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森林里的怪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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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的嗅觉引领着众人走到眼前的这一切。

零总是能闻到一股属于死亡的味道,这是她的能力,她的本能,她的命运,她的诅咒。

当然之所以她第一个领路在前,还可以躲避身后小四儿那如饥似渴的贪婪目光,她觉得自己可以用受宠若惊来形容小四儿对自己的态度。一般来讲,没有几个正常人会把零当做女孩儿看。

零最后一次从林子深处望出去,他们一行人站在一个丘陵一样的地带上,遥遥可以眺望到镇子的大致。暮色迅速降临大地,城镇郡县的灯光在林中阴影的另一端模糊地闪烁着。四周一片阴森森的黑暗,杳无人烟——多少年来,居民远远躲开这个危险之地,只留下几座老旧古迹的破败土墙和废墟、颓圮的柱梁、还有猎户遗留下的残缺的栅栏和行营火堆;一看就知道这一带都没有什么值得拆掉或拿走的东西,这里已经被彻底荒废。零从那些废墟中认出了一些痕迹,‘伟大种族’——法师这样称呼它,一个古代文明,这是它所独有的文字和遗产。她曾经从那些改造自己的孽鼠氏族法师的课堂上学过一些这种古文字,那传承于大浩劫之前的文明,但现在又有什么意义呢?未知的大浩劫吞噬了一切昔日的荣光,在那片未知的废墟中,人类在那些昔日‘伟大种族’的遗骸和遗产中,在扫把星的星辉笼罩和魔法元素气流的污染中建立了自己的文明国度。而在这里,在这个杳无人烟甚至没有人愿意花费一点注意力的地方,大自然重新接管了曾被强夺走的土地,森林将所有人类曾经的痕迹和骄傲吞噬到自己的血肉之中。在逐渐变成暗蓝色的天空下,城镇里万家灯火都早已覆灭,唯有远处的城防楼和灯塔还亮着灯火,在黑夜中成为一个黑色剪影,而在最远的地方,郡县另一端的尽头,坐落着没有一丝文明气息的远山的阴影。但是已经没有什么用了,再也没有什么意义。

不过在一处歪倒在土灰色的矮墙边缘的巨石上,那坑坑洼洼的石面上,除了有着岁月痕迹和自然赋予的残忍伤疤,还有着极其独特的标记——模糊看去大概是一棵树的浮雕,应该是个擎天大树,在应该是树的枝杈的地方却上面刻着一个又一个圆圈,圆圈里包围着柴棒一样细小的生物。那些大概是人,但却因为岁月和风雨的冲刷显得很模糊,但是零知道那可能是人类,尽管体型轮廓很像,但是那不是人类——人类出现的时间太晚了,远在‘伟大种族’和精灵以及矮人之后,如果这真的是‘伟大种族’的遗迹,那个时候人类还只是猴子。

零又转过头来看了周围的森林一圈,她注意到了一边的树枝上挂着一个鹿的头骨,用树藤穿过空洞的眼窝,将它牢牢地拴在那里。看着那黝黑空洞的眼窝,零几乎感觉到了那里深沉的恶意,就像是那头骨还活着,监视着他们这一行人的一举一动,裂开的颌骨向两边往上弯曲,似张大嘴在无声地嘲笑着他们的徒劳努力。

而在那头骨下,则是一堆不得不引人注目的东西。

零不着痕迹地用手摸了摸自己脑后的雕饰。

夏木海面容紧绷,紧攥弯刀,喜怒不形于色。

王三山双目圆睁,触景生情,感叹了一口气。

小四儿脸上带着惊容,他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然后半跪在地,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嘴里念念有词,赫然是超度亡灵的佛门法咒。这让零都不禁侧目,这么一个打扮不入流的社会混混,居然还懂这么严谨的宗教理事。

