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浩手足无措,只得道:“羡慕我什么?”
“我不用说,你也知道的。”李婉轻轻吸了吸鼻子,勉强笑道:“这是天大的好事啊,我该为你高兴才对。干嘛要在这里哭。对了,既然你已经决定要去找她,又为何还要回来?爹爹给我说,青淮这两天情势不妙,大军回拨,本就行动不便。你若要去见她,最好还是尽快出城啊。”
陈浩沉默一阵,最后还是决定不向李婉透露太多,“事情有些复杂,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不过今夜是我在青淮呆的最后一晚,明天一早,我就出城。”
“是吗?”李婉仍旧在笑着,“那祝你一路顺风。到了淮南,记得寄封信回来。爹爹那边有秘密的渠道,可以直接把信送到我们手里。你这两天不在,恐怕佳佳是事先知道的吧?听到你失踪的消息,她居然是我们家最冷静的一个。但你一走,她就像失了魂一样,茶不思饭不想,害的我弟弟愁眉苦脸,还以为他哪里得罪了佳佳呢。”
提到佳佳,陈浩心中一痛。整个青淮中,他最放不下的就是佳佳。“佳佳他怎么样?你弟弟待他可还好?”
李婉道:“这点你放心,有我照看着,你就不用太担心佳佳。况且我弟弟也不是什么恶人,他自己也很喜欢佳佳。对了!你这么挂念佳佳,不如趁这最后一晚,再去看佳佳一次,如何?现在夜色已深,爹爹和家里的仆人差不多都睡了,你跟着我一起混进去,谁也发现不了。”
陈浩十分心动,但冷静想想,他还是摆手道:“好意心领了。我身份这么敏感,若被人认出来,怕是要出大乱子,再牵连了你们家,我更过意不去,就不要添麻烦了。”
“你呀!”李婉嗔怪道,“怎么几天不见,越来越婆婆妈妈的!错过这次,你这辈子可就再没了机会。到时候走在路上后悔了,你可别再回头!”
虽然看不见李婉的脸,但陈浩心中仍涌起一股暖意,果然在这世上,还有人真心为他着想。他点点头道:“走吧,我装作你家的仆人。”
一路走到李家,陈浩这才发觉不对劲之处。夜色已深,街上却时时能碰见三人一队的卫兵。太子殿下大婚之后,白辰替当今圣上做主,大赦天下,宵禁也一并停止到来年除夕为止。可路上遇见这些士兵,但凡打了照面,就都要上来盘问。还好李家在青淮也算有权有势,李婉在这群卫兵面前有些面子,没有被刻意为难。若是换做自己一个人走在这街上,恐怕凶多吉少。
李家人早就熄灭灯火就寝了,门口值夜的小厮靠在墙边,半梦半醒地打盹。李婉推推那个小厮,把他惊醒。小厮看见自家大小姐才回来,赶忙赔笑道:“大小姐不要怪罪,奴才这是……”
李婉打断道:“算你运气好,我是想来不过问这些事的。若是碰到我爹爹,可有你的苦要吃。”
陈浩弓着身子,装作仆人的样子。小厮唯唯诺诺地开了门,根本无暇注意陈浩的相貌。虽然大小姐深夜出门却带了个男仆人是很奇怪,但佣人向来都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几日不见,李家的大宅已经变了个样。李婉嫁给王家后,李王两家就算是通了关系,王家估计是把李家的宅子里里外外又翻新了一遍,新建了不少屋子,算是彩礼。李婉将陈浩一路引进深处的后院,打开一件屋子把陈浩推进去,再点起蜡烛。
陈浩左右看看,房间不算太大,里面的陈设也很简单,没有放床,看起来像是某人的书房。书桌上摆了不少书,看卷宗的颜色怕是都有些年头了,书被码得整整齐齐,桌上还放着个信封。
“这屋子是?”
李婉将蜡烛放在桌边,道:“这间房子是给佳佳的。她平日除了做些女红,就喜欢把自己关在这房里读书。她识字可是你教的?”
“是我教的。”陈浩上下打量,竟丝毫不觉得这屋子里一直住着的是位少女,“她平日里很喜欢读书?”
“是啊。在姑娘里确实少见。不过我爹爹开明得很,弟弟又喜欢佳佳喜欢得神魂颠倒,她想做什么,也就由着她去了。”李婉拉来一把椅子,让陈浩坐在桌子前。
“我就在这等着?”
李婉狡黠地笑笑,“你就耐心稍等片刻,我在外面把门锁上,应该没有人会偷偷进来。佳佳和我弟弟睡在一间房,我去偷偷把她叫起来。”
李婉出去后,屋内就只剩下陈浩一人。他试图想象佳佳平日里把自己一个人关在书房中是怎样的感受,恐怕李家生活得锦衣玉食,对她而言却算不得幸福。
李婉的脚步声渐渐远去,陈浩估计佳佳的房间离这里一定很远。再要见到佳佳,他一时间不知该以何种心态来面对,紧张得手心出汗。他随手翻动桌面上的书卷,来熬过这漫长的时间。
佳佳平日里读的都是些世情小说,无外乎才子佳人,男欢女爱。哪个少女不曾怀春?自己这样的安排,对佳佳来说,果然还是太残酷了些。她对未来的幻想与希冀,都只能寄托在这些绚丽浮夸的市井文字上了。
看了一阵,陈浩便觉得无聊透顶,便将书卷重新放回原处。偶然之间,他瞥见了桌子上的那个信封。封蜡已经被拆开,信纸微微卷起,只露出里面的一小行字。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陈浩顿时觉得浑身冰凉。他年少时就读过这句诗,诗句内容也不过是写伤感离别,无甚奇特。
——但那个笔迹他太熟悉了。
窥看女子的书信,本就为人所不齿。但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双手,颤抖着将卷起的信纸展开。
“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归期将至,而不见君。父母之命,无以违抗。此生无缘,来世再见。”
信纸缓缓飘落在地。陈浩瘫软在椅子上,甚至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他想要伸手再将信纸捡起来,确认一下那笔迹究竟是不是出自自己的心上人。可他的胳膊如同被点了穴道一般,全然不听使唤。况且他知道,这纯粹就是自欺欺人。那个笔迹他再熟悉不过了。这一个多月以来的日日夜夜,他一遍遍将那些来信翻来覆去地读,心上人的笔迹早已刻在了他的骨髓之中。
他没有力气去思考。这封信为何没有寄到他手里?为何会落在李家?为何会在佳佳的书桌上?信纸为何已经被展开过?是谁读了他的信?
他就那样瘫坐在原地,眼看着蜡烛的火光微微地摇晃。“今生无缘,来世再见。”
“今生无缘,来世再见。”
不知过了多久,他慢慢地弯下腰,如同七旬老人一般,喘着粗气,费力地举起那张信纸,又重新读了一遍。封蜡早已干透,从纸的触感来看,信写完早就超过了一个月。也就是说,从上一次收到他的回信之后,心上人就立刻写了这封回信,只是这封信他一直未曾收到。
也就是说,一月之前,心上人就已经……
难以呼吸。空气似乎都变得浑浊不堪。他大口地喘气,只觉得视线渐渐模糊。那封信变得分外烫手,他将信慌乱地丢在桌子上,撑着椅子想要站起来。
“看完了吗?”在他身后,有人轻声地说道。
他缓缓转过身去。
“火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