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两名暴雪坊职人逃走,平重衡担忧他们会回去叫人,于是带着江疑离开破庙,深入远郊的树林暂避。
站在月光下,凭着时辰和月影平重衡只能勉强分辨出自己所处的朝向,并不知道自己具体在哪儿。他怀里收着一份大宋的地图,但只是标明了大的州府,对判断身处何处并无太大帮助。问人倒是个办法,但江疑因为疲惫和受伤,早已倚靠着一棵巨木的树干陷入了熟睡。
平重衡拎起挂在脖子上的一枚阴阳鱼形状的碧绿勾玉,看着勾玉在月光之下晶莹柔润,内心也随之沉静下来。
“这是什么呀?” 由于长年在暴雪坊任职养成的习惯,江疑深度熟睡半个时辰后,得到了充分的休息,便很快醒来。她看见平重衡出神地盯着手心里的一样玉饰,出于好奇如是问道。
“你醒了。”平重衡把勾玉塞回衣服里,面无表情地说了句。
对方不愿意给自己看,也就不便多问了。江疑识趣地换了个问题:“到现在了,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平重衡觉得既然已经和过去割裂开来了,就不应该过多提及往事,于是依然给出最初的答复:“说了你也不知道。”江疑不依不饶:“你说了兴许我就知道了呢?”见她这么坚持,平重衡淡淡一笑:“我是个死人。”
“啊?”江疑略有惊惶地退后了半步,但又觉得对方有影子不可能是鬼。
“我是个在自己国家所有人都以为我死掉的人。”平重衡补充道。
江疑明白了:“你是异国人?”平重衡点头道:“所以说告诉你我的名字你也不可能认识——对了,之前的那三个人因何事追杀你?”江疑解释道:“在下原本在恩师无影麾下任职,但之后不久无影大人便被调度往别处,数年在坊里没有他的消息。最近才知道无影大人擅自脱离了暴雪坊,还配合官府解决了整整一个分坊。在下多年来也算作恶多端,又目睹许多同门惨死,深感继续干下去没有好下场,所以才想投奔恩师,寻求荫蔽。但怎料我与一名师妹谈过想法之后,就被她告发,这才引得同门追杀。”
原来是个想弃暗投明的人。平重衡不再隐瞒:“不妨跟你直说了,我知道他当下大致所在,我可以带你去见他。”
“真的?”江疑面露欣喜神色。
“只不过——”
“不过什么?”
平重衡提出了条件:“你得先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平江府万羽堂听说过吗?”平重衡问。
江疑想了想,缓缓摇头。
“罢了。”平重衡道:“我先带你去见如风吧。”
在路上,江疑将此前追杀自己的三人名号及特长告诉了平重衡,还说被他杀死的那个叫做狼星,乃是江南西路分坊内第一刀手,想不到仅仅一合就被他杀死。她对平重衡的刀法叹为观止。江疑说自己是秦锐的徒弟,这一点从她说话带着的和秦锐相似的临安官话腔上可以得到印证。听着熟悉的口音,平重衡感觉自己同这个女子的距离拉近了不少。
走在林中,伴着日出,平重衡问她:“你在暴雪坊里待了许多年,对这个组织的内情一定很了解了?”江疑道:“在下一直都是职人,多少知道一些,但也不能说很了解吧。”平重衡对她的自称很有兴趣:“‘在下’,你们暴雪坊的人都是这么称呼自己的?”江疑说:“一般和同门在一起都是这么说,奴家只是习惯了。”平重衡发出一声笑,但面部没有任何变化,道:“改口改得倒挺快——那我问你,你是否知道暴雪坊曾经派遣过物见,也就是密探到别的组织里面?”江疑答道::“当然有,这是常事。”
平重衡听到了肯定的答复,心里有了盘算。他又问:“那你知道这些派出去的密探都是谁吗?”
江疑摇头道:“人那么多,我岂能全都认识?不过我们经常会有接头的任务,让两个互不相识的职人用暗号进行联络。”
“暗号?”
江疑道:“对。不过暗号比较复杂,不同分坊在不同年份、不同节气的不同时日,在不同的州县得用不同的暗号。”平重衡感慨:“这么麻烦。”江疑难免有些得意地笑道:“正是因为麻烦又难记,一直以来才没有人能利用接头暗号来欺骗暴雪坊的人。”平重衡暗自觉得自己的想法有可行性,于是对江疑说:“那好,你随我回去的话,会见到很多人。你就假装无心地说出暗号,看看谁会接茬,帮我们找出潜伏在队伍中的探子。不过记住,你和那人接触的时候,要假装是以叛逃被追杀为名骗我过来的。”
江疑稍稍一愣,凝眉思量了会儿,才恍然道:“谨遵公子吩咐。公子救我,又能带我面见师傅,是莫大的恩情,这点小事不在话下。”
合谋好了之后,二人昼夜兼程,走出密林,顺着鄱阳湖畔,穿过无数河流湿地,两腿不歇地行走了十数日,总算搜寻到了万羽堂的行踪。
现在万羽堂到达了隆兴府南昌县,原本按照计划应当是稍事休整,便立刻坐船,顺着赣水往吉州赶,可不知为何他们在此停留了多日,依旧不挪窝。平重衡这才得以赶上大队。
“记得我叮嘱你的事吗?”
“在下记得,公子放心。”
平重衡运气不太好,他赶回来的时节,正赶上元敬阳多疑症病犯。刚进入众头领们下榻的客栈,迎接他的就是元敬阳的黑脸。
“平兄弟,你这一趟好逍遥啊。”元敬阳这会儿才不管对方是自己的刀法师傅呢,最没理由怀疑的人,他照样怀疑。
平重衡曾在源氏的大牢里待过不少时日,自然懂得察言观色,他立刻推出江疑,道:“在下是因秦兄弟遇袭一事前去追捕刺客,虽说刺客没有捉到,但另有所获。”
“这人是谁?抬头让我看看。”
江疑原本是抬着头的,但她远远瞧见元敬阳的脸,多年前恐怖的记忆就充斥了整个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