在五人凝重的面色前,是一个恐怖而庞大的尸体堆。所有的死人都是缺胳膊少腿的残破,这些简直不能称之为人体的残肢断臂和肉块胡乱地堆砌成了一座恶心而且恶臭的腐烂之所。老鼠和尸蟞从被尸体的伤口中穿来穿去,大片的苍蝇和肥蛆像一层裹尸布一样压在上面。所有的尸体都肿胀不堪,粘稠的液体从鼓胀的腹腔里流淌出来,在森林中独有的阴郁阳光下发出晶莹剔透的点点亮光,死亡的气味充斥着,也点缀着这个疯狂的自然之画作。

“真是赤裸裸的疯狂。”王三山仍然沉浸在刚刚的震惊之中,他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满脸不可置信:“驱魔道士,你见过这麽疯狂的场景吗。”

“瘟疫横行的时候,或者人类和兽人的纷乱战场上到处是是这样的光景。”零紧皱眉头。“但是如果是一个魔物来做,却是非常少见的。没有那个妖魔鬼怪会浪费大量的力气来随意地撕烂尸体,然后还特一地集中起来处理,往地堆成一坨。”

“所以,果然也只有人类这种没有理性的动物才能在丧心病狂之下,做出类似这等规模的惨剧啊。”小四儿若有所思,努力装出一个哲学家的形象。

汤师爷闻听这句话,也不禁感叹道:“战争啊,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为追求名利而葬身异土,到头来,问问那些措叹冤魂,荣耀名利又是何物?”

“真是够了!”夏木海他插着双手,脸上带着不忍,却又不得不不耐烦地呵斥道。“一帮死人你们都看的如此触景生情,而我觉得我很有必要提醒你们,那就是你们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努力杀怪,拯救剩下的活人们宝贵的时间!”

汤师爷点了点头,但又转过身子,背对着众人和尸体堆。他面色苍白,双眼里透出厌恶和愤怒,但他任然保持镇定,努力集中精力。他转过头来之后,就对零说:“道姑,能看出什么端详来吗?”

“给我一点时间。”

零在尸体堆附近左右观察,她绕着这个尸体的堆积转,通过她自己被强化过的视觉,她看着这些悲惨屠杀的尸体,所有的遇难者都被粗暴的截肢了,就像是用粗钝的斧子和锯强行分离。

尸体旁是人杂乱的脚印,都快看不出痕迹了。

她弯下了身子,看着这些高度腐烂的躯体,确定了他们死亡的时间——大概在一周之前,她无视了其他人脸色阴郁,直接动手就在已经产生巨人观的尸体上翻找,试图寻找到一些身份证明。

是的,零在每一具尸体上都搜索了一遍,她毫不顾忌尸体的恶臭,虫子和蛆就在手指缝间爬动,粘稠的腐败体液在她的衣物上沾染痕迹;她熟视无睹,仔细检查翻看了大多数的尸体衣物。

她还注意到一点,所有的身份证明,也就是一种叫做鱼符的木片,都显示着这些不幸惨遭命运不公的可怜人,全是外地人,各种各样的身份都有——旅行的商贩,士兵,行脚僧,甚至是妓女;只有几个人的尸体上的身份鱼符显示他们是本地人,身份是猎户。

零随手又将鱼符扔到地上,这些对她而言已经没用了。

她不禁又抬头看了一眼高高悬挂的鹿的尸骨,零看着它残缺的头骨,显然凶手已经不满足于光是猎杀人类了,它似乎迷上了打猎的兴趣,不仅仅是在追杀本地的猎户,还有所有路过这一地的旅人,商人和行脚僧,到现在,连在森林里相伴为生的邻居也进入了它的名单里。

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零再次侧耳倾听,自大她进入这个树林以来,她已经在不经意间重复这个动作三次了,现在则是第四次。

这个森林,还是没有一点该死的声音,太安静了,这才是最不对劲的;零为自己现在才注意到这座森林的异样感到懊恼,她有些大意了,一心专注在解除黄员外的女儿那莫须有的诅咒,和追查这森林里莫名的杀手反而让她忽略了这个最危险的问题。怎么会有如此安静的森林,野兽飞鸟们都去哪里了。

