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齐肃卿派人将天平坞堡完全管控,同时散布消息说参与进攻坞堡的人都以违背禁令的名义杀掉了,然后他带着两都一千捧日虎骑闯入黄石镇内忠义社头领们的居所,威吓社主刘焱。
此时薛方易及一众头领替社主求情,说看在社主是刘锜曾孙的份上,饶了他一回。齐肃卿早憋了一肚子火,顺着话就把将他派过来当接盘侠的韩侂胄也骂了一通。
火也发了,效果也起到了,现在就差最后一步了。
齐肃卿敛容肃色道:“念在众人替你求情,本校尉暂且放过你一回。现在命你遣散军社联盟,所有头领带人各回原籍,五日之内必须动身。”
刘焱为难地问:“五日内动身,是否太仓促了些?”
齐肃卿喝道:“那你打算在鄂州长住吗?军社联盟所有人五日内必须离开荆湖地带,否则杀无赦!”
借助天平坞堡的假消息,齐肃卿的命令下达下去,军社联盟没人敢不听的。其中尤其以狄万英反应最为敏捷,前一天还对外称病,关在家里闭门不出和爱妾赵卿卿颠鸾倒凤,后一天就召回所有弟兄,带上抢掠到的所有钱财等物,脚底抹了油一般跑到长江渡口,雇快船回老家了。第四天的时候,有些社团还在收拾行囊,玄影社都已经到江州了。
刘焱得知“贤侄”动作如此迅速,不禁背后骂道:“这小厮讨了那么多便宜,还得了我舞团一名上等舞姬,临了跑路跟我连招呼都不打一声,着实不地道!”
这会儿原籍遥远的军社,诸如绍兴军社、明州四明乡社、建宁府刀社等都遵照齐肃卿的命令,撤出鄂州,或坐船、或走陆路返回了。管领薛方易也来劝告刘焱,说咱们也快些回去。可是刘焱像是较着一股劲,非要和齐肃卿争个高低。
“他原本不过是个普通的兵卒,因为跟了范成大去了趟金国,鸡犬升天当上了六品校尉。我刘焱乃是武忠后人,堂堂忠义社总社主,将门之后,凭什么要听他的指挥?更何况他是矫诏带兵,乃是弥天大罪——”
刘焱愤愤不平地说了一通,可说到这儿却忽然止住了。
薛方易问他:“社主可是想到了什么?”
刘焱想的是,通过自己的判断,的确看出来齐肃卿领兵来黄石镇并非皇帝本人授权,但他还敢来,就证明派他来的必定是朝中有分量的权臣。而现在皇帝时好时疯,基本不管事,也管不了事,权臣的意思其实就是朝廷的意思。起初朝廷因为太上皇内禅,没有功夫管军社纷争,现在新皇帝屁股坐稳了,也该到处理其他事情的时候了。想到这儿,刘焱冷汗冒出来了,他神色慌张地对薛方易说:“速速召集所有社众,撤离鄂州。”
薛方易当即领命,可他又不解刘焱为何前面还一副很有骨气的样子,后面瞬间就自己软下来了,不免发问。
刘焱以另一个相当准确的判断作为回答:“毕再遇、毕再遇要来了!”
薛方易问:“毕再遇怎么了?”
刘焱反问:“难道你忘了九年前,京口巡社围攻狄家大宅,当夜被一支百人禁军骑兵击溃的事情了吗?”
当年李季敞率数千京口巡社社众攻打玄影门,狄家拼死抵抗,一度险些失守。最后京口社被星夜驰援的一支区区一百人的禁军击败,而当时统领那队骑兵的,正是毕再遇。扫平京口社后,按照官场潜规则,领军的绍兴侯赵彧及毕再遇,和平江的州府缙绅及名士吃了酒席。当时参加酒席的自然也少不了刘焱等忠义社高层头领。
刘焱道:“毕再遇勇可不当,智谋过人。而且其人又有谦退之节,不露锋芒,高过齐肃卿不知几重。此人日后必为朝廷所倚重。我等冒犯齐肃卿那厮都不打紧,却万不可与那毕再遇产生嫌隙。”
薛方易想明白这一点,忙遵照刘焱吩咐,召集社众准备撤回原籍。
然而,他们还是晚了一步。
当天晚间,一名军将引着三营禁军、七千五百人马,浩浩荡荡来在了鄂州黄石镇。此军将不是别人,正是正七品武功大夫【*】、皇城司都统制兼侍卫马司统领毕再遇。
额外说一句,毕再遇与齐肃卿相比,品级低但军权更大,齐肃卿则以高品衔任其副手,这正是朝廷为了二人制衡所设的任命。可见有宋一代,永远是防武将更甚外敌。
毕再遇初到黄石镇,必然是要先了解情况。这可引得齐肃卿不悦来:明明是几个月不来人管老子,老子一刚开始有行动,人就来了,天底下哪儿有这么巧的事情?本来在老子的威吓下,诸军社都要回原籍了,眼瞧着军社纷争就要被我这么轻松化解掉,你这会儿来可别把刚稳住的局面给搅和了。
齐肃卿的担心不无道理。那些还未动身或是刚刚准备动身的军社见久久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天武、龙卫、神卫三大营时隔数月总算来到黄石镇,一时却没了主张,不知道究竟是该按照齐校尉的吩咐速速回原籍,还是等候职权更大的毕再遇下达有可能和齐肃卿不一样的指示。
齐肃卿预感到情况或许有变,要速速向毕再遇问个明白。于是在夜里,待另外三大营驻扎好后,他怀揣不满来到天武营的大帐,直入帐中,揶揄道:“毕都统尽管没有多少军马,腿脚倒还也挺快的。”
毕再遇知道他是存心挖苦自己,但自己也不是非要拖延这么久才赶来的。毕再遇没有搭理齐肃卿的讥讽,而是道:“我知道齐校尉必然有一肚子苦水要倒。不过此次我也只是个当差听命的,齐校尉若想倾吐什么,就向这位大人讲吧。”说着,他挑起大帐内的又一道帘子。
齐肃卿定睛一瞧,帘子后一文官端坐,泰然自若。
【*】历史上毕再遇是在开禧北伐后因战功升任武功大夫的,此处为改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