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子年腊月十二,夜,隆兴府城内,小雪已经给屋檐敷上了一层白褥子。由于天气渐渐冷,夜市也只有寥寥数名公人值班,喝酒聊天打闷。此时一百名由一水儿七尺壮男组成的厢军排成两列,在城内街道里跑步行进。为首的虞侯骑着矮马,提着灯笼,喊着指令,一队人在夜色里丝毫不乱。
“这么晚了,这些厢军出来干什么的?”管理夜市的公差看见一顶顶形似扣碗的“飞碟”帽,问旁边的同事。
另一名公差道:“都好一阵子了,你今天才知道?”
“什么好一阵子了?”
“过去知府辛大人不是在湘潭组建过飞虎军嘛。最近为了治理乡社,特请批调了一千名飞虎军,分成数队,轮流在夜里进行特殊演练,这已经是第十五天了。”
“什么特殊演练?”发问的公差不解。
同事凑近了,轻声耳语:“还不就是操练夜袭嘛!”
注:飞虎军,辛弃疾南归后以雷霆手段组建的一支战斗能力极强的特种部队,主要目的是为了整治不法的少数民族,因为训练有素,有时也会被调往前线与金人作战。
明白的公差又瞧了瞧路过的飞虎军,果然一个个披坚执锐,孔武不凡。
飞虎军虞侯带着人小跑,过了几条街,走到一处宅院前停下,说一声“举火”,一百名飞虎军迅速散开几步,抽出木棍一样的东西,在腰间火石上猛地一刮,一百支火把瞬间亮起。
虞侯接着下令:“备战!”
仓朗朗一阵,一柄柄铜装腰刀当即出鞘。
“攻!”
两名飞虎军冲上前,一齐使劲,猛地踹断了门闩,宅院的木门訇然大开。
坐在椅子上以手拄头,打着盹儿的李丹晨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什么动静?”
“不知道啊。”
“去看看。”
一名精壮的汉子推开房门,走了出去,循声查看。
可那汉子出去了就没回来,屋里剩下的人都隐隐有些不安。
一名中年叫道:“坏了,怕是辛弃疾查到我们这儿了!”
“那怎么办?”有人问。
中年人将后窗挑开一条缝,赫然看见十名长枪冲前静静等待的飞虎军。他当即伸出食指放在嘴唇上,假声道:“噤声,有兵。”其他人都感到惊骇,传说飞虎军可以身披重甲行动无声,潜入袭杀出人意表,一直以为是吹嘘,想不到竟然是真的。
“先跑再说吧。”李丹晨脱下外面的衣裙,摘下假发髻,片刻间就变成了一名夜行女刺客。
注:假发髻,宋代女性喜欢高发髻,故而专门有手艺人收集头发做成不同样式的假发卖。
辛弃疾调来一千名飞虎军,分成五队,借用民居,轮流在夜间进行突袭攻防演练,半个月下来,早已让乡社成了惊弓之鸟。乡社豢养的刺客、盗贼之辈换了数个藏身处,不堪其扰。正当他们逐渐习惯夜间的械斗声而麻痹大意的时候,这帮飞虎军竟然查上门来,进行真正的操练了。
两名汉子将桌子搬到柱子旁,踩着桌面上了房梁,移开几块瓦片,探头上去瞧了瞧,然后蹲下挥手示意,表示可以上房。屋内另外四个人整理好行头,轮流上去,爬到了屋顶。
他们刚一上房,屋子四周火光通明。几十名飞虎军举着火把,静静看着房顶的六人。
“完了!”李丹晨刚呆呆地说完,旁边一名汉子膝上中了一弩矢,脚下无力,顺着屋脊滚了下去,被下面的飞虎军抓个正着。
“嗖嗖”几声,轻弩弩矢从前后飞来,几人因为乍被火把耀目,分辨不清,纷纷中招。
“啊——”李丹晨娇呼一声,左腿腿肚被一支弩矢穿出一个窟窿,血流不止。但她仍然跌跌撞撞跑到飞檐,从腰间丢出一只飞爪,抓着飞爪尾部的绳索荡到了另一栋房前,撞破窗户,滚了进去。
飞虎军抓获了其他几人,对李丹晨仍紧追不舍,屋内屋外重重包夹。
李丹晨此时胳膊和腿上插着弩矢和破窗时弄下来的木片,血汗齐流,匍匐着爬到了另一扇窗户。刚打开窗户,两只飞爪就丢了上来,两名飞虎军顺着墙壁往上爬。李丹晨抽出短刀,奋力砍裂绳索,让下面的两名士兵不敢接着爬。她趁机扒在窗户上,用尽全身力气扑出去,摔倒了前面一栋屋子上,幸好她身体轻,不然砸坏了瓦片,掉进屋里基本就没机会再跑了。
而飞虎军明火执仗,在地面上追逐。李丹晨摸出随身带的两颗烟雾球,在腰带上擦了一下,瞅准左右人群丢了过去。“嗤嗤”两声,烟雾还未扩散,就被火把燎得差不多了。但李丹晨毕竟师出其父,有皇城司特务的本事,借着飞虎军视野被稍稍阻碍的片刻,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隆兴府衙内,一身便装的辛弃疾坐在大堂上看着书,和堂下跪着的两人一起等候消息。
过了一会儿,一名飞虎军走进来通报:“禀报知府大人,城南社豢养的刺客七人已被抓获六人,在逃一人。”
“果真是北斗七星啊。”辛弃疾放下书本,冲跪着的一人道:“蒋社主,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吗?”
辛弃疾口中的蒋社主本是不服,可如今也只能无奈地笑了笑,道:“但凭知府大人发落。”
“好!”辛弃疾冲左右道,“把他推出去斩了!”
左右差人惊疑不敢动,倒不是因为跪着的人是本地乡社头领,而是大宋律法规定,处斩人犯只有朝廷才能决定,平常都得收押,等到文书,秋后开斩。
蒋社主也知道这些,不禁冷笑一声,道:“辛大人好大的胆子,竟敢不通报朝廷,就要斩我,也太蔑视大宋律例了吧!”
“啪——”辛弃疾将木案生生拍出几条裂纹,叱道:“朝廷鼓励民间结社,本意是战时保境、和时安民。尔等却勾结不法蛮夷,兼并农田,欺压百姓,豢养盗贼刺客,扰乱民生,你有何面目敢责难本官?今日不杀你不足以平民愤!推出去,砍了!”
差人不管用,飞虎军却管用,两名甲士架起蒋社主就要拖出去。
蒋社主手指辛弃疾急道:“你、你,你真敢斩我!你先斩后奏,小心乌纱不保!”
辛弃疾呵呵一笑,继而双目放光,喝道:“‘乌纱不保’?本官乌纱在头顶就从未久留过。‘先斩后奏’?你看清楚了,这飞虎军就是本官当年先斩后奏一手组建出来的,后来圣上得知释然。我斩你,圣上也只会释然!”
喝罢,他一摆手,飞虎军架着蒋社主到门外,挥刀下去,人头滚落,血洒三尺。
斩完了城南社的头领,辛弃疾长舒一口气,表情和善地看了看瑟瑟发抖的城东社的头领。然后他叫来刚才通报情况的飞虎军:“抓到的六人严加审讯,整理供词。逃亡的一人分出一百人马搜查,若是出了隆兴地界,则乔装追查,绝不可放过!”
“是!”
待飞虎军下去,辛弃疾拿起桌上的一支黑羽雕翎箭,皱着眉,细细端详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