仿佛声音本身被时间捕捉住一样,彻底丧失踪影,消失于人类的感知。

但是零不是寻常人类,零是个驱魔道士。

驱魔道士的感官是从来不会撒谎的,除非……

除非从一开始,我们进入的就不是一片正常的树林,一个不正常到连驱魔道士都被欺骗,甚至是用魔力构成的树林幻像。

想到这里,零的脸色垮了下来。

她想起了那个悬挂着的鹿头,在她的脑海里,它那如同嘲笑一样的眼窝黑洞和裂开大嘴般的颌骨。零突然醒悟过来那挂在树上的鹿的死尸和骸骨,并不仅仅是一个牺牲品,同时也是一个祭坛。一个充满了德鲁伊教义风格的祭坛——那象征着死亡和自然之力之间扭曲而又和谐、矛盾却又轮回的图腾信标。

她放弃了对这座三米多高的尸山继续深入,一个翻身从上面跳了下来。她直接指点着夏木海、王三山和小四儿等人,厉声喝道:“行动,所有的人都离开树林往镇子方向撤退,都回去!”

她已经率先一步迈出去,转身拉着汤师爷就跑。剩下四人面面相觑,不得已,也只好揣着糊涂和疑虑,紧随其后。

谁都不明白,零这是怎么了。

然后,不一会儿,他们就全明白了。

周围到处都是阴影之树,黑暗之影,密密麻麻,连太阳都在不知什么时候被乌云遮蔽。

在黑暗的阴影下,不管他们向哪个方向突围,总归会有一模一样的尸堆立在他们的面前,如同他们一直都在原地打转一样。

连零搜查时随手扔的鱼符,也还在原处。

王三山不信邪地把指南针拿出来,他用眼一瞧,心下不由得一沉——指南针疯也似的转动着,全然是指不出一个方向了。

周围依然没有任何声音,连风声都没有,不,更像是连风都没有刮。

所有的一切。周围如迷宫般的循环世界,更加证实了零心中的阴郁和担忧。

“解释一下!驱魔道士!我们或许见识没你多,但是我们还不蠢,而且也不瞎!”夏木海低沉地吼道,他已经把武器抽了出来,在他身后小四儿和王三山也做好了准备。“那个挂在树上的鹿头,还有你慌慌张张的神态和拔出武器的冲动……你有什么想告诉我们的吗?”

“驱魔道士!”所有人这时候开始注意到了环境的怪异。而汤师爷已经完全慌神儿了,他大声催促道,不停的四处摇头张望,用力之大,差点儿把头都摇了下来。

“不如说是有些事情是想告诉你们,却还是太晚了!”零看了手忙脚乱的汤师爷一眼,心里不由得一阵纠结,这个碍手碍脚的家伙真的不应该跟过来。

“我们闯进了一个领域,一个该死的领域!”

“什么鬼玩意儿领域!什么东西!”小四儿看向逐渐阴暗起来的四周,晃头晃脑地四处环顾,连脚步都跟脑袋摆动成了一个频率。“这周围只有树,还有黑暗,该死的一堆堆的破树。”

“自然之母有自己的意识,有自己的算盘,森林从来就不只是树木,树木也从来不只是植物。它们有思想,有生命,也有自己的阴谋诡计……了解施展诡计,我很确定我们是在对付一只古老时代就留下来的古生物。”

“把剑拔出来吧!师爷!”零用可怕的声音低吼着。“准备战斗。”说完这句话,零抽出胸前一把的火枪,随后再拔出一把背后的短剑,剑上闪着赫赫银光,剑刃边缘都有着可怖的锯齿和弯刺,剑格用紫水晶镶嵌点缀,而剑柄都是用漂亮的真皮包好,一头看上去像是一只脑袋长角、健齿利牙、张口嚎叫的老鼠头像做这把剑柄的柄头。

