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云走到近前,发现梦儿裹着那件厚厚的裘皮大衣,娇小的身躯完全缩在其中,只露出一张俏脸来。饶是如此,女孩子皮肤细嫩,被寒风一吹,仍是面颊通红。
“这么晚了,梦姑娘为何不回去就寝?况且,你这是怎么……”
见聂云盯着自己的四轮车,梦儿嘟起嘴来,嗔怪道:“聂大哥是看不起我么!就算没人帮忙,梦儿一个人也是能走的!”说着,女孩用力摇动四轮车扶手旁边的一个握把。随着她的摇动,轮子吱吱呀呀地转动,竟也能正常向前走,只是转动方向起来,毕竟是不如人在后面推来得方便灵活。
从外形上来看,聂云完全看不出这四轮车是以何种原理推动轮子向前转动。看梦儿旋转那握把,几乎没用上几分力,却能让这车子往前移动。这四轮车内部,一定暗藏着极其巧妙的机括技术。
聂云虽不算太通文墨,却也略读过些野史。传说千年之前,有一能工巧匠名唤公输班,此人天生残疾,双腿不能行走,可对机括制造和设计的技艺却冠绝古今。传说他仅凭自己制造的机括,就能控制残废的双腿直立,如寻常人一般行走。此人还一手创立公输门,以机括制造为立门之本。这门派活跃了至少六七百年,但最终在绵延的战火中逐渐消逝,本门的技艺也随之失传。
现如今,能摆弄机括的能工巧匠已是少之又少,南唐北魏都视之为珍宝,奉为座上宾。没想到在这长门镖局中,还能见识到做工如此精巧的四轮车。
见聂云一直不说话,还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梦儿有些脸红,道:“聂大哥,你在看什么呢!”
聂云原本在凝神观察那四轮车,此刻才回过神来,苦笑道:“梦姑娘,在下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这么晚了,你一人在外,又行动不便,还是快些回房歇息才好。再说我们两人在这后院里,被人看到,怕是对梦姑娘影响不好。”
梦儿摇着车轮,一路到聂云面前,嘻嘻笑道:“这有什么不好的,我跟孙叔,魏大哥也很亲近啊,大家从来没说过我的闲话。”
聂云心中苦笑。这姑娘毕竟还小,还意识不到她对男人的杀伤力。姐姐又是总镖头,下面的镖师自然不会多说什么。“梦姑娘是无所谓,可若让他们看到在下与梦姑娘在一起,恐怕在下立马就要被扫地出门了。”
梦儿沉默一阵,突然认真地说道:“聂大哥是不是特别害怕与别人相处?”
“……你说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聂大哥总喜欢独处。明明大家都那么热情,可你却不太领情。”
这梦儿看起来单纯懵懂,却也知道绕着弯说话。她明面上说的“大家”,实际上指的却是自己。
看样子,自己好不容易盼来一阵耳根清净的时间,却又要泡汤了。一年时间,为了寻仇而四处奔走,他的焦虑与愤怒几乎已经积累到了极限,几乎没有耐心与任何人做无谓的交流。只是看着梦儿满怀期待的眼神,他实在狠不下心来,无奈道:“梦姑娘饶了我吧。想让在下做些什么?在下奉陪便是。”
“耶!”梦儿欢呼一声,冲着聂云张开双臂,“聂大哥,抱我上去!”
聂云一愣,随后看了看自己刚刚坐着的地方。“你想坐到上面去?”
“嗯!”梦儿用力地点头,“姐姐总是说害怕危险,我走到哪里都要有人看着。我只是想上去坐一会,姐姐无论如何也不同意!气死我了!”
