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你翅膀长硬了,我管不得你了?”
“既然我按照您说的做了,您是不是也该向我表现一下您的诚意呢。”陆敬轩抱住紫绮的手又紧了几分。
按照陆之涵的意思,陆敬轩带兵围了总统府邸,要大总统承认自然灾害对策局,并且对日军轰炸鄀城,进行放款赈灾。
虽然这样做很意气用事,在当下,这些都应该投入到军备当中,但是百姓的疾苦又怎能视而不见?
多年来陆之涵在鄀城只手遮天,用陆之涵的话来说,能在鄀城横行霸道的,只有我陆家,连大总统也不可以,更别说小日本儿。
所以一边以自然灾害对策局的名义向政府要钱赈灾,一边带领独立团配合武汉牵制日军。
在这点上,陆敬轩倒是很欣赏自家老爷子,一把岁数了不贪生不怕死,依旧血气方刚,动不动就喊打喊杀。
“我的儿,你明白自己的身份吗?”
“老爷子,这是打仗了,不是我出家了,就现在这状况,我哪天死了也不稀奇,所以我活着的时候,偶尔看看我的美人儿,您觉着有什么不妥么?”陆敬轩说完“我哪天死了也不稀奇”的时候,感觉到怀里的紫绮脊背僵直了一下,于是他安慰性地拍了拍搂住的紫绮的肩膀。
“我看你是嘴欠。”陆之涵叹了口气,又坐了回去,“走走走!”
陆之涵一脸烦躁地抬手赶陆敬轩和紫绮出去,陆敬轩笑了笑,便带着紫绮退下了。
刚走出陆府,陆敬轩就拉住了紫绮:“今天回来,所以没有让人送礼物来,一回城我就直奔翠园,然后他们说,你被老爷子带走了……我家老爷子也就嘴上说说,你别往心里去……然后,这个……”
陆敬轩说着从怀里掏出翠园的房契递给紫绮:“这是今天的礼物。刘经理说,这轰炸炸得他快崩溃了,让我把翠园买了,他好跑路,我也没法拒绝他。你会怪我吗?把你一个人留在翠园?还是,你如果也想离开……”
“我不想!”紫绮瞪着惶恐的双眼,又重复道:“我不想,除了鄀城,除了少爷身边,紫绮哪儿也不想去。”
时间好像真的过去了很久,也有可能是紫绮刚好在长身体,她长高了,身材也逐渐凸显出来,经过战争的颠沛,她的神色也成熟了很多,和初次见她时完全判若两人。陆敬轩看得心疼,却又无可否认地觉得自己好像更加难以自拔了。
“走吧,我们回家。”
陆敬轩回到鄀城就住到了翠园,翠园里的人全都走光了,陆敬轩就从陆府派了几个丫鬟小厮过来伺候紫绮。
前些天陆敬轩回了趟陆府,陆之涵让陆敬轩去乌考镇找钟离景炎——世世代代居住在乌考镇的通灵师一族大家钟离家现任家主。
陆敬轩见到了钟离景炎,三十来岁,穿着道服,眉目清秀,见到自己,礼貌地点头问好。
陆敬轩很惊讶,在山中的乌考镇,在日军的无差别轰炸下,竟然完好无损,钟离景炎惭愧地说:“为了保护灵脉,我们不得不作法生雾,再布上结界,这样日军的轰炸就不会牵连到乌考。”
那一刻陆敬轩仿佛明白了陆之涵让自己来乌考的原因,他抓住钟离景炎的手,有些急迫地问道:“那鄀城城区也可以吗?作法生雾,布下结界!”
