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另外三大营姗姗来迟,齐肃卿预感到情况或许有变,要速速向毕再遇问个明白。于是在夜里,待另外三大营驻扎好后,他怀揣不满来到天武营的大帐,直入帐中,揶揄道:“毕都统尽管没有多少军马,腿脚倒还也挺快的。”
毕再遇知道他是存心挖苦自己,但自己也不是非要拖延这么久才赶来的。毕再遇没有搭理齐肃卿的讥讽,而是道:“我知道齐校尉必然有一肚子苦水要倒。不过此次我也只是个当差听命的,齐校尉若想倾吐什么,就向这位大人讲吧。”说着,他挑起大帐内的又一道帘子。
齐肃卿定睛一瞧,帘子后一文官端坐,泰然自若。他一见此人,原先的火气顿时消散,吓得慌忙下跪,叩首道:“下官不知杜大人亲临,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齐校尉免礼。”皇城司都指挥使、特军烈风令的都指挥杜行之语气柔和,显得温文尔雅,却又有一种明显的距离感,似乎高高在上一样。杜行之安抚完,问齐肃卿道:“齐校尉,赵汝愚大人和我派你来此,是为调停军社纷争,可你为何屠杀了数千忠义社众?”
齐肃卿仍跪着解释:“下官斗胆,揣测杜大人是沿途听到了撤军的乡社所讲的传言。其实下官并未戕杀任何一人,只是命二都兵马封锁天平村,不让坞堡内外有信息联系而已。”
“原来如此,”杜行之点点头道,“不费一兵一卒,就让半数军社老实回家,有点意思。”
听杜行之所言,有夸赞自己的含义,齐肃卿方才把提着的半颗心放下,缓缓站起身来。
杜行之忽又问道:“那倘若仍有军社在期限内不肯离去,你又当如何?”
齐肃卿稍作思考,壮着胆子把最初的想法说了出来:“倘若仍有军社在期限内不肯离去,下官当派兵驱逐。”
得到了齐肃卿的答案,杜行之看向毕再遇,问:“如果换毕都统你该怎么做?”
毕再遇想了想道:“诛杀首恶,遣返余众。”
“杀伐果断,二位皆将才也。”看起来杜行之对两人的答案都很满意。“既然这样,接下来的事依然按照齐校尉原本计划的那般去执行。至于本官嘛,不想徒耗心神了。我来鄂州,只是想见见一位故人。”
次日清早,大山藏身处里,正在端详两截断剑的沈玉璋连连打着喷嚏。
“山里凉,多披上一件吧。”甄华月找来一件袍子,给他披上了。
沈玉璋手指划过断剑光滑的截面,从颜色深浅有别的截面可以明显看出,这把剑是以夹钢技艺铸造的好剑,放到市面上卖,绝对不下五十两白银。“她居然从剑脊处一击斩断,着实不可思议啊。”沈玉璋在脑中把当时沈玉璃挥剑斩断甄华月武器的场景重新过了一遍,还是想不明白她是如何做到的。虽说自从了解了妹妹的弱点后,每次沈玉璋都挑当月的十五前后下手,有些不太地道;但是这也从侧面证明,沈玉璃在每月这几天都不好对付,可见个人能力有多强了。
“罢了,不去想了。你先用这一柄吧。”沈玉璋找出一条长匣,从里面取出一把镔铁剑条,装在了断剑的装具上,递给甄华月。甄华月接过剑就觉得有些不同寻常,问:“这柄剑官人是从何处得来的?”沈玉璋告诉他:“这是我花重金请正宗刀号正宗太郎打造的,还未起名。原本就是为了以防万一,当做备用的,现在正好有了用武之地了。”
甄华月收起剑似乎有些责怪地随口说着:“那日上了沈玉璃的当,若是官人不那么慎重,现在或许我们都已经成事了。”
沈玉璋道:“妹妹她诡计多端,经常是提前准备好后招,谁能想到那一日她那般胆大。”
二人说着话,山洞外杜鑫进来了,里面数十个弟兄都放下手头的事情,听听他有什么消息传来。杜鑫对沈玉璋说“大哥,江陵派的元老发来消息,说目前军社间停战,他们不但没有太多机会下手,还得提防着沈玉璃秋后算账,所以请大哥耐心等候时机。”沈玉璋略有不甘地“嗯”了一声,筹划这么多年,等了半辈子了,到最后还是要等待时机、等待时机,是要他等到半截入土吗?
