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就算了，明天再给我做吧。”陆敬轩笑了笑，依依不舍地放开怀里的紫绮。

“那……那少爷在包厢稍等片刻，紫绮这就化妆……”吸了吸鼻子，仰头看陆敬轩，他已经是个成年男子了，人高马大，他往自己面前一站，就有一种莫名的安心感。

“还化什么妆啊。”陆敬轩捏了捏紫绮的小鼻子，宠溺地撩了撩她有些凌乱的头发：“昨天哭了一晚上吧，眼睛都肿了，嗓子都哑了，这还想给我唱戏啊？怎么，仗着六爷我稀罕你，你就可以敷衍了事了？”

“不是的！”紫绮赶紧摇头。

昨日被刘经理带走后，紫绮回到房间，觉得六少没有留自己下来服侍他，心里也是充满了疑惑，说不失落是假的，但是这也许是因为六少和其他人不一样。自己被忆生师哥冤枉，虽然师哥的话难听，但是自己这个小师妹也没有脾气大到因为这个忤逆师哥，可是他说了一句六少的坏话，自己就不能够忍受了。

疑惑、失落、委屈、愤怒，多重复杂的情绪，多管齐下，年幼的紫绮无力承受，在房间里放声大哭，哭累了就哽咽着小声抽泣，愣是哭到完全脱力，哭到睡着。

醒来浑身无力，口干舌燥，再一照镜子，两眼红肿，走两步跌跌撞撞，恰好有师哥来个自己送早饭，以往都是自己给师哥们送早饭，现在自己也算得上半个角儿了，就变成每天早上师哥把早饭送到自己房里。

张口给师哥道谢，却发现自己的嗓子哑了，惊讶着捂住嘴，脑海里想的第一件事，竟然是用这沙哑的嗓子，该如何给六少唱戏？

“好了好了，逗你呢。我都听了一个月的《牡丹亭》了，今天不听也没什么。”陆敬轩见紫绮急了，忍不住笑出来，她就是太单纯，太容易相信人。

“……少爷，听腻了么？”这句话却如晴天霹雳。

“我怎么会腻呢？”像是疑问，又像是感叹，陆敬轩轻叹一口气，满是无可奈何。

是啊，从来不听戏的六少，愣是听了足足一个月的，这半吊子的《牡丹亭》，在旁人看来的确是有些奇怪吧。

“少爷……只要少爷想，紫绮愿意……”

“愿意什么？”陆敬轩听到紫绮突然转换的话题，有些摸着不着头脑。

“愿意，愿意服侍少爷！”紫绮做了极大的心理斗争，说出了心里的话，羞得脸瞬间就红了。

陆敬轩听了这话，也吃了一惊，提起一口气，半天都没有呼出来，然后他松了一口气，哭笑不得：“你愿意，我可不愿意。”

“哦……”紫绮露出了失望的神情，对啊，杜丽娘和柳梦梅，一个大家闺秀，一个状元才子，可是自己，只是一个戏子，而他是名冠鄀城的陆敬轩。忆生师哥说得没错，自己只是个戏子，不该做不属于自己的梦。

可紫绮终究是个孩子，在她这个年纪并不懂得隐忍，她觉得难过就放声大哭，开心就开怀大笑，不明白的，就问出来，于是她问道：“少爷……不喜欢紫绮吗？”

这话一问，倒是把陆敬轩臊到了，他敢当着所有人说紫绮是他六爷的人，但此刻对这个小丫头直来直往的提问，他却突然有些羞涩了。

“你以为我是谁？不喜欢的，我连看都不会多看一眼——我是真喜欢你，你无须置疑。”

听了陆敬轩的答案，紫绮心脏狂跳，可是这份狂喜并没有让她感到满足，她只是更加疑惑地追问道：“那少爷为何不要我？”

“不是不要你，”陆敬轩耐心地回答紫绮，左手贴着紫绮的脸颊，大拇指来回温柔的摩挲，“是你还小，我巴不得现在就张口吃了你，可我下不了口啊。”

“可是！可是少爷已经成年了！陆将军他，一定会给少爷指婚的……紫绮……”

“不会的。”听出了紫绮的疑虑，陆敬轩的声音仿佛更温柔了：“没有人可以逼我跟谁成亲，连我家老爷子，也不可以。所以……”

“……快点长大吧，我等你。”

