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云心下凛然。果然自己还是太过大意，光顾着和梦儿说话，居然连有人接近都察觉不出。就算柳霞的轻功已经到了臻入化境的地步，以自己的感知之敏锐，也一定能够察觉。只是自己太过专注与跟梦儿讲话，竟然连最基本的防备都放下了。这回若接近的不是柳霞，而是另一个刺客的话，自己恐怕早就身首异处了。

梦儿惊呼一声，“呀！姐姐，你怎么……”她的第一反应，竟然是缩到聂云身后，好像姐姐会立刻扑上来把她吃掉一样。

柳霞神色冷漠，盯着聂云，轻声道：“聂大侠把我妹妹带到屋顶，所为何事啊？”

聂云十分尴尬。虽说梦儿年岁还小，但这孤男寡女，对方又是梦儿的姐姐，实在不知该如何解释。

梦儿急了，赶忙道：“姐姐你别对聂大哥生气！是我让聂大哥带我上来的！你要罚，就罚我好了！”

柳霞没有搭理梦儿，仍看着聂云，仿佛非要逼聂云开口。梦儿急得俏脸通红，明明双腿不便，却强撑着想把身体挪到聂云前面，挡住姐姐。

聂云心中暗叹。如此单纯的姑娘，也不知柳霞这个姐姐的教育是成功还是失败。他伸手将梦儿扶住，以免她摔下去，随后对柳霞道：“柳大镖头，带梦儿小姐上来是聂某的主意。唐突了梦儿小姐，是聂某的错。还请柳大镖头见谅。”

柳霞冷然道：“我妹妹若真出了事，你的命又能赔得起？”刹那间，如潮水般凝重的杀气排山倒海般向聂云涌来。

习武多年，聂云还从未见过那个女子能拥有如此之重的杀气，柳霞甚至都并未手持兵刃，仅仅是凝神而出的气势，就令聂云压力倍增。他立刻将内力运转全身，调息凝神，抵御住柳霞紧逼的威压。他自衬武功已算高超，但面对柳霞，他竟全然没有半分敢动手的打算。倒并非他真的没有还手之力，而是面前女子的武功极度危险，与之相搏，自己十之八九要受重创。而这样的仗，他一般都会避而不打。

更令他敬畏的是，梦儿竟然没有丝毫的察觉。小女孩急得焦头烂额，却仅仅是因为看到姐姐和聂云在冷冷地对峙。两人气力相搏，若有半分波及到梦儿身上，恐怕就会对梦儿有极大的创伤。而柳霞不仅自恃武功高强，还笃定聂云也一定会护住梦儿，不让她为内气所伤。这样看来，柳霞倒更像是在试探自己，而不是真的要找麻烦。

梦儿急道：“姐姐！姐姐！你听梦儿说话啊！这事跟聂大哥没关系！你不要跟他动手！”

眼看梦儿急得快要哭出来，柳霞忽然收起威势，聂云顿觉身上的压力一扫而空。这才发现，背后竟已出了一身冷汗。他拍拍梦儿的肩膀，笑道：“梦姑娘，别着急。柳大镖头只是跟聂某开个小小的玩笑。长门镖局能带聂某进青淮，本就有大恩于我。聂某怎么会跟柳大镖头动手？”

柳霞瞪了聂云一眼，“看你在宴席上寡言少语，没想到碰上我妹妹，还是挺会说话的。”随后她又看了看梦儿，忽然噗嗤一笑，“你呀，真是胳膊肘向外拐。你跟聂大侠才认识了几天？就这么护着他。”

梦儿这才发觉柳霞没有当真，又羞又急，眼泪顿时就流了下来，“姐姐，你，你，你欺负人！唔……”

柳霞笑着上前，温柔地将梦儿搂在怀里，轻抚梦儿的秀发，道：“姐姐不过是跟聂大侠切磋一下武艺，怎么把你急成这样？我要是真跟聂大侠动起手来，你是不是就不认我这个姐姐了？”