五人手持武器,背靠背围成一圈,汤师爷紧张地双手握着细长的配剑。

夏木海双眼巡视,并没有看到什么异常,他不禁产生了疑问,但还没等他开口,零就已经回答出了他的疑虑。

零将两只耳朵完全树立了起来,尽管她知道这样做意义不大,除了奇迹以外,包括她在内这些人是一点儿机会都没有了。没有理会其他人的惊诧,零仍然自顾自地说着:“是个超级危险的玩意儿,我原以为我最多会在这儿碰上些小打小闹,最多也就是一只兽化精怪;但是,见鬼了,领地意识、杀人如麻、制造幻觉甚至可能控制飞鹰走狗,还有这故意让人迷路而绝望的恶作剧特性,甚至如何制造恐惧。有个古老的畜生就在这儿附近,它现在肯定是在沾沾自喜,扭曲了我们的视野和感官,好随时出手偷袭。”

零看着周围其他人一副噤若寒蝉的模样,心里的担忧又增加了几分阴沉。她并不是很想打这一仗,搞不好所有人都会凶多吉少,夜叉树妖的危险性让某些经验丰富的驱魔道士也可能命丧黄泉。

“古老的畜生?你在指什么呀!零,求你讲个大概,说个清楚!”

“那个东西!”

随着零的话语,她的武器面向了一个方向,那里被阴霾覆盖,却又似乎明亮如昼——在这样矛盾的感知之中,却有着特殊的和谐感,但那股和谐的气息却冰冷恐怖,扭曲蠕动。几乎就在零的话音刚落,周围响起了一片恐怖、括噪而又越来越大的乌鸦叫声,乌鸦和它们散落的羽毛一起像是阴云一样降到地面;又如一阵阴风吹过,一个又瘦又长如同纤细鬼影一般的高大生物从零所指那个方向的阴霾中浮现。事实上,那鬼影一样的生物并不虚幻,而是真实如有实质。零熟悉这种生物,在课本上研究过它,从前辈同行那里听说过它,听母亲宋冬讲过它,最后从幸存者眼里的疯狂和绝望那里了解它,但从未真正意义上地面对过一只这样的生物,直到今天。

那是大自然自身的梦魇,经历过上古浩劫的活化石,驱魔道士们口中的不死传说——夜叉树妖。

那是怎样的生物啊,让人不禁怀疑造物主的理智是否还尚且存在,是否连续制造世界的重任将万能的神祇也逼疯,竟创造了这般畸形的自然造物,生命循环的亵渎。

进入众人眼帘的是一个十米的略像人形的巨型树干,树皮上覆盖着棕绿色的粘稠而腐败的苔藓,树枝四处向外扭曲地放射着,每一个干枯的枝条上,枝杈和树丫如扭曲的老鹰利爪,悬挂着一颗颗用干枯缩小的人类骷髅头和闪光发亮的物小件儿做成的风铃,上面雕刻着古老的图案和咒文。树木的根茎都拔地而出,如四处游走的盘蛇,扭曲、蠕动、盘绕在一尊体型甚至比巨树躯干还要庞大魁梧的四足巨兽骸骨的上;根须在骸骨上到处缠绕,一直拖沓延伸到了骨骼的四肢,最后展出带着毒刺的根须触手。八枝长满利刺,模样大概像是手臂的细长枝条,垂于地面,形状锋利堪比镰刀的大爪子紧紧闭合,把握着雕刻有各种凶神恶煞和符文记号的粗大图腾柱。树木的顶端,一副用人皮缝制的宽大斗篷,沾满了散发腐烂气味的枯黄色稻草,围成了一个带着兜帽的枯黄色的肮脏披风长袍;兜帽里的阴影遮住了夜叉树妖自己的面庞——看不见眼睛和脸面——只有最简单的黑暗,和一张如同鲨鱼颌骨牙齿交错的大嘴狡猾地藏匿在兜帽里。一个木乃伊化的长着两对巨大兽角似羊非羊的洪荒野兽头颅戴在兜帽的的顶上,像是戴了一个远古蛮族萨满的骨头帽子;头颅空洞的眼窝却闪动着翠绿的夺神目光;头颅上用刺青刻满了异教符号、亵渎之语和最古老的种族魔法印记;两对巨大兽角一对儿是盘曲扭回的山羊角,另一对儿是一丈宽的厚重麋鹿角,枝杈向上展开,如同弯曲的魔手,在召唤死亡和恐惧。乌鸦们站立在那恐怖的角上,“呱呱”地一声又接着一声地尖叫着,此起彼伏,形成了这一片地带里唯一的声音。如最恶毒的嘲笑,取笑着他们的自不量力,胆敢挑战它们至高的主人,声音夹杂着恐惧的能量和魔力如海啸般一波一波地向四周冲击。