于是六少每天还是准时出现在翠园，雷打不动。

紫绮跟着师傅也学了点其他的戏，但她从不会抢忆生的角儿，她不是为了唱戏而活，她只是为了给六少唱戏而唱戏，她学其他的戏，只是怕六少每天听同一出，久了也会腻。

可是好景不长，日军发动全面侵华，抗日战争全面爆发，情势瞬间就扭转了。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事变，抗日战争全面爆发。

1937年11月9日，上海沦陷。

1937年11月20日，国民政府迁往陪都。

1937年12月13日，南京沦陷。

1938年2月始，日军对鄀城进行长达5年的无差别轰炸。

1938年5月，自然灾害对策局建立，陆敬轩任局长，同时陆敬轩手下的兵力编入国民革命军第24军，为其下属独立团。

1938年10月，重镇武汉陷落，日军正式轰炸鄀城市区，城内一片疮痍，大量市民无家可归。

1938年12月，汪精卫叛国投降。

好像这一切都在转瞬间发生，整座城市瞬间沉浸在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慌之中，时刻都在提防警报会不会在下一刻响起。

战火以迅雷之势蔓延到国内，人民连生活都成了问题，自然不会再有人来翠园听戏，城里的戏园也相继关门。

翠园大部分人都被遣散，逃命的逃命，回乡的回乡，都各自另谋出路，可是紫绮哪儿也不想去，每日就在后院里练习，然后等陆敬轩来。

陆敬轩从每天来，变成三天来，到一周来，再到现在，紫绮已经大半个月没有见到他了，可是他人虽然没到，每天还是派人送东西过来，吃的，用的，金银珠宝。

有关他的消息都是从别人口里，和每天的报纸上看到。

这乱世，民不聊生，他竟还能变着法每天给自己送不同的东西，虽没有烽火戏诸侯为美人一笑，但若是传出去，也足够让人留下话柄。

日军的轰炸还在持续，每当警报响起，紫绮就会跟着师傅和师哥狼狈地往最近的防空洞里躲。

防空洞里有一种很诡异的氛围，每个人都面如死灰，沉默不语。他们害怕，却无力抗争，只得麻木接受，精神高度紧张，双唇紧闭，眼神放空。

这就是乱世。

谁会在下一秒交出自己的性命都不足为奇。

出乎紫绮意料的是，陆之涵派人把自己接去了府上。

陆之涵坐在正厅的上座，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上次见到他，是在一年半以前陆敬轩生日的堂会上，那时她紧张得只是把戏唱好都要用尽全力了，自然没有仔细观察过他。

现在仔细看来，陆敬轩和他长得很像，只是他比陆敬轩更多一份男人的沉稳，与历经沧桑后才会拥有那份坦荡与豁达。

紫绮只觉得双膝一软，便跪倒在他面前，行礼：“紫绮，见过陆将军。”

“不用跪，坐吧。”和想象中的盛气凌人不同，他的声音很柔和，但这份柔和却没有缓解紫绮此刻的紧张，她僵硬着站起来，然后束手束脚地坐下，双手十指交叉握在一起，虽感觉得到指尖的寒冷，手心却还在渗出冷汗。

“不知陆将军要紫绮来府上，是为何事？”

“要变天了。”陆之涵微微抬起下巴，眼神涣散望向门口，轻叹了一口气，“现在鄀城很危险，你也知道，日军三天两头地来轰炸，武汉陷落后，攻势越来越猛。你走吧，我拿钱给你，离开鄀城，离开我儿子吧。”

好老套，好庸俗，又好现实的剧情啊。

只是没有威胁，也没有高高在上的命令，甚至带着几分苦口婆心的意味，那个南征北战的陆之涵，竟然也对于现状无计可施，只是友善地给自己提出建议。

一个并不差的建议。

可是，并不想接受这个建议。

“陆将军……恕紫绮难以从命……”紫绮从座位站起来，又一次跪在陆之涵面前，只是没有了刚才的战战兢兢，眼神坚定：“紫绮的名字，是少爷赐的，紫绮也不求任何名分，也不求日日伴在少爷身边，但是紫绮想留在鄀城，少爷想听紫绮唱戏了，便来听紫绮唱一出，紫绮就心满意足。”