杜鑫又道:“此外,刚才前山寺院的长老派小沙弥过来说,看见山下有一行五六人朝大山寺走来,都是陌生脸孔。小沙弥传话的当儿,估计那六人已经进了山门了。”沈玉璋问:“是潇湘社的人吗?”杜鑫道:“应当不是,潇湘社并不知道我们在后山还有藏身之处,而且潇湘社就算来,也不可能只派寥寥数人的吧?”沈玉璋想想,道:“说的也是。你派人盯好那几人,若真是普通香客,就不用管他们。但如果那几人有到后山来寻觅的意思,就见机行事。”
“遵命。”杜鑫退出山洞,洞内弟兄继续料理起自己的事情。
另一头杜鑫带人到山上隐秘处观察那六个陌生人。却见那几人进了大山寺,进香祷告,捐了些银两,和寺中比丘谈笑风生,不像是另有目的。这些人各自又请比丘引路,去了寺中不同地方游览,瞧瞧这个、摸摸那个,一副逍遥惬意的模样,让监视的人看得直打瞌睡。
“他们玩没玩够啊?”有弟兄打着哈欠问。
“许他们来捐钱,不许他们来游玩吗?”别的弟兄调侃道。
“别说笑了——”杜鑫打了声唿哨道:“有两个人不见了!”
众弟兄提起精神,仔细一数才发现,进山门的是六个人,分开游玩之后再重新加起来果真变成了四个人。杜鑫问:“那两人哪儿去了?谁盯的另两人?”负责监视的弟兄也颇为无奈:“他俩转身拐进了死角,我看大和尚跟他们一起走的,到现在也没出来,也不知是进了寮房还是去了后院。”杜鑫叱道:“那还不快去后院方向看看去!”
这几人连忙挪窝,赶去正对着寺庙后院的岩壁,躲在后头,向外观察。
杜鑫在原地等待消息,可迟迟得不到岩壁后几人的回应。他本能地意识到有些不对劲,便连忙跑到岩壁后面。一过去,他就看见几个人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不过仍有呼吸,并未有死伤。不用多想,显然是消失的那两个人干的。
“坏了,得赶快告诉大哥!”杜鑫收拢人马,连忙往回赶去。
但是他已经迟了,消失的那两人已经比他提前一步来到了藏身之处。
山洞口的守卫看见两个身穿常服的陌生人突然出现在面前,不禁吃了一惊,他们想上前阻拦盘问,却觉得那两人犹如看得见摸不着的影子,倏忽就进了藏身处。
“想不到这里竟别有洞天啊。”其中一人赞叹道。
山洞里众人纷纷惊疑不已,他们想不通这两个人是怎么寻到此处并且进来的,纷纷手拿武器严阵以待。
“淡定,淡定。”来人中另一个美髯中年向众人说道。
沈玉璋挑起一根眉毛看向来人,讶异中觉得此人的长相似乎有些面熟,他镇定地问:“敢问阁下是谁,来此间有何贵干?”
美髯公看见沈玉璋,不禁笑道:“阁下觉得我有些面熟,我也觉得阁下很面熟。”
沈玉璋忽然想起了什么,面有怒色,拔出佩剑疾步前刺。眼瞧着剑尖就要刺中那人胸口,那人又无兵刃招架。可让人没想到的是,美髯公抬起左手,一把抓住了剑尖,紧紧钳住。
当然,真的拿手去接铁定是不行的,美髯公戴着铁手套,这手套极为精巧,每根手指都有甲片防护,而且每段指节都有区分,好似鱼鳞,让整只手能够活动自如【*】。
沈玉璋看见铁手套的手背处蚀刻有一朵梨花,不免惊呼一声:“梨花手!”
那美髯公看了看手中控着的剑身,亦像是回应沈玉璋一般呼道:“星灵剑,想不到有生之年还能再一次见到。”
沈玉璋道:“杜大人只身来此,就不怕有个闪失吗?”
“我并非只身来此啊。”杜行之撇开星灵剑,再度将手背到身后。
的确,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至少带了一个随从。
甄华月谨慎地冲那个同样深藏不露的随从瞥了一眼,对他保持着警惕。
“想来想去,过去那些事情都是杜大人的父亲做的,沈某与大人本人并无仇怨。”说着,沈玉璋收剑入鞘,请杜行之找块干净的石头就坐。
杜行之安然入座,道:“章公子就不好奇,我头一次来是怎么找到这里的吗?”
沈玉璋说:“我想是因为杜大人在当年处理襄阳买马社一事的时候,就已经同潇湘社江陵派搭上线了。杜大人的手法,和令尊真是极为相似啊。”
杜行之笑道:“章公子也是聪明人,我就不说废话了。既然你已经猜到我早和江陵派有合作,就应该明白,本官来找章公子,是要助你一臂之力。”
【*】其实就是臂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