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并未起疑，喏了一声便下楼去。聂云抬手敲了敲门。
里面一个男人粗声道：“进来吧！门开着！”
聂云推门进去。房间不大，摆了一张桌子，上面放着厚厚的一摞账簿。一个胖到椅子都几乎要被压塌的男人坐在桌前，带着西洋镜，拿着算盘拨来拨去。掌柜亲自算账，这在菜馆中也不多见。那人似乎以为进来的是哪个下人，头也不抬地道：“有什么事，赶紧说。没看我正忙着呢？”
聂云道：“我来问你件事。”
胖子听出声音不对，赶忙抬头。看见聂云，他吓了一跳，却不知聂云是敌是友，该作何反应。聂云自顾自地走到桌子旁边，拉了张椅子坐在胖子对面，道：“韩石，对吗？”
名叫韩石的胖子推了推西洋镜，道：“正是。你是何人？”
聂云从行囊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信纸，拍到桌上。“这信是不是你写的？”
韩石拿过信，仔细凑过头看了看。聂云正等他回话，韩石却突然暴起，右手抄起算盘就朝聂云头上打来。
“敬酒不吃。”聂云一侧头便躲过了算盘，反手一拳直打在韩石脸上。西洋镜登时就被打得粉碎，碎片扎得韩石满脸是血。
韩石痛叫一声，捂住自己的脸。“啊啊啊！你这畜生！我的脸！”
聂云右手用力，将整张桌子给掀起来，直接把韩石砸倒在地。那桌子极沉，韩石肥胖的躯体被卡在中间，动弹不得。只得连连叫道：“救命啊！救命啊！杀人啦！”
楼下的伙计听到，都蹬蹬跑上楼来。聂云先一脚将门踹得关紧，再用木板插好，然后拉过椅子来挡住。任凭外面的人怎么用力地撞，这门也纹丝不动。
聂云不紧不慢地走回韩石身边。这胖子奋力地挣扎，却连身上的桌子都移不开。一只眼睛已经被镜片扎得血流如注，差不多是要废了。
聂云从地上捡起那张信纸，耐心地在韩石面前展开，凑近了道：“再给一次机会。你仔细看看，这信是不是你写的。”
韩石哭叫道：“是！是！是我写的！大侠饶命。”
“那你心虚什么？为何突然动手？”
“我，我还以为是仇家找上门了！”
聂云冷笑一声，“看来你得罪的人还不少。算你运气好，今日不是来杀你的。你给我老实交代，我就把你的狗命留给别人结果。”
韩石顾不上疼痛，忙不迭地点头，“是，是，我一定从实招来！”
“这封信你什么时候写的？”
“大，大概是一年多以前。”
“具体什么时候？”
“我，我记不太清了……啊啊啊！！”聂云用手按住他的胖脸，往桌子腿上狠狠撞了一下。
“真的记不清了？你可给我想清楚。”
“真的！大侠饶命！我，我就记得大概是……去年清明前后写的信。至于什么时候寄到，这我就不知道了。”
聂云继续问道：“那信的内容是什么意思？”
“没，没什么意思！就是告诉那人，之前约定的货要延些日子再发！我们历来都是拜托王家送的货，结果那时候王家家主跟我说蒋总督全城封查，要避避风头，所以才告诉他可能要拖延一个月送货！”
“你一个做鱼鲜的，为什么要替别人干这种勾当？你知不知道他让你送的都是什么货？”
韩石疼得眼泪直流，哭叫道：“我真的不知道！第一次是因为菜馆银钱周转不开，想拿些快钱救救急。后来他再找上门，我也没有拒绝。那人出手是真的阔绰！”
聂云又拿出信来，仔细读了一遍。韩石所说的与信上基本一致，应该都是实话。外面的叫门声越来越大，甚至有人开始拿椅子砸门。聂云冷声道：“你让他们都退下。”
韩石连忙点头，高声道：“你们，你们都退下。我，我没事！”
聂云接着问道：“最后的问题。你若回答得让我满意，我立刻就走。此人究竟是谁？家在何处？”
韩石苦着脸，道：“这位大侠，你先别打我，让我说完。我是真的不知道。此人向来神出鬼没，不仅不愿透露真实姓名，连面都不愿露。来往大多都靠书信交流，就是偶尔见面，也都带着面纱。我是真的不知道他的底细啊！”
聂云叹了口气，缓缓伸手掐住韩石的脖子，“看来你是真不想活了。”
韩石眼珠瞪圆，呜呜大叫。聂云松开手，韩石才大口地喘息着，道：“大人！大人！我是真的不知道！不过，不过我还有个有用的情报。此人和王家也有联系。我们两家一起帮着他送货的！”
“王家？王家是谁？”
“青淮的王家啊！和李家并列青淮两大商贾人家！李家主要的事务都在北方与蛮族交易，而与南唐的交易，可都是由王家一应掌管的。”
“原来如此。还算有用。”聂云爽快地站起身来，拉开韩石背后的窗户。“多有叨扰，得罪了。不过想必你也不敢拿我怎样。我在青淮中呆不久，你也别想着再找我麻烦了。告辞。”
他腾空而出，在屋檐上辗转腾挪，立刻便消失在了韩石的视野中。
他用身上的最后一点盘缠找了间便宜旅舍住下。他的房间狭小潮湿，除了一张床外什么都没有。
他盘膝坐在床上，运功调息，平和自己错乱的内力。但今日不知为和，他竟试了一个时辰都没能入定。烦躁与焦虑让他一闭上双眼，汗珠就开始往外冒。
一条线索指向另一条线索。
这一年以来，他都一直在重复这种无谓的追逐。
从南唐到北魏，他几乎抛下了一切，横跨了神州大地的大半土地，却只不过是得到了又一条线索。时间不等人，而他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那个杀死弟弟的凶手究竟是谁？他费了一年时间，居然连这个问题都没有弄清。此人来无影去无踪，在北魏南唐都能来去自如。所有其他的线索都已经断了，就只剩下这封信。他本已不报什么希望，果然这封信也不过将他引向了另一个很可能也不知道凶手身份的人。
可他不能放弃。他已发誓将余下的生命都献给复仇。
血债血偿。弟弟的死，一定要用凶手的命来偿还。为此，他就算牺牲一切也在所不惜。
他永远忘不了他回到家中时，看到弟弟惨死在门口的样子。那张平日里漂亮白净的脸却被定格在一个狰狞可怖的表情上。弟弟的双臂都被砍断，肚子也破了个大洞，器脏翻卷到外面，血液都已经干枯。
他跪倒在地，失声痛哭，直到昏厥在地上。而凶手所留下的一切，也不过是房间内凌乱的脚印，和一具无头的尸体。
弟弟在搏斗中杀死了凶手中的一人，可却让其他人逃之夭夭。那具尸体衣着平常，根本看不出任何特质。唯一的线索，就只有怀中带着的这份信。而他花了半年时间辗转调查，这封信最终将他引到了北魏的最北边。
他屏息凝神，将内力引回丹田，吸气吐纳。这一年以来，他的武功丝毫未在持续的奔波中落下。弟弟的武功不比他弱太多，却只让凶手留下一句尸体。这说明凶手武功极高，至少不在弟弟之下。他若想手刃凶手为弟弟报仇，仅凭现在的力量，恐怕很难做到。
吐纳完毕，他将长剑放在面前，轻轻抽出。剑刃依旧如他刚得到时那般锋利，轻轻一碰，手指便流出鲜血。
“等着我……我来报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