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堂主,用饭吗?”伯颜妥木帖也十分疲惫,但还是没忘记基本的生存需要,如是问道。
李丹晨累到虚脱,平时稍有些发黄的脸皮此刻变得和嘴唇一般苍白,豆大的汗珠滚下来,没流到下巴颏儿,就被寒风吹干,结成了一道道冰印。由于不久前的搏杀过于激烈,她的气管和肺都疼的几乎裂开,现在只能竭力哑着嗓子发出微弱的呼声:“来、来碗热水。”
热水总得有人烧有人倒,但现在所有的头领和堂众都东倒西歪地躺在枕藉的尸体旁,除了眼珠里还有点闪光,其他方面简直就和死人没太大区别。只有几十个跟着来的家眷和仆人烧水做饭,忙前忙后,总算把午饭都准备好了,个个提着饭桶拿着勺走上来给众人分发饭食。
“官人……”房南秀替累得不能动弹的史霁风包扎伤口,弄得满手是血,眼泪止不住地流,滴在了粥碗里。“官人,我给你重新盛一碗。”
“不、不用。”史霁风努力抬起右手,颤颤巍巍托起碗,喝下一口带着妻子泪水的米粥。“这样好,不用就咸菜了。”
房南秀破涕为笑:“你倒会讲起笑话来了。”
史霁风吞咽下浓稠的一碗粥,略有些自私地说:“你再替我盛一碗,然后给其他兄弟分饭食吧。”
房南秀盛粥的时候,史霁风慨叹道:“你非要跟过来遭罪,去扬州跟爹娘一块儿带权儿该多好?”他口中的权儿便是才刚刚八岁的儿子史权之了。房南秀摇头:“在奴家眼里,权儿都不如你重要。”
“唉,两位,能不能先给我把饭食盛上啊。”温迪罕扬古也不是故意要破坏人家的氛围,就算他不开口,他的肚子也得咕咕叫唤了。
房南秀擦擦泪痕,过去给温迪罕扬古盛满了粥,又递过去一荤一素两个包子。扬古一见食物来了精神,盘腿坐好吃的是津津有味。
满脸是灰印的邢木瑶从东面墙挪到正大门处,问李丹晨:“总堂主的援兵什么时候能到啊?”
李丹晨看了看她,感到奇怪:骆庭光没告诉你吗?转念一想,骆庭光那天回来,她就让其躲起来掩人耳目了,等放出来的时候潇湘社就打来了,估计骆庭光也没来得及告诉邢木瑶前后的实情。于是李丹晨咳了声,用沙哑的声音欺骗她:“转眼这两天就到了,守住就行。”她嘴上说着,心里却是:守得住就有鬼了。
次日,潇湘社来到围墙下搬运同伴的尸体,他们并未携带武器,以示没有敌意。而围墙上的万羽堂众一是出于道义,二是出于箭矢存量快要见底,也默契地没有攻击。万羽堂的人都呆呆看着一具具死尸被运走,就近掩埋,一时也开始参悟起了人生的意义。死在最后一道围墙的堂众都在昨晚被埋葬在后山了。至于前几日死在前几道围墙的人,就不那么幸运了,潇湘社把他们堆在一块儿,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
又一日,淳熙十六年腊月十四,是第二次玉泉山堡之战的第八天,在安置完死伤的弟兄后,潇湘社再次发起进攻。这一回的攻势比两天前的还要激烈,因为说好了要来亲自指挥的纪廷珪管领不来了,却发布了一条消息:如果在除夕之前不能攻下山堡,所有人员,包括前几天一直只负责在南山呐喊助威却不参战的灃州分社,都要接受降职和扣薪处罚。在负激励的刺激下,潇湘社今天的战意尤为高昂。
“放箭!”耶律宓下令。三百多名堂众朝奔至城下的敌人密集攒射出了最后三轮箭矢,而后再也无箭可用,只能拿好刀枪,静等对方攀爬围墙。
万羽堂以弓术见长,几乎人人都是能开一石三的强弓手,潇湘社可是吃够了他们的苦头,死在箭矢下的人少说也有两千。现在万羽堂箭矢用尽,潇湘社众士气大振,争先恐后要抢上墙头,好好报一报前些天被射得抱头鼠窜的仇。
温迪罕扬古为难地看着潮水般涌过来的敌人,向李丹晨商量:“李堂主,还不下蚁巢吗?”李丹晨只是摇头,这些天指挥作战,她嗓子已经疼地说不出话了。扬古又道:“那实在不行,库里还有几十颗震天雷。”李丹晨忍痛说出一句不甚清晰的话:“不,震天雷是留给我们自己的。”她的表情虽仍然坚毅,但扬古已经从她的话里听出了绝望。
面对开始进攻的潇湘社众,李丹晨闭了会儿眼,心中祈求:元敬阳,死臭山猴子,你到底是死是活?活着的话就不要回来了,死了的话就在天上保佑保佑你的儿子吧。尽管只有一个来月,可她已经有了反应,而且她还坚信是一个男孩,如果这点自信都没有,怎能有本事管理起整个万羽堂呢。
李丹晨闭目静思的时候,没注意到几支箭正冲自己飞来,就在箭镞快要刺进她身体的时候,耶律宓一跃而来将她扑倒。
“你想死啊?”
耶律宓一嗓子把她给喊醒了。
李丹晨眨眨眼,瞳仁里重又放出光彩,她提提精神站起来,扫了眼战场,设法找出潇湘社指挥作战的那几个录事。但围墙下几千张脸,衣服还是五花八门的,把她看得是眼花缭乱,也没寻到录事。
“把史夫人叫过来。”
“啊?”耶律宓以为自己听错了,现在激战正酣,你居然要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叫过来。
“只有她能找出潇湘社的录事,你快去叫她,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
于是耶律宓拉住身旁一名堂众,叫他把房南秀喊来。
稍后,房南秀蹲伏着躲避横飞的流矢,摸到了李丹晨身边:“姐姐这会儿叫我?”
李丹晨道:“好妹妹,你快帮我看看,那日开战前来到大门外喊话劝降的录事在哪边?”
房南秀最大的特长就是记忆力,凡是看见的听见的都绝不会忘记,也不会记错。中心围墙之战前,的的确确有两个录事过来劝降过,当时房南秀也在城楼上,是亲眼得见。李丹晨想到房南秀既然能记住那么多的信息,那么在几千人中找到一张熟悉的脸无疑是易如反掌。
得知李丹晨的请求后,房南秀伏在垛口后,凝神向下观瞧,果然很快地,她遥指某处,道:“那发髻只扎了条红布,身着褐色半袖,内穿铁甲的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