见柯林是个身着戎装的军士，酒馆的小厮十分客气，麻利地上了两碟熟菜，又温了一壶热酒。聂云满腹疑问，根本无心饮酒。没想到柯林却乐在其中，自顾自地先喝了两碗，感叹道：“当值期间，还能到酒馆喝碗热酒。师弟你似乎能给我带些好运气呢。”

聂云忍不住问道：“你刚才跟我缠斗许久，莫不是要引开那些官兵？”

“正是。你一上来用出连云剑法，我就认出你来了。可若让那苏浅看着，无论如何我也找不找机会跟你搭话。若是让你落在我手下那群官兵手里，恐怕你也落不着好处。好在你挺上道，咱们这么一追一逃，可就把他们统统甩开了。”

聂云眼看着柯林下筷如飞，毫不慢于他出剑的速度，几乎把一盘熟菜都要吃尽。“你就不怕那苏浅追查起来？”

柯林停下手，看了聂云一眼，大笑道：“师弟怕是刚到北魏吧？苏浅太子的脾性，北魏可是人尽皆知。他马上要去扎古尔草原上游猎，再回来时，怎么也得半月之后。若那时他还记得咱俩，可就算他转性了。放心，回营之后，我就说师弟你轻功高强，我追赶不上。如今太子驾到，上上下下都忙得不可开交，没空管你的。”

聂云默然。刚才他与官兵相斗，不过短短几个回合，这柯林就将一切都考虑妥当，把自己从死局中救出。敏锐的思维，配上他那始终挂在面上的微笑，更让聂云捉摸不透。

柯林见聂云又不说话，便道：“师弟，你真的刚来北魏吗？所为何事？莫不是师父他老人家出了什么变故？”

聂云摇头道：“师父一切平安。至少我下山时，仍精神矍铄。”

柯林欣慰地道：“那就好。那就好。师父他老人家传授武功毫无保留，对我们有知遇之恩。我跟几个师兄，都把他当父亲一样崇敬。”

聂云心中一动，问道：“你说‘师兄’，莫非……”

“嗯，我是你的师兄中最小的那个。”

聂云恍然大悟。关于之前出山的那几位师兄，师父只有只言片语中透露出，其中最小的那位师兄，天资卓绝，用了最短的时间，便将连云门的所有武学精髓尽数掌握。师父每每提及，都有种掩饰不住的骄傲。

只是聂云很难想象，面前这个年轻人，就是自己一直在心中憧憬的那位师兄。

柯林替聂云倒了碗酒，怀念道：“一转眼都五年过去了……师弟们都已经出山了。师父他老人家，也算得偿所愿了。”

聂云喝下热酒，照例还是尝不出任何滋味。“师兄为何在北魏做伍长？其他几位师兄呢？”

柯林的笑容突然有些僵硬。犹豫许久后，道：“说来话长。我下山之后，在南唐惹了些仇家，混不下去，这才逃到北魏来的。青淮虽说是北方苦寒之地，可当个伍长，每年发的军饷也能勉强过活。总好过在南唐被人一直追杀。至于其他几位师兄……下山之后，我们各自分别。我辗转流落到北魏之后，就再没了他们的消息。”

聂云点点头，不再说话。柯林又喝了两碗酒，突然仔细打量了聂云一阵，问道：“师弟不远万里跑到青淮，到底所谓何事？”

聂云向来不善应付这种问话，又确实不愿交代自己的底细，只得生硬地答道：“一些……家务事。”

柯林笑了笑，“师弟不必如此。若不想说，不说就是了。我不会逼问你。你在青淮可有下榻的地方？”

“……也算有。”

“有就好。若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尽管与我说便是。这异国他乡，同门的师兄弟，就与亲人无异。若能帮得上忙，我在所不辞。”柯林说罢，便举起自己的头盔，重新戴好，随后站起身来，“时候不早了，酒钱就我来结。师弟若要找我，来城北边的卫兵营说找柯林就行。我虽位阶不高，他们还是会给我面子的。”

柯林说罢，与酒保打声招呼，大步流星地就向外走。聂云一人坐在酒馆里，又沉思了许久。刚才上的酒还剩最后半壶，他就着剩下的菜，一股脑吃了。

柯林的出现，不仅未能让调查有进展，反而又多了些谜团。他忽然想起，柯林既然是连云门的人，跟自己的弟弟也算有了联系。说不定，他与弟弟遇害的事也有关联。但若真的如此，那他大概就不会主动接近自己。若他今日不主动出头，聂云肯定不会想到曾经崇拜的师兄居然在北魏做个小小的伍长。

但事实上，他最不擅长对付的就是柯林这种人。思维敏捷，说话拐弯抹角，处处都是陷阱。稍不留神，就有可能中了圈套。总之，虽说被帮着解了围，但聂云对这个师兄，可谓一丝好感也无。

趁着下午的日头，他又去了王家大宅一趟。这一回，王家的管家倒是再没有如上次那般无礼，客客气气地将他请到会客厅中，又奉上热茶糕点。折腾了半个多时辰，才告知聂云王家家主王焕已经南下往怀阳谈生意去了。

聂云也分辨不出他们究竟在敷衍自己，还是王焕确实有事出了青淮。他也不可能真的把王家翻个底朝天来。毕竟王家与长门镖局关系密切，自己之前又是以镖局的贵客身份进的王家。若闹将起来，拂了镖局的面子，他心中也过意不去。

他试着与王家的管家聊了一阵，本想刺探出什么情报。可那管家也是久经战阵了，说话滴水不漏，连空子也无处可钻。两人聊了一个时辰，聂云把茶都喝尽了，还觉得口干舌燥，只能起身告辞。

走出大宅，聂云思来想去，觉得自己不过白白浪费了这么久的口水，一点有用的情报都没有发现。但那批货的确是王家的人运送到南唐的。这件事，王家脱不开干系。

他知道自己需要耐心。

他一边在街上走，一边思索接下来的行动。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晚，他又不知自己转到了哪里。他将随身带着的行囊仔细整点了一番，盘缠已经所剩无几，若继续住客栈，不出两日就会用尽。他动身来北魏时，本以为自己已经带足了盘缠。可惜他的确没有出远门的经验，到了青淮时，盘缠就用得七七八八，又被守门的卫兵讹去不少。思来想去，只有随身带着的一条金链子，拿去典当，还能换些银钱。

那金链子是聂云的娘去世前留下的，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不过是怕兄弟二人哪天真的穷到吃不起饭的地步，还能典当来换些吃的。自从弟弟去世之后，聂云就一直将这链子带在身上。他根本不会想到，没想到真的有一天，他会到这般的境地。

苏浅走后，宵禁令似乎并未比之前变得宽松。街上的行人稀少，他问了许久，才一路摸索着找到典当铺。等找到时，天色已全然黑了下来，好在典当铺的门口还点着灯。

他正打算进去，却被门口的伙计拦住，说今日已经打烊。聂云暗叹运气不佳，正打算离去，却发现一人推着一辆四轮车从典当铺里急匆匆地走出来。仔细一看，居然是魏通和梦儿。

梦儿仍裹着大衣，手里紧紧地抱着一个盒子。那木盒子看起来沉甸甸的，大小有些夸张，却被梦儿死死地抱在怀里。梦儿表情阴郁，似乎受了莫大的委屈。魏通正好言安慰，却似乎也没什么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