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神情却让忍冬感到分外熟悉。似乎他也曾在什么地方见过这样的她。但是他又觉得想不起来了。
夏临只是澹澹看了他一眼就别开头,看着远方,她独自感慨,“我只是,想起了我的亲人。”
“忍冬,你还记得你的爷爷是什么样的吗。”
“爷爷?”忍冬的语气有些疑惑,但他还是下意识开始思考,“不记得了。我爷爷好像一直在农村,但是你们又说这里的记忆是假的。那我记忆里的爷爷,应该也是假的吧。”
“是吗。”
她澹澹出声,又回头与忍冬对视。只是这一瞬,忍冬清清楚楚的看见了,她原本漆黑的左眼也在忍冬眼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蜕变成了迷人的幽绿。但左眼里还有夏临未褪去的柔和,所以这一刻,她的脸显得十分矛盾。
她的左眼下有一滴泪,右眼里却充满了野性的危险。
弭莉丝似笑非笑的看着忍冬,轻启唇瓣开口道:“真丢人啊,忍冬。”
这一次开口就不再是夏临的声音,而是弭莉丝成年体时的低沉沙哑。这一声犹如魔音贯耳,把忍冬震在了原地。他愣愣的看着与刚刚完全不同了的夏临,只觉得忽然间头痛欲裂。
“头…好疼啊,好疼!我想不起来,我真的想不起来了。”
他只感觉到那个声音很熟悉,那双眼睛也是。可是他就是头疼,头疼得快死了。好像脑子里有一个声音拼命的不让他想起来一样。
弭莉丝眯起眼,“头疼的话,那就更应该想起来了。”
她伸手在忍冬的头上一拍,原本还聒噪的忍冬一下子就安静了。那双眼睛里的癫狂也逐渐褪去,恢复了正常。
他平静了一会儿之后,又缓缓站起身看她,“冕下,我记起来了。”
“很好。”
弭莉丝满意的点点头,“下次如果再出现这种情况,我就该罚你了,忍冬。”
说完这句话,下一个眨眼间,夏临的灵魂就被切换了回来。她眼角还挂着未干的泪痕,但那双眼睛已经面无表情了起来,“说了多少次了,弭莉丝。不要随便踢我的号。”
她这次有些生气,已经忘记嘴上不要说出来了。
意识里,弭莉丝懒洋洋的躺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女王喜欢任性。懂吗人类。]
夏临面无表情的骂了句白痴,然后就不再说话了,只是看着远方发呆。
忍冬看着她,心中忽然有些不忍,“夏临在想念自己的爷爷吗。”
她低低的应了一声恩,“我忽然…有些想他了。那种想念,你不会懂的。因为你不是人类。”
“不是人类又有什么关系。”忍冬露出一张笑脸,那是夏临所熟悉的笑容。他站到夏临眼前来,将她与天空隔开。视线里,她又看见了忍冬傻乎乎的笑脸。
“别忘了,我可是氐人族啊。氐人族,好歹不也挂着个人字吗。这就说明,我和人类还是有共同之处的,对不对。你可以和我说嘛,我保证不会多嘴的。毕竟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我也真的…很想了解。”
看见夏临露出暗然神伤的表情,他也会觉得难过。
夏临只看了他一眼,又兀自移开了视线。
“忍冬有爷爷吗。”
“爷爷吗?其实已经记不清了。”忍冬努力让自己回想起记忆里亲人的脸,但是很遗憾。那些,他早就已经记不清了。
“不过,我记得。夏临的亲人早就都过世了吧。那爷爷呢。”
“他啊,还活着呢。”
她的语气听上去十分平澹,但和夏临相处久了,他居然也能从她的这句话里听出一点儿怀念来。
她到一旁的地上坐下,就看着远方发呆,“忍冬,你知道吗。自从我来A市读书以后,我已经有许多年不曾回到我爷爷家了。说不想他,是不可能的。但是我知道,我在外面有一片更广阔的天空。他也了解我,知道他那点儿钱没法养活我,所以就同意让我一个人去外面了。”
夏临看着远方发呆,顿了一会儿之后又笑了,嘴角一扯,露出了个难看的笑容,“他比我的父母更爱我。从前在我的父母打骂我的时候,他总是会张开双臂保护我,不让他们打我。我那时候年纪很小,很小。我觉得,爷爷的臂膀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宽广的。我特别依赖他,以至于后来我已经不怕我父母骂我了,但我还是会想他。”
夏临笑着笑着,眼睛里忽然就有了一点莹光。那是忍冬看见她第一次露出那么难看的笑容,就像是她不想笑,又有人生生扯着她的嘴角非要让她笑似的。
