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一名录事的位置后,李丹晨告诉了操控连弩的堂众,又问:“这么远射得中吗?”
几个堂众估摸了一下,答道:“有点难,得用三弓床弩。”
“那快去搬!”
围墙上空间狭小,大门上方架一张巨型连弩,剩下的空间也就只够一个人侧身走的了,正因如此,他们才没将跟官府借的三弓床弩摆上来。现在副总堂主有令,这几个堂众便将连弩撤了,去库房里抬床弩。
“快、快!”
李丹晨不停催促,登上围墙的敌人越来越多,现在万羽堂的人已经没有还未受过伤的了。
几个堂众连推带拽,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将三弓床弩架在了围墙上,而且床弩的前面一部分还伸在了外头。他们在周围兄弟的保护下,上弦装弩,而后瞄准,从容不迫。
“放!”
一柄大锤猛敲机关,标枪一般的弩矢雷动而出,直直飞出去一里多地,倏乎将那名潇湘社录事牢牢钉在了地上,引得其周围随从大为惊惶。
“还有一个。”李丹晨道。
房南秀继续搜索,不多时又找到了那日来劝降的另一个录事。
堂众根据指引,又将床弩望山对准了另一名录事。
“放!”
伴随着令人恐惧的震耳弦声,第二根骇人的弩矢刺破空气,呼啸着飞向目标。那录事迷瞪着眼,还想看清出现在视线中的来者究竟是何物,他尚未明白过来,就被应声刺穿身躯,死在了原地。
“中了!”一名堂众狂喜大叫,兴奋地跃起,当场如遭重击,后仰倒地,再看时他的印堂已经深深插了支箭,死了。
干掉了两个录事,李丹晨对房南秀道:“好妹妹真是太谢谢你了。这里危险,你快回去吧。”房南秀朝不远处奋力作战的史霁风看了一眼,咬住下嘴唇点了下头,决然退回了玉泉寺里。
两个录事死是死了,但并未立刻引发混乱。因为潇湘社众正在执行最初的攻堡命令,不可能因为下命令的人死了,他们就立刻取消当前的行动,变成一群无头苍蝇。主将阵亡,部下大乱的确是会发生的,但前后是有时间的,并没有那么快。在这些社众全部知道录事阵亡之前,万羽堂还得竭尽全力,抵御住狂风骤雨般的攻势。更何况,社众们若是都知道录事死了,还真不一定会败退,万一人家要给大哥报仇反而加紧地攻击呢?
无数的人登上了围墙,无数的人死在了围墙内外,又有无数的人继续向上进攻。李丹晨被杀声吵得耳膜胀痛,脑仁酸麻,看着眼前仿佛随时能淹没玉泉寺的黑潮,又在浓烈腥臭味的刺激下,她突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最后扶着墙“呕”地把今天的午饭、早饭乃至昨晚的晚饭连同胃水和苦涩酸黏的胆汁一股脑地全吐了出来。
“李娘子,真的要顶不住了!”就连史霁风都说出这样的话来了。当年跟钱开山一块儿来到万羽堂的最后一名师兄,此刻正伏在垛口,上半身插着把刀露在外面,不断往下滴血。
“不能退——”李丹晨吐完最后一口,擦擦被呕吐物弄脏的口鼻,一边咳嗽一边说:“必须先挡住这一波,咳——不然我们前面退,他们后面就一路掩杀了,我们一个都活不成。”
“挡住这一波,拿什么挡啊?”温迪罕扬古叫苦,他现在左手吊着绷带,只能靠挥动沉重的右手骨朵抵御敌人。
“当然是拿命挡!”耶律宓此刻脸色发黑,眼睛周围乌了一圈,眼珠子倒是通红通红,布满血丝,让温迪罕扬古看了都觉得害怕。她的箭也用完了,就先用弓弦生生绞死了一个潇湘社众,然后丢了突厥传世弓,抽出好久没出鞘的佑麒麟神目,一次次重复着拜年一般的滑稽动作竭力劈杀。她一边劈着脑袋,一边总算开始操着最熟悉的汉语粗口骂骂咧咧:“元敬阳,我日你仙人!我感谢你八辈祖宗!”要不是在元敬阳麾下做事,她怎么可能遇上今天的境况嘛。
李丹晨觉得,今日若能守住玉泉寺,那简直是有了鬼了。
或许这世上真的有鬼吧。
“潇湘社撤退了!”站在最后一座望台上的堂众哑着嗓子高呼。
奇迹发生了,激战了两个时辰后,潇湘社丢下数百具尸体,退潮一般撤了下去。
万羽堂残存的一百二十多人真可谓是绝处逢生,但他们并未觉得欣喜,充斥着方寸之间的反而全是怅惘和迷茫。
“总算又多活了一天。”温迪罕扬古弃了骨朵,砸裂了一块地砖,一屁股瘫坐在了死人搭成的扶手椅内。
李丹晨不敢相信己方竟能撑到潇湘社产生混乱的时候,她努力平复情绪,摁住胸口,生怕那颗剧烈跳动的心脏会蹦出来。她再度朝围墙外细细观察一番,却几近无望地发现,潇湘社又来了几个看上去颇有威严的汉子,像是分社的其他录事与管事。潇湘社哪怕光是所有的大小头领站一块儿都比玉泉寺内的万羽堂众还要多,你指望来一个杀一个,哪儿那么多机会给你啊。
“下蚁巢。”李丹晨最终还是下达了这项命令。趁着活着的弟兄勉强还能动,敌人又暂时收兵,赶紧通过地道逃命吧!
过了约有一刻时间,围墙上只留下了旗帜和一些武器作为疑兵之计,万羽堂的头领、堂众、外加随行的家眷和仆人一共一百五十三人,都依次钻进并蒂荷花池旁的地道口。高肄风和邢木瑶走在后头,他们负责捣毁水车、鼓风机以及小型水堰,最后还要封住洞口,防止攻进来的潇湘社过早发现。
在简单完成最后的任务后,二人也下了地道,跟上队伍,在二十五步一盏的长明灯的指引下,摸着木壁往下移动。
禹边云和李衡两个嗓子没喊坏的人负责传达李丹晨的指令:“灯不要全点,能看见光亮就行,口封住了,蚁巢里的气有限。”
蚁巢里的空气还算够用,他们并未产生头晕窒息的反应,跟万羽堂剩下来的人数不多有一定的关系,这算得上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吧。
他们一路向下,大概走到三分之二的时候,却忽然闻见一股烟味。
“你不会把墙燎了吧?”
“怎么可能。”两名堂众互相指责。
很快,他们就意识到,这股烟不可能是燎着木壁冒出来的,因为这味道实在是太呛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