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坚哼了一声，“自贝迦立国至今，谋划、发动，甚至亲身参与的战争都有数千场。它就靠着给天神干这种事情，来换取自己的延续和强大！”

“你说——”他一字一句，“这些妖帝妖王国师，是不是人间的叛徒？”

“……是。”贺灵川小心翼翼道，“但是贝迦最近这十多年来，好像都没有打仗？”

“它自己是没动弹，那莒国呢？戴国呢？”邵坚冷冷道，“莒国新君革政，叛乱忽起，半年内就死了两万多人，莒国君自己也葬在乱刀之下，而后各路叛军为争大位，又打得不可开交。那真是杀人如割草，到现在都没消停。”

“戴国则是太平不过二十年，又对夙敌开战，世仇越积越深，不知何年方休。”邵坚摇头，“这两国动乱的后头，都是贝迦捣鬼。我知道的就这些，我不知道的，呵，就无可计数了。”

“天神也不傻，一味收割魔气就是涸泽而渔。”说起天神，邵坚绝不会有什么好脸色，“人间也需要休养生息，有利于灵气恢复。否则人都死光了，天神用什么收取魔气？正好，人类繁衍兴旺与灵气复苏基本同时，天神只要通过贝迦控制战争的烈度和频次，就能保证魔气源源不绝、保质保量。”

“这样说来……”贺灵川斟词酌句，“人间岂非就是天神的牧场？”

人多了就收割一波，人少了就蓄养起来。

这和养猪养牛有什么区别？

“谁说不是呢？”邵坚悠悠一叹，“天神和贝迦，就是这世界动乱不休的根源！”

贺灵川目光微动：“既然天神依靠收割人类的魔气存活，弥天娘娘又为什么要帮助我们？”

背叛自己的出身，站到整个种族的对立面去，正常的神明干得出这种事吗？

“这个啊？这就要问钟指挥使了。”邵坚抹掉刀上的羊油，“他和弥天定立的协议内容，我也不清楚。”

贺灵川觉得，他没说尽实情。

“总之你要明白，盘龙城不是世外仙境，天神早晚会把目光投向这里。到得那时……”邵坚眼中的恨意终于无法隐藏，“它们和贝迦的邪恶、疯狂、凶残，你根本无从想象。既然钟兄已经选择了正确而艰难的道路，你们只能一往无前！”

没有回头路了？贺灵川仰望星空，默默吸进一口寒气。

￥￥￥￥￥

天刚亮，贺灵川就上外头闲逛去了。

初来乍到，他还是无名之辈，偌大的灵虚城根本没几人认得他，正好趁这机会游览一番。

昨天进城时快要天黑，一路上都是走马观花，他今早可以好好逛一逛。

盘龙城最核心的地段只有王林大街几处所在，但灵虚城没有所谓的“最核心”，因为它的繁华城区实在太大，成片成片的街市都划拨在内，并且主城和辅城各有中心区域，在贺灵川看来，那就叫商圈。