看着梦儿一本正经地为了能在房顶上坐一会而烦恼,聂云发自内心地羡慕。从小被姐姐用心呵护着长大,既不用为江湖上的明争暗斗发愁,也不用为生计担忧。这就是女子最美好的年华,能如此尽情无忧无虑地长大,这大概是梦儿上辈子修来的福分罢。
聂云叹息一声,轻轻上前,将梦儿从椅子上抱起来。如之前那次一样,女孩的身体轻盈到几乎感觉不到重量,仿佛棉花一般柔软。梦儿用力搂住聂云的脖子,将小脸靠在聂云的肩膀上,聂云一低头,就能闻见梦儿发丝间淡淡的兰草香气。
“嘻嘻,聂大哥的肌肉好结实。就是太瘦了,肩膀上的骨头都硌疼我了。”
聂云将女孩又抱得紧了些,道:“抓紧了么?”
“嗯!聂大哥是不会把我掉下去的!”
聂云运气轻功,腾空而起,一跃便到了二楼高度。右脚在阁楼的栏杆上轻轻一点,整个人又向上蹿了一截,稳稳地落在屋顶上。
嘴上不服输,梦儿却的确害怕得不行,紧紧地缩在聂云怀里,都不敢抬头看一眼。“聂大哥,已经上来了么。”
聂云忍不住笑出了声。他很久没有这样发自内心地笑过了。“是啊,睁开眼睛吧,已经到了。”
梦儿这才怯生生地抬起头来,看到自己果然已经到了屋顶,便一阵欢呼。聂云小心翼翼地将梦儿放下,让女孩能舒服地坐好。女孩的双腿没有知觉,很有可能掌握不住平衡。聂云干脆坐在屋檐靠下的位置,用身体档在梦儿前面,至少不会让女孩摔落下去。
梦儿缓缓地环视周围的景致,一时间竟有些痴了。看着梦儿月色下明亮的双眸,聂云这才意识到如果不是自己,这个女孩可能一生都没有机会来到这样的高处,去俯瞰下面的风景。
他不再说话,给梦儿一点自己陶醉的时间。
过了许久,梦儿的眼中隐隐有了些泪光,她转过头,轻声哽咽道:“聂大哥,谢谢你。从上面看下去,镖局很漂亮。青淮也很漂亮。”
聂云点了点头,犹豫了一阵,抬起手来,温柔地摸了摸梦儿的头。梦儿一愣,随后顺从地低下头,语气中透着喜悦:“原来,聂大哥也是这样温柔的男子啊。”
“但愿不要被你姐姐知道才好。听说柳大镖头武功超凡卓绝,若被她看到,我还能不能走出镖局的大门?”
梦儿噗嗤一笑,“聂大哥不要多想啦。姐姐不是那样的人。她虽然平常看起来冷冰冰的,但其实是个很通情达理的人。我向她求求情,她顶多训斥我几句,是不会怪罪聂大哥的!不过——”
梦儿的眼睛滴溜溜地转,聂云顿感不妙,道:“不过什么?”
“不过,你装醉这件事,若是被姐姐知道,可就真不好说啦!”
聂云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若是真的如在酒宴上表现的那样醉倒,此刻是绝对不可能清醒过来的,等于被梦儿抓个正着。他赶忙道:“就算我带你上来的回礼。这件事,可不要对你姐姐说。我可也是一番好意,你可别误会了。”
“那……可就要看聂大哥的诚意啦!”梦儿狡黠地笑着。
“不用看了,因为我已经知道了。”身后突然传来另一个声音,随之还有某物破空而来的声响。聂云一跃而起,挡在梦儿面前,一手拦住飞来的东西。仔细一看,竟然是刚才在宴会上开的那瓶徐州酿制的烈酒。
柳霞仍如宴会时那样一身白衣,凛然立在屋顶的另一边。月光之下,女子白衣如雪,身姿挺立,竟如画中人般精致而遥远。细细看来,柳霞和梦儿虽没有血缘关系,但长相却有七分相似。聂云虽未曾认识太多女子,却知道两女都是绝顶的美人。只是梦儿年纪尚小,稍显稚嫩;柳霞成熟大气,倒是更显得动人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