“他是我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亲人了,忍冬。”
“……”
“对不起。”忍冬在她耳边低声说着,内心是无尽的自责。
他知道这声对不起改变不了任何事,但是那一刻,看见她笑的比哭还难看的时候,他只想对她说那一句话。
“我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回去看过他了,你知道吗。但其实我很想他,所以我每个月,还是会给他打电话,给他寄钱回去。他已经七十多岁了,在乡村里一个人生活。我奶奶几年前去世了,现在只留下了他一个人。”
她抬起眼看向忍冬,笑了,“你知道吗,早在你们来找我的那几天前,我刚想趁着周末回去看他。却因为你们,我回不去了。”
各种意义上的回不去。
她从前是想回,却回不了。而她现在是什么呢,连想都不能想。
和她沾染得太多,就越容易被里世界选中,她不想再失去她这唯一的亲人了。
“不会的,事情总会有转机的,夏临。”
忍冬急急出声安慰,但夏临心里跟明镜儿一样,他虽然有想安慰的心思却笨嘴拙舌,什么也劝不好。
“你们说的那些我都知道。但我还是会想他。等过段时间,等太平了。我就要回去看看他了。”她低着头,声音也逐渐模湖起来了,“太久了,忍冬。我离开家太久太久了。他也很想我,我知道。我每一回跟他打电话的时候总是和他报喜不报忧,你知道吗。就为了想让他高兴,不让他担心。所以在外面过得再苦再累,我都不告诉他。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她吸了吸鼻子,“我如果这几天再不抽空回家一趟,说不准我就连回家的命都没了。”
“不会的!”忍冬急忙出言打断,“我会保护你的,夏临。不会再有任何人死去了。你相信我。”
她缓缓抬起眼看他,只是那么一眼,却让忍冬险些落下泪来。
夏临的眼里闪动着泪光,但当她看着他的时候,眉眼都笑弯了。那泪花顺着她的眼角淌下来。
那一刻,忍冬甚至觉得,那泪花落在了他心上。否则,他怎么会那样难过。
“别怕,别怕……”
忍冬神使鬼差的伸出双手抱住了她,夏临的脸贴在他腰上,却让他心里抽痛了一下。
说到底,还是因为那些外来的人,她的日子才会过成那样。始终是他们亏欠了她啊。
面对这种场景,他手足无措。但那时候,忍冬模湖的记忆里,忽然又闪过了一句话。
“冬冬,当你看到别人难过的时候,一定要伸出你的双手抱住她哦。记住了,一定要让她感受到,你很在意她。”
他那样做了,心里却只觉得越来越痛。
这一切都是他们造成的。让这样一个幼小无依的孩子来承受一切,这真的不该。
保安室内,一心痛哭失声,保安室外,忍冬还在笨手笨脚的安慰着夏临。
夏临的情绪来得快,控制得也快。他只是抱住她无声的安慰了她一会儿,她很快就整理好情绪又恢复了正常。
而忍冬一直沉默着,坐在了她身边。也不说话,只是一直这样静静的陪伴着她。
直到保安室内,一心抱着老瞎子的尸首出来,失神的一步步往前走。
后来他们走到后山,把老瞎子的尸首埋了。一心呆呆的看着埋下他的地方,原本就哭得红肿的双眼更是源源不断的落下泪来。
“节哀。”
夏临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
他们不是失去亲人的人,自然不能劝一心不要难过。所以这时候,他们也只是陪一心在后山上站了一会儿。
他们知道这时候一心情绪不佳,所以也暂时为他预留出了空间和时间。
林泱泱和夏临三人暂时走远,但又控制在如果一心遇到危险他们能听见的距离守着。
等一心宣泄完情绪之后,他们就可以撤回医务室再想办法了。
但他们没想到的是,一心的情绪调整比他们想象中的要快。当他把老瞎子安葬了的时候,他就已经处理好了情绪。没过多久,他就跟着他们走出了后山。
一心闭了闭眼,再一睁开的时候眼睛里已经恢复了清明。
“先回医务室吧。师父死了,我们必须快些再做打算。”
其余三人皆是点头,随后他们又往医务室的方向回去了。一路上躲避了不少鬼老师的巡查,好不容易才回到了医务室里。大家都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