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的路没有缆车,需要人自己一步一步爬上去。有诚意的人甚至九步一叩首到山顶。
历宴来到了阶梯底下,有一个胖胖的妇人正准备叩首,她磕的很重,额头抵在凹凸不平的石阶上,印出淡淡红痕。
只见她嘴里数着步子,走了九步后又跪了下来,重复着刚才的动作。
历宴学着她的样子,往上走了九步,然后弯下了腿,直直的跪了下来。
石阶并没有打磨过,还散布有颗粒状的小石子沙子,硌的膝盖生疼。
然而,历宴却眉头都没皱一下,双手撑着地面,慢慢俯下了身体,白嫩的额头结实的磕在上一个台阶上。
细碎的沙子嵌在了皮肤表面,他没有理,又站起来向上走了九个台阶,然后跪下来,磕头。
现在正是处于一天太阳最大的时候,白光直射在台阶上,将灰色的石阶打的一片亮白。
豆大的汗珠从历宴的脸上滚落,身上的衣服背后已经湿透了,贴在皮肤上,粘腻的不行。
如此反复,他走完了九十九个台阶,共磕了九个头。
等他再站起来,他的额头已经透着薄薄的血丝,小沙子嵌入皮肤,印出几个突兀的凹陷。
他生的白,如玉的皮肤上被太阳晒出了一点薄红,加上这些零零碎碎的小伤口,硬是给他添了几分破碎感,惹人的厉害。
终于到了山顶了。
历宴抬起手,抹掉了额头的碎东西,他要干干净净的进去才行,不然佛祖会不高兴的。
此刻,那个妇人也已经上来了,她的体力差,本来比历宴先了好几步,却落后了一大截。
寺庙大开着门,直接正对着大门的就是一尊硕大的佛像,金身鼎力,表情祥和,带着普渡众生的微笑。
历宴不太认得具体是什么佛,他只知道这是可以保佑他的佛,便虔诚的跪在了蒲团上,双手合十放于胸前。
心里默认了三遍,一字一句,咬的清楚。
愿我佛乞怜,将卿卿留与我朝朝。
历宴祈祷完,正要起身,那个妇人慢慢跪在了他旁边的的一个蒲团。
他听见她说。
“我儿云逸阳,现车祸一直未醒,我佛慈悲,保佑我儿早日醒来吧。”
历宴一怔,原来,是妈妈为了儿子来求佛的。
抿着唇,历宴站起了身,出了寺庙,正要下山时,突然被一个尖锐的女声叫住。
“历宴!?”,一个微胖的女人从后面追了上来,看清他的脸后,脸上瞬间带上了厌恶和震惊,没好气的叫道。
历宴抬起的脚步一顿,看清女人的样貌后,浑身发了凉,背上的衣服紧贴着,像突然生了寒气,硬生生慎入到了他的骨血里。
是乔韵,他的妈妈。
“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有什么脸来求佛祖,也不怕脏了佛祖的地儿!”
乔韵尖酸刻薄的喊道,脸红脖子粗的,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晒的。
她面对的仿佛不是她的儿子,而是一个仇人一般。
乔韵也是偶然一次机会听小姐妹说起的,说这个寺庙特别灵验。
凡是来许过愿的几乎都成真了,小姐妹求的怀孕,马上一回来一个星期就查出来怀上了。
她听得将信将疑,最后还是忍不住跑来了,她才没那么傻,还搞什么九步一叩首的愚蠢做法,
直接花钱找人抬了轿子上去,她求的夫妻和睦。
刚一出来,就瞧见不远处一个特别像历焕洲的侧脸,她一追上来,竟然发现是历宴。
历宴那个扫把星竟然能从老宅出来了,他就应该在里面躲一辈子,或者当初就应该死了算了,爸还非要找他,还亲自把他接回去养了。
“还真当自己是个哑巴了,不会叫人?”,乔韵突然上手掐了一下他的胳膊。
历宴还在怔愣,一时没察,硬生生被她掐了一把。
乔韵是下了狠手的,她留着好看的指甲,盖上还有着钻石饰品。
她先是旋了几下,指甲接着陷进了他的肉里,尖锐的钻石重重滑过,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
历宴吃痛的甩开了她的手,脸上冷的想块寒冰,一双黑眸灰暗如墨,沉沉的看着她。
那些关在黑屋子的记忆如潮水一般倾泻而出,彻底冲垮了跨栏,直冲冲的一股脑的倒入他的脑海里。
他的眼前突然一片灰暗了起来,眼前的女人逐渐跟记忆里的身影重合起来。
“有事?”,历宴像是在看一个死人,冷漠如死水。
“你这什么态度,你是你妈,你就是这样跟我讲话的,你爷爷白养了你这么多年,到头来还是个死样子,你就是克亲的命!”
“当初就不应该救你回来,死在那里算了!”
乔韵也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往事,她的表情疯癫,情绪崩溃了起来,冲着他歇斯底里的乱叫。
平日里高高在上的贵妇,突然变成了一个发狂的疯狗,只知道乱吠咬人。
历宴笑了一声,他突然想到,刚刚那个跟他一起跪拜磕头的妇人,她也是一个妈妈,为了儿子能做到这个地步。
而眼前的女人,是生他的亲生妈妈,却叫他去死。
也对,其实他早就知道了。
从小到大,便是如此。
她对历焕洲,可以和蔼可亲的笑着摸他的头,转过身来,却对着他又打又骂,叫他扫把星,叫他去死。
她确实也真的这样做了,他差一点就死了,死在了那个臭气熏天,恶心到吐的猪圈里。
“说完了吗?说完了我就走了。”,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会由着她打骂的小孩子了。
他还有卿卿,卿卿还在家里,她会等他一起吃饭,一起散步,一起尝遍这世间,他从未见过的温暖和美好。
想着,他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嘴角勾起了一个温柔的弧度,眼神软了下来。
他抬起脚,大步朝着阶梯迈去。
卿卿现在应该睡醒了吧,他要给她买一个棉花糖,粉色的,他只咬一口,剩下的都留给卿卿吃。
黑眸里的灰暗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清澈和干净。
走着走着,他突然加快了脚步,眸子里潮湿起来。
“不许走,历宴,你凭什么能过的这么好,凭什么?”
乔韵突然软了身体,慢慢跪坐到了地上,脸上尽是地裂山崩的偌大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