钟离景炎沉默着想了一会儿,陆敬轩就屏息等他的答案,直到钟离景炎叹了口气:“作法生雾必须得以本身有雾为前提,加之鄀城城区面积太大,如果真要作法,可能还要建立一些祭台——但这不是长久之计,春末气候变化,恐大雾会消散,鄀城又会暴露在日军眼前。”
“但是起码我们能赢得一点喘息的力气……我知道你们通灵师一族为了守护鄀城做出了很多的牺牲,命令你我没有这个资格,所以这次,请你帮帮我吧。”
1939年1月,自然灾害对策局加设超自然灾害对策部,鄀城市区多地开始建造祭台,重兵把守,市民不得靠近。
1939年2月,大雾笼罩鄀城,日军的空袭逐渐放缓,2月中旬停止轰炸,但市民的生活也因大雾受到了极大的影响。
这一系列莫名行为,再加之日军狂轰滥炸给市民带来的阴影,轰炸虽然消停,但市民的怨声却起,他们需要一个出口来发泄自己这份不安的情绪。
陆敬轩懒得管他们,众口难调,他使命是守护这里,在他眼里,结果比真相重要。
抗战进入相持阶段,日军侵略放缓,双方也都元气大伤,短期内没有大规模会战,陆敬轩也就留在了城里。
自从认识了钟离景炎,陆敬轩知道了很多事情,虽然算不上秘密,但是通灵师一族却从不向他人提及,他们世代守护着灵脉,袱除灵灾,他们为了守护这座城市赔上自己的性命,到头来却没人记挂他们的生死。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陆敬轩和他们殊途同归。
两人相见恨晚,陆敬轩欣赏景炎那份沉稳大气的隐忍,景炎也欣赏陆敬轩那份敢作敢为绝不退缩,甚至带点匪气的强势,两人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共同保护这座城市。
战争带来的,不仅仅是给活着的人的恐惧,鄀城的死灵骤增,多是带着怨气和戾气,恶灵四起,比起明的战斗,阴阳师的战斗也毫不轻松。
陆敬轩请景炎到翠园小坐,紫绮多做了几样茶点,寒冷的冬天,两个大男人坐在后院的石凳上,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陆敬轩穿得很厚,每说一句话就会哈出一团白气,可是景炎就好像另一个时空的人,完全隔绝了这个世界的寒冷。
见紫绮把茶点端了上来,陆敬轩露出一脸幸福:“景炎,来尝尝,我家夫人的手艺。”
在乱世,忙里偷闲,能够坐在自己后院里,吃着爱人的甜点,和朋友聊聊,已经算是最大的幸福了。
一边说着一边一把揽过紫绮的腰:“紫绮,这是景炎。”
“景炎大人,紫绮这厢有礼了。”
“陆夫人百闻不如一见,果真是……”
“咳!”陆敬轩赶紧咳一声,他可不愿意景炎那个冷淡脸说出自己三句不离一个紫绮,本来挺浪漫一事,要从景炎口里说出来那可就大打折扣了。
景炎轻轻一笑,紫绮有些扭捏地挣开陆敬轩的手,微微颔首:“那紫绮先退下了。”
待紫绮退下了,陆敬轩脸上的笑意也消失了,一脸严肃,问道:“大雾还能坚持多久?”
“最久能到五月,这就要看鄀城的气候了。”
“能想办法降雨吗?”
“抱歉,按照现在的情况,我不建议降雨生雾,我们的人只是现在维持祭坛生雾笼罩整个鄀城,就已经很吃力了。”
陆敬轩抬起手来撑住额头,景炎在能够帮到陆敬轩的事情上从不会拒绝。
他比自己理性,所以他若是说“不建议”,那么这件事也没有实施的可能了。闭上眼睛轻叹一口气,问道:“景炎,我们还能做些什么?”
景炎没有回答他,只是抬起头来望向陆敬轩身后的腊梅,道了句:“这花,真是香啊。”
城内游行愈演愈烈,市民对于祭坛建立反对呼声越来越高,城里大雾弥漫,严重影响了市民生活,就是这游行队伍,都因为大雾见头不见尾,但只凭声音就能够知道队伍的壮大。
没有人认为日军停止轰炸是因为这场大雾,但是日军一停止轰炸,他们从恐惧中脱身而出,就需要一个发泄内心愤怒的出口,而这场大雾就是他们矛头所指。
陆家六少疯了,不再出城打日本人就算了,窝在城里的戏园子里听唱戏,一边又大兴土木在全城各地搭建祭台,大搞封建迷信,弄得鄀城乌烟瘴气。
市民忌惮陆家,就把这一切都归结在乌考镇那群人装神弄鬼妖言惑众,要求取缔超自然灾害对策部,还抄着家伙扬言要毁掉城里所有祭台。
市民暴力地摧毁祭台,镇守祭台的通灵师们不能伤害群众,又无力抵抗。城内祭台接二连三被市民摧毁,大雾逐渐消散,更坚定了市民产生大雾是祭台的缘故,加紧破坏祭台。
清晨,陆敬轩披上外套走出房间,福生已经在门口恭候多时,给他汇报外面的骚乱原因:城内再次爆发游行,民众纷纷上街游行示威要拆掉城里所有祭台,破除封建迷信。
陆敬轩是真的生气了,虽然面无表情地在往门口走,但是可以感觉到他加快的脚步,也能够从他的眼神里看出愤怒,走到门口骑上他的马,就往骚乱的游行队伍奔去。
从游行队伍的最后追到最前面,右手缰绳一勒,马前蹄高高提起,陆敬轩上半身像钢板一样笔直,眼神往眼前的队伍一扫,左手拿着他的军刀,空挥了一下,大喝一声:“都他妈给老子停下来!”