“我的老天爷呀!这是什么鬼玩意儿!”

所有人都被无声逼近的妖怪震惊到了,但是即使这样,他们也没有忘记自己作为佣兵的高超战斗意识和策略——夏木海紧攥钢刀,面色狰狞,小心地绕道魔物的右侧;王三山,因为胡子遮住了脸,看不清表情,双手微颤,但他将朴刀横在胸前,直面着夜叉树妖的正方向;小四儿难得的脸色严峻,呼吸急促的他往后斜退了一步,却又很巧妙地改面对夜叉树妖的左侧,退可跑,进可攻。

而零一眼就看明白了,她要对付的是一只夜叉树妖——瞧瞧这个家伙头顶上的角是多么雄壮硕大啊,它还很“戏剧化”地在身上挂了一些恐怖的乌七八糟装饰。她实在不愿意在现在这个情况下面对这头魔物;如果有机会回去重头再来,她绝对会找到马县令,强迫他提高价格,然后自己孤身前来,顺便带上一大堆的重型远程武器、燃烧弹和高爆地雷,只有这样零才有一战的底气。不,即使那样也不行!这是只夜叉树妖,也许他们这一行人都是蠢货,蠢到居然一头钻进森林里要跟这自然之力的象征交战!

“好吧!至少看开点儿,伙计们!”零咬紧牙关,恨恨地说到。“我们大概是找到我们要找的凶手了。”

恐惧的力量仍然在渗透着周围,无声的迷宫领域依然没有变,就像是从来没有,又从来都有。夜叉树妖立在那里。不再是无动于衷,它高大的身形令人绝望,几乎没等众人有所反应,妖兽举起了它的一只手臂,指向他们。突然,无数的野兽吼声从森林里传出,一双双奇异的荧光从树木夹缝的黑暗显现,野兽的目光随着夜叉树妖的指点盯上了他们,一阵腥风迎面扑来。

“该死的,我们被埋伏了!”零举起武器,摆出了一个起手式。“小心夜叉树妖的长舌头!”她不明不白地嘱咐了一句,也不管他们听没听明白。自己双手各持武器,抬步刚要率先冲出去,但是身边的汤博望却抢占先机,快了一步。

汤师爷暴吼了一声,他勇敢地挥舞着自己那把装饰意义大过实际意义的配剑,嘶喊着,向夜叉树妖冲了过去。他一剑高高地戳在了夜叉树妖下身的巨兽骸骨上。当然这什么用都没有,汤博望根本就无法把剑捅进骨头里去,甚至那头怪物就那样无动于衷地看着他表演,一点儿想反击的念头都没有。他愤怒的狂吼,也或者是被恐惧折磨到崩溃的嘶喊,双手并用来回扭动地使劲儿,甚至那把剑刃都被顶弯了。

