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火线上退下来的呗。”坐在墙边的受伤汉子如是说道。
安庆皖口镇离江州很近,去的话不着急赶路也就四天左右的路程,回来坐船更快。江州那边数个军社在同潇湘社作战。由于开始几个军社的头领战斗失利,而初步估计江州的潇湘社成员人数也就在两千左右,他们一帮人一合计,想出个主意,让伤者和疲劳的人员就返回皖口镇休养,精力充沛的赶过去轮替,打算用车轮战耗死潇湘分社。截止今日,几社联军已经成功用三千余人耗掉了潇湘社三百人,想必再努力努力,就可以成功消灭潇湘社江州分社了。嗯,按照潇湘社六十四万人算,经军社大会刘焱和沈玉璋合谋的一折腾,估计得有一半人转向军社联盟一方了,也就是说最多只要死三百二十万人,就可以完全耗光沈玉璃的实力了,这真是个好主意,好到他娘的腚眼儿了。
禹边云策马向前,也听见了那伤员的叙述,不禁问道:“你们社主是从畜生道投来的吗?”
伤员一听此话不对,恼火道:“先生此话何意?”
禹边云道:“既然不是畜生道投来的,怎么长了副猪脑子?”
“大胆腐儒,竟敢对我社社主如此无礼!”那伤员骂骂咧咧,拄着拐就站起来想将禹边云拉下马来痛揍一顿。不光是他,附近其他人也面露不忿,想教训教训这帮外来者。元敬阳见状劝道:“兄弟,我看你站都站不稳了,还是好好歇着吧。”他就连劝人都是一种欠揍的腔调。此时,那几个骑马分发物资的人走到此处,问:“何事如此吵闹啊?”那些伤员见状,行礼道:“杨录事,这不知哪里来的腐儒辱我社主!”
被称为杨录事的人了解清楚情况后,转向禹边云,问:“敢问阁下是……”禹边云拱手应答:“在下是平江万羽堂军师禹边云,因忠义社刘焱社主号召,特随总堂兄弟奔赴战地。”杨录事道:“原来是禹先生,万羽堂新晋改组,便马不停蹄赶来安庆,杨某感佩。只是禹先生方才那番话,似乎对我们社主及众多战死战伤的兄弟不敬了些。”禹边云笑道:“在下虽是一介学士,却心直口快,有什么就说什么,杨录事莫要见怪。”杨录事听出禹边云话里有话,又问:“听先生的意思,像是对江州战事有几分自己的见解,不妨说出一二?”
禹边云拒马回道:“在下确有自己的想法,只不过须要同社主、管领才能讲。”
“你——”杨录事脸上略有愠色。但很快他就平息了火气,因为他明白,万羽堂作为刚刚进了体制的军社,因此他们的军师才需要说出上面“要同社主、管领才能讲”这样的话争取自己的地位。倒要看看我们两万人都没有打赢的战斗,你能有什么好主意?于是杨录事彬彬有礼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先生还有万羽堂的其他头领们随我见一见在下的管领吧。”
万羽堂的人马便暂时在江州皖口镇休整,高级头领们随杨录事去往镇中心一处小庭院,与军社联盟的几名后方管领会面。此刻庭院内屋,一名社主牵头,正对着沙盘与各社管领们议事。
却说江州地势东西高,中部低,南部略高,向北倾斜。江州地界九岭山高五十七丈余,为江州最高。而江州山地占百分十六,丘陵占百分四十余,湖泊又占近两成,耕地三百六十多万亩,俗称“六山二水分半田,半分道路和庄园”,可谓险地。而从安庆去往江州,沿湖而行,需要渡江,绕过马当山。马当山在彭泽县东北一百里,横入大江,甚为险绝,往来多覆溺之惧。而一旦绕行马当山,就势必会与驻守在那里的潇湘社社众展开战斗。潇湘社以逸待劳,又有地利之便,已经屡次击退了军社联盟的进攻了。当然,这也是为什么军社联盟不在江州驻扎,非要在皖口镇安顿的原因了——过江就要挨打,在野外补给又困难。
元敬阳等人走入内屋,惊动了屋里的人。屋里那社主看见来人,见他们由录事引领,神态从容镇定,便猜到是援军,于是作揖道:“在下安丰军乡社社主伍奇炜,敢问几位是?”元敬阳等人立刻回礼,进行自我介绍。
唯独禹边云眼盯沙盘,看得出神。元敬阳便替他向原本就在内屋的各社头领们介绍:“这是我万羽堂的军师禹学士。”
伍奇炜见禹边云看着沙盘,饶有趣味,便以竹棍指点沙盘上的标识,向他一一阐明当下战局。目前已知情况是,潇湘社目前已损员三百人,当前在马当山山口有五百人,浔阳江两岸驻有四百人,在南部鄱阳湖入湖水道驻扎五百余人,防御从南方来的其他军社,剩下还有三百余不知在何处,估计是作为预备队灵活调度的。而军社联盟近两万,目前就是过不去马当山,望江(山)兴叹。
元敬阳听罢好笑:“我听书,打仗都是几千几万几十万人,这潇湘社,在江州分散驻守,加起来还不到两千,你们两万人,再和其他地方的军社一呼应,一拥而上,一人吐口唾沫也把他们淹死了,何来久攻不下一说?”
禹边云道:“总堂主此言差矣,难道您忘了几年前的事了?”
这句话一点,元敬阳顿时头脑清晰了许多,在金国搞事的那段时间,他曾指挥四百“民兵”打退过三百金人骑兵。只要用好了,数百人和数千数万人的效果是一样的。
伍奇炜道:“其实我们在数月前曾一度进入过江州地界,可是就在我们联军深入彭泽县的时候,从东面突然杀来一支兵马,将我们打了个措手不及。我等这才被迫退回长江北,返回了安庆。”
“从东面突然杀来一支兵马?”史霁风奇怪道:“据我们所知,潇湘社在东部并无势力啊。”
“可不是嘛,”伍奇炜道,“正因如此,我等担忧激战之时,又会