“胡闹！”刚才还柔声细语的陆之涵突然生气了，手往案上一拍，站起身来：“你知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要是按以前的版图，日本人已经打进中原了！还听你唱戏！现在不是讲儿女情长的时候，你以为战场是戏台吗？想上就上，唱得不好就退下？——那是一个闪失就要出人命的！”

紫绮跪在地上，正要磕头退下的动作被陆之涵这一段话打断了，戛然而止，定在了原地。

是啊，自己明明没有要求，明明忍住了时时刻刻都想见他，都想要扑进他怀里撒娇的冲动，那样忍耐着，在这乱世，保持着极度压抑的精神不崩溃，哪怕十天半月见他一次，让他看到的也都是自己的笑脸。

——可是，这样的觉悟是远远不够的。

他从来不跟自己谈有关战争的事情，也不会向自己表现出他的忧虑，他出生入死的时候，他带着兵去牵制日军的时候，自己只在翠园的后院里，望着他送给自己的玉镯发呆，什么，也没能帮到他。

身后传来急迫的脚步声，一步步刚劲有力，紫绮竟然能够从脚步声就判断出来人是陆敬轩——并不是拥有听脚步声识人的能力，只是单纯地能够听出他的脚步声而已。

紫绮木痴痴地转过头，就看到了陆敬轩，穿着军装，腰上佩着军刀，军装外套搭在肩膀上，走路都带着风，他那张帅气的脸上带着几分焦急，脸上还有一道已经结痂的伤口，他也看到了自己，不由得又加快了脚步。

陆敬轩二话没说就把紫绮从地上扶了起来，一把搂进怀里，头一偏，质问陆之涵：

“老爷子，您好像，在管不该管的事情。”

在这里就时间地点做一个说明。

首先，给各位历史帝先磕头认错，就那段半真半假的年表，我很抱歉，为了让这个故事尽量合理，我很努力地尝试把它揉进这段对中国人而言很痛苦的历史里，只为了让这一切的逻辑显得更加通顺。

因为鄀城是一个架空的城市，它并不存在，在其他故事的写作里，鄀城的存在是无所不能的，从某种角度上来说，因为不需要考虑任何的限制，任何的事情都有可能发生在这里，我可以随心所欲地写。

可是，虽然鄀城是个不存在的城市，但它也是有原型的，它的原型就是我的家乡。只是在写这个故事的时候，作为鄀城的原型的我的家乡，在抗战时期是一个完全无法忽视的独一无二的存在，所以……说白了就是设定重合了。

所以我采用了一种模糊化处理的办法，为了不否定历史，并借用史实作为依据：所以我使用了“迁往陪都”，但没有具体写出陪都重庆，然后因为后面因为情节需要大轰炸，所以就点明了在鄀城进行大轰炸。

这样做有些投机取巧，因为鄀城是鄀城，虽然它的原型是重庆，但是它不是重庆，于我个人而言，我不能够让它们同时存在，也不能够让它们合二为一，这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就好像冲突已经摆在面前了，我却没有任何解决它的办法。

但是模糊化处理，就经不起推敲，比如关于为何鄀城会受到日军的轰炸。这无法用重庆为何受到日军轰炸来解释，所以，我的做法就是搁置争议，不去提及。

再次请求你原谅我用这样笨拙的笔触为你描绘那段历史。

顺便在这里说一下，大家说到日军侵华，都会想到日军惨无人道的南京大屠杀，很多人都忽视了发生在重庆的大轰炸。甚至在历史书上，南京大屠杀有大篇幅的讲解，但是有关重庆大轰炸的地方可能也就两三行。

虽然是故事是假，但是事情是真，日军对重庆进行了长达5年的大轰炸，从试探性轰炸到无差别的疲劳轰炸，对手无寸铁的百姓进行单方面的虐杀。

到现在重庆都还有很多防空洞，也有很多人都知道较场口惨案。

每每想到自己的同胞被战争折磨，甚至活活窒息而亡，我都会觉得十分痛心。

在这里说这个，是因为我想点明几个点：

第一，

正视历史，对逝去的人们充满敬畏，愿逝者安息；

第二，

无脑的民族仇恨是很low的东西，在某种程度上它就是一种暴行；

第三，

我们坚持捍卫民族尊严，坚持捍卫历史真相，但是我们也要捍卫世界和平， 所以，我反对战争，但是，我不反对暗杀右翼分子。

以上。

最后，还是每次都想要说的话，谢谢你来看，希望你能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