但是夜叉树妖一动不动,就像是毫不顾忌一只蚂蚁的啃咬一样,没有任何反应,汤博望的所有攻击如同蚍蜉撼大树。

“啊~~~”变调了的惨嚎从这个崩溃的可怜人嘴里发出来,汤博望瘫倒在高大的夜叉树妖脚下,仰视着这头本可以随意结果他的妖魔,眉目和脸上的肌肉都四廓地展开来,却是恐惧演化出来的愤怒,表露无遗。汤博望已经半瘫在地上,腿都软得直不起来了,只能一点儿一点儿地往后挪着;零赶紧上前把他拽了回来。

“见鬼了,该死的鬼东西!”汤师爷半是恐惧,半是崩溃地诅咒道。他夹杂着怒吼,不住嘴地痛骂着。零急忙将他护在自己的身后,其他三人只是紧张地看着面前这幅恐怖情景——一个身材相对矮小了太多的人类,指着一头恐怖如同噩梦般的魔物,骂着或者说是呻吟着各种不堪入耳的话语;而这头魔物,无动于衷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恐惧的气氛依然还在,无声的迷宫依然还在。

“抱歉,零,实在是抱歉!”大概是他那被吓飞了的魂儿终于又回来了。羞愧于自己的崩溃,汤师爷脸面通红,双手颤抖;他低着个头,头摇的能把脑袋摇下来。“我……”

“无需解释,师爷。”零冷静地阻止了他进一步发傻。“正常人都会这样,不过你真的早就应该远离这里。”

“但是,事到如今也没有回头路了不是吗!”师爷满脸苦笑,因为紧张和羞愧造成的红晕还没有褪尽。

“的确,夜叉树妖会制造专属自己的领域,我们很显然已经被拽进它的地盘了。”

“你知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而且,它也达到了它的目的了。它已经成功地震慑了我们,树立了它不可战胜的强大形象。”夏木海眯着眼分析道。

“那我们逃吧!”小四儿犹犹豫豫地说道。

“可以试一试,但那毫无用处!”零瞄了这个小混混一眼,毫不惊讶地发现,即便是在如此关头他还在偷瞄着自己的屁股打量。

“你知道吗?我没什么恶意,但就是不太喜欢你说话的态度!”小四儿目不斜视地埋怨道。“至少我们应该先试一试吧!”

“我们早就试过了!可是你看到我们逃出去了吗?我们现在被夜叉树妖的领域所困,它总能先于我们一步改变森林的布景和路线,所以基本上,无论我们往哪里走……”

“我们也总归会回到这里,被这个畜生追上。”王三山挥舞着朴刀,懊恼地高昂着脸,连通红的鼻孔都露出来了。“真是操蛋透顶的人生!好吧!那么,既然我们逃不了了!是不是该战斗一下?”

突然之间,毫不征兆地出现在了他的身后,夜叉树妖将爪子轻轻地抓向他的肩膀,而夜叉树妖另一只爪子则往汤师爷的脖子上招呼,另一只镰刀般的锋利枝条则向离得最近的零抽去。

而这时零已经条件反射一般蹦到了一边,她知道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了,零挥动火枪,对着夜叉树妖的面门,“啪啪啪啪”地连续开枪,铅弹准确地打进了躲藏在兜帽里的那一团黑暗之中,但是并没有任何用处,夜叉树妖仿佛对这些伤害没有任何感触,她再次消失了。

幻像,零的脑袋里窜出了这麽一个词儿。

而汤师爷还像是没反应过来一样,没有一点知觉地站在那里,低着个头,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突然,拔地而起,好像爆炸一样,一大团的树藤冲了出来,卷起一动不动的汤师爷,将他卷的像个稻草捆儿一样,然后毫不留情地抛向零。零灵活地转身闪过这颗人肉炮弹,她的速度没有被影响半点儿。倒是躲闪不及的三人组,不幸地被抛飞的汤师爷砸中了,全部跌倒在地。

零猛地向那些藤蔓挥出自己的短剑,跳舞一样地划过腿,绕过了直接冲着面门而来的树藤,闪到一边,然后臂膀用力地一划,一下子削断了一大把的藤蔓,阻止了它的进一步进攻。但是零知道这其实对那头狡猾的夜叉树妖无济于事,这些藤蔓其实只是最普通的植物,是被夜叉树妖的魔法召唤来的,这个攻击依然对魔物的本体无济于事,无论这些人任何奋力地和植物对抗,都不会伤到那个魔兽分毫。