这是天下财货集散流转之地，他一路走去，甚至在街边店铺里认出鸢国和孚国的特产。

南北货物，宇内奇珍，只要有钱，在这里都能买到。

再往高楼大邸后面走，就是一排又一排食肆，有大酒楼也有小饭馆子，生意红火，客流不息。

贺灵川看见一家饭馆的门脸儿不大，但招牌上赫然写着“剽勐海味”，就走了进去。

门外摆一棵苍松盆景，树上两个黄桃鹦鹉正在玩亲亲。店内环境干净雅洁，红木桌椅整整齐齐一共四套，已经坐了三桌客人。

贺灵川左看右看，就没看见海鲜在哪。一问，才知道海水池子都在后头，就怕放前面被嫌弃不雅观。

从前贺灵川进过这么小的馆子，都没人管什么“雅观”。不愧是灵虚城，就算小店，B格也高。

不一会儿，他点的海鲜粥就来了，端上桌时还在卜卜冒泡。

他拿勺子一搅，哟，料还不少，除了尤鱼和瑶柱应该是干货泡发以外，海蛎、虾仁、蛤蜊和小八爪鱼，都是活鲜整治，入口那鲜甜味儿骗不了人的。

米粥也熬得咸香开花，火候到位。

贺灵川喝上两口，只觉秋天的凉气都被赶跑，胃里暖乎乎地十分熨贴。

再来就是黄油拌面了。

所谓“黄油”，指的是蟹肉和蟹黄。那味儿有多王道，自不多述，这家店还加了点猪肥膘一起炸制，更添油香。

贺灵川可是知道，大酒楼要求更严格，只用秃黄油，那就是一丝儿蟹肉都不加，纯蟹黄蟹膏提制，这才贵气。

他没那么多讲究，好吃就行了。

然后是两大盘海肠+鱼肉饺子。

现剁的鲮鱼肉搅出浆，再和切碎的海肠拌成馅儿，连饺子皮都是黑的——八爪鱼或者乌贼的墨汁染色。

凭心而论，味道是真不错，就是份量少了些。贺灵川摸摸肚皮，最多两成饱吧。

掏钱结账，正好是一两银子。

那就是一千大钱。

他轻轻咝了一声，以自己的肚量想吃饱，一顿不得五两银子？这价格真是不贱哪。

灵虚城又不靠海，新鲜海货运到这里来，路费可省不了。再说这里是主城区，寸土寸金的地方……

再一看左右桌都是青年男女，吃饭细嚼慢咽，连碗勺磕碰声都少。

果然，这里就不是给人填饱肚皮的地方。

贺灵川告别笑眯眯的老板，出门拐了几个弯，到更后排的位置找了个包子铺，一口气要了十个鲜肉大包，每个都有他拳头大，外加两海碗的小米杂粮粥。

这一顿稀里呼噜下去，终于饱了。

贺灵川出了包子铺，抬头看了一眼。

灵虚城可谓是妖人和谐共生的典范，满大街都是形形色色的妖怪，刚才坐在包子铺里收钱的就是一头狒妖，一边手沾口水一边数铜钱给他。

天上、枝头，时常有飞禽身影。

这种环境下，贺灵川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否被监视，只希望初来乍到，别人还盯不到他身上。

他还逛了两家成衣店、几家特产铺子，买下几套衣裳和伴手礼，又到茶馆点了两壶早茶，听了一回说书。

最近，贝迦西北部的小国出了些讲不清的怪事。说书人拿来添油加醋，再加几分主观臆断，就是几个好故事了。因为新鲜，众人都听得入神，时不时打断他提问。

这就过完一个悠闲的早晨。

对于赤鄢太子的安危，贺灵川根本不担心。人家身份地位摆在那里，又是神明卷顾的下任赤鄢妖王，灵虚城对他应该和颜悦色。

果然，眼球蜘蛛很快给他发来消息，说伏山越已经返回驿馆，收拾一番又出门了。

天子脚下，社交大概是上流人士最重要的活动之一，要是一天只走两家，那两三个月都走不完。

赤鄢太子也有许多需要拜访的对象。

所以贺灵川也不着急，继续在城里观光，甚至还花了点钱参加一个导览团。

灵虚城实在太发达，只要是能赚钱的活计，这里都有人干。附近名胜又多，因此还真有人专司旅游，带团观光，专门包下的鹿车坐起来就很宽敞。

其实这负责人根本不是人，而是一头肥胖的白额长臂猿。

这猿妖比人还精，沿途介绍景点真叫舌灿莲花，一条臭水沟也能讲解成交人的浣绡地……最绝的是这死猴子还带他们去购物！

周边风物土产店、不贵但也不好吃的饭馆、不买东西就要面对导游的臭脸和冷嘲热讽，这妥妥地勾起了贺灵川的故乡情，连带着他看这猿妖也亲切多了。

中途有人不玩了，想要退款离开，结果长臂猿一呲牙，身后就站出两头肌肉鼓胀的巨大山魈，顶着大花脸沉默地看着他。

“……”

旅客当即表示这行程太好玩了，不跟团走完不是人。

不过中间几次小小意外，让贺灵川发现长臂猿对主城区和北坎区相当熟悉，鸡零狗碎的门路也多。它甚至还表示，只要客人出得起钱，它可以带大家到浮空岛去逛一逛，见识一下富豪们生活在什么样的人间仙境，保证像是另一个世界。

但那地方就不能随意走动了，要看它指令和眼色行事。

此时贺灵川一看鹿车到地方了，没听它继续鬼扯，就在西兑区自行离团。

当然，没走完的景点概不退款。

贺灵川又倒腾了一段路程，很快走到普通居民区，拐进了地柳巷。

这里前头一排街店，后面是条小河沟，跟闹中取静没什么关联，胜在生活居家便利。

毕竟还在灵虚城，家家户户的屋舍都小，最多就是贺灵川在盘龙城的住处两三倍大，也是鳞次栉比，一家挨着一家。

进了巷子，贺灵川一路数门走过去，直到第六扇门口。

他伸手要敲，却听里面传来笑声，还不止一个人。

嗯？

这不像是他要找的目标。

贺灵川运起真力，听到里面有人闲聊，还有器物磕碰的声音——

他们在喝酒。

贺灵川回头看两眼，发现巷子里有老人坐在门坎上晒太阳，眼睛半闭不闭看着他，也有男孩在院子里玩草马打架，嘴里呀呀直叫。

这种街巷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来个生人都很显眼。

贺灵川想了想，转身往回走。

……

不一会儿，第六扇门被敲响。

里面的酒客探出头来，左右瞧了瞧，没人啊。

“这里！”

他一低头，才看见小男孩站在近前，手里举着个字条：“给童卫的信！”

童卫？谁是童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