和大家想象中那个沉迷迷信贪生怕死,色欲熏天的军阀形象不同,他军装加身,和前些年稚嫩的模样不同,多了几分成熟老练,眼神刚毅,那份威严如山压过来,即使他只一人一马,却如同他身后站着千军万马。
“想死的直接跟我说一声,嚷着封建迷信妖言惑众的可以试试看,死了会不会遇到景炎。”他嘴角露出不屑,这些被保护的人,真正危险到来的时候瑟瑟发抖、可怜兮兮、任人鱼肉,现在给他们喘息的机会,他们却又好像太过清闲了,竟然还能够组织这么大规模的游行。
连真正的敌人都没有看清的混蛋们,自己赌上性命去保护他们,他们却省着力气来反咬自己一口,还真是让人啼笑皆非。
“陆局长!你看这大雾!都是这祭坛的错!你不要再受乌考镇那群家伙蛊惑了!”
陆敬轩一听,瞬间就来气了:“是吗?是不是最近没有拉防空警报,你们一放松就有力气嫌雾大了?”
“日本人已经停止轰炸了,日本人消耗了大量的元气,这是我们该反攻的时候,而不是在城里搞这些歪风邪气的事情的时候!”
“你他妈说得轻巧!”陆敬轩气得火冒三丈,真是养了一群智商如猪的白眼狼。自己怎么从战场上活着回来的,亲眼看着自己带去的军队折损一半,元气大伤,却无人问津,没有人像对英雄那样夹道欢迎,可现在却好意思说“是我们该反攻的时候”。
他突然能够明白背负着如此多误解,却还在拼上性命去保护这里的景炎,为何在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那般不悲不喜不为所动。
施情还看领情人,他们从来都只是默默守护着鄀城,从不吭声,因为,只有当把守护当做自己理所应当的事情,就不会对这些人抱有期待了。
“你们要毁祭台是不是?好!我帮你们!把祭台全毁了,敞开了让日本人炸!”说着调转马头奔向游行队伍目标的祭台,咬咬牙,对站在祭台前的结界师温柔地说了句:“先退下吧。”
然后一刀下去毁了祭台,周围的大雾瞬间消散,陆敬轩才看到眼前的游行队伍。
“下一个是哪个?”陆敬轩拽着马缰问道,刚才听陆敬轩这样一说,大家都慌了,比起日军的轰炸,大家更情愿苟活在大雾中,陆敬轩这么一问,都扑上来求陆敬轩不要破坏祭台了。
“陆局长,你为什么不出城打日本人了?你为什么成天在戏园子里听一个戏子唱戏!就算不是被乌考镇那群人蛊惑了,也是有那小戏子在你耳边吹风!”
陆敬轩一声冷笑,用鄙夷的眼神把眼前这些人的脸都扫了一遍,居高临下,看得下面的人个个渗得慌。
“我觉得有必要向你们纠正一下,住在翠园的,是我陆敬轩的夫人,唱戏只是我家夫人的爱好,她唱戏只是因为我爱听。如果你们不搞清楚这个,六爷我会很困扰的。”
“六爷我脾气不好,你们也知道,杀的人多了,就没有什么好顾忌的了,让我困扰的,我通常选择砍了就好。”
前一刻还声势浩大的游行队伍突然鸦雀无声,没有人敢再说一句话,陆敬轩说完,把军刀收回鞘里,拍马,从游行队伍前往队尾奔去,直奔回了翠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