乌鸦呱呱地叫着,飞舞着,盘成一个黑暗的漩涡,在那个漩涡之中,一团黑烟从地上冒起,如影随形一样环绕在无数的乌鸦身边。而夜叉树妖在漩涡中慢慢浮现,黑烟和乌鸦羽毛无风自动地飘在周围。它的利爪如旋风一样飞舞,向零撕扯过来。

而零也毫不示弱地旋转起身子,让剑刃在自己身边转出了阵阵刀光剑影,她时不时低头或倾腰,也听着从自己的面前擦过的利爪划破空气的破空声,或是一阵阵剑刃与树干摩擦碰撞产生的震颤声,或是乌鸦的尖叫,或是树妖身体下面野兽骨骼的摩擦声。她在这些声音中跳腾着,心里却毫无波澜,虽然胃里都是剧烈活动时翻腾的酸水。但这都不阻碍她躲避夜叉树妖更加疯狂的爪击,并时不时蓄力还击。即便那个上古妖物指挥乌鸦攻击起来如同铺天盖地的炮弹一般,成群结队地啄向零的眼睛。

零不得不遗憾地放弃自己贴身逼近夜叉树妖的近身攻击,转而使唤起了法术。她猛地后退一步,手指暗掐神诀,重新呼唤着这个地区魔法之风的力量,让离子化的魔力聚集一起贴在唇下。然后,随着“轰”的一声爆发,一团烈焰猛地从她嘴里吐出来,蜿蜒成一条火蛇;炽烈的高温甚至直接点燃了黑色的羽毛,将那些躲避不及的黑乌鸦烧成飞灰。

烈焰在杀伤乌鸦的时候,却也不幸地遮住了零的视野。而无声无息的,夜叉树妖又重新站在了混乱的战局之间,站在这些慌张而懦弱的人类中间。乌鸦在她的头顶上盘旋,形成了一个个恐怖的黑色漩涡,可怕的笑声从那个兜帽底下的黑暗中传来,这回所有人都听明白了。这次才是真正的赤裸裸的嘲笑。

“诅咒,诅咒,诅咒……”

可怕的低声细语在周边逐渐响起,伴随着夜叉树妖的尖笑声和乌鸦的叫声,配成了恐怖的乐章。

“我们被诅咒了!!”一声尖利震耳的不似人类的声音回荡在森林里,正当着所有人的耳膜,所有人都紧闭双眼,捂住耳朵;零紧紧地抓住自己脑后的雕饰,差点把它一把拽下来,这可怕的声音刺激的脑仁生疼,她都不由得被震倒在地,无法抵抗。

好一会儿,声音才停息下来,但即使这样,众人还费了好长一段时间从地上爬起,个个毫发无伤,那股声音的力量显然沁入了魔力,没有损坏他们的听觉,但是强大的魔能依然冲击着他们的精神。

然后在很长时间过后,随之“呯”的一声,如同玻璃碎裂。

夜叉树妖不见了,树林的阴影消失了,腐臭的尸堆无影无踪,森林的鸟语花香和自然之音也回来了。很显然夜叉树妖在戏弄他们一番后,把他们从自己的结界里释放了出来。

但这并不能让众人欢呼雀跃,事实上零的脸色很难看。

周围不知何时,已经布满迷雾,看不见光亮,唯有昏黄的天空,告诫他们,现在竟是傍晚。

天空中飞翔的成群乌鸦,哇哇地叫着,似乎在嘲讽一般,在天上一排排地飞着,几乎连接到了天际,指向了一个方向。

在那里,浓厚的迷雾之中,遥遥着似乎耸立着一座阁楼,阁楼似乎闪着微光,指引着他们最后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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