聂云识趣地站在一旁。姐妹二人相互依偎在一起，倒也是番别样的美景。尤其是柳霞，或许只有在妹妹面前，她才会发自内心地欢笑。那笑容如春风解冻般，明媚动人，与刚才那满身杀气的样子好像全然就是两个人。

“我不管，我不管！姐姐欺负梦儿！”梦儿哭了好一阵，突然抬起头，红着眼眶瞪了聂云一眼，“聂大哥也是！明明是在切磋武功，为什么看起来好像要搏命一样！”

聂云苦笑道：“柳大镖头杀气一出，聂某还哪有机会跟你解释。还能站在这里，就算柳大镖头手下留情了。”

柳霞淡然道：“聂大侠的武功我算见识到了。即便放在镖局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好手。”

聂云觉得站在一旁不太合适，又重新盘膝坐下。“柳大镖头才是巾帼不让须眉，让聂某自惭形秽。刚才这一下，聂某也是心里有数。若真动起手来，聂某恐怕就走不出这镖局了。”

梦儿打断道：“我不想你们说这些打打杀杀的事！姐姐，你和聂大侠合伙来骗我，要怎么补偿我？”

柳霞没好气地在梦儿的小鼻子上轻轻一刮，“小妮子，你让聂大侠把你带到这么危险的地方来，我不罚你就不错啦。”

梦儿在有生人的时候看起来安静内向，可在姐姐面前，却也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姐妹二人嬉笑打闹，聂云不忍心出声打搅，就在一旁静静地看。

他总觉得自己的某些地方被轻轻地触动了。他本以为自己一生都再与“亲人”二字无缘。父母早亡，与他相依为命的弟弟也惨遭杀害。这一年他学成武功出山，在世间游荡，从未想过自己还有娶妻生子的可能。但这一刻，他却突然无比地渴望自己的弟弟还活着，自己还能看着他成家立业。

可如今一切都变成了空谈。他忽然有些害怕。若有朝一日他真的给弟弟复了仇，在那之后，又该何去何从？他活在世上还有何意义？

“聂大哥。聂大哥？”见聂云呆住不动，梦儿轻声呼唤道，“聂大哥，你怎么啦？眼圈怎么红了？”

聂云一愣，随后赶忙侧过头去，用力揉了揉眼睛。手指并未感觉到湿润，但确实觉得双眼酸涩。“没什么，眼睛进了沙尘，擦擦就好。”

“嘻嘻，我还是想问，聂大哥来青淮到底是做什么啊？”

聂云转过身，无奈地看着梦儿，道：“我不是告诉过你了，我要来杀一个人。或许是一群人。”

梦儿轻咬嘴唇，“那你也说说，你要杀什么人？”

聂云并未回答，而是看了看柳霞。柳霞双手抱膝坐在梦儿身旁，此时正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柳大镖头深夜出来找我，也是为了问这件事吗？”

“我？”柳霞看了他一眼，“没那回事。你要去哪，要杀谁，我都不关心。你若要帮忙，镖局会出手相助，可也轮不到我头上。这次来找你，为了这个。”说罢她用手指着刚才扔给聂云，结果被聂云随手放在屋顶旁边的酒壶。

聂云拿过酒壶，打开后发现里面慢慢地装着一整壶烈酒，闻着酒香，就是宴席上最后拿出来的徐州酒。再看柳霞，不知从哪里又变出来另一壶酒。

聂云苦笑道：“柳大镖头，绕了聂某吧。明日聂某还有要事去办，这么喝下去……”

柳霞不耐烦地打断道：“今日宴席上装醉，你本就得罪了我。晚上被我撞见，你觉得你还逃得了？你陪我喝干了这两壶酒尽兴，酒宴上的事我就既往不咎。若你执意不答应……”她眯起眼，正要放出狠话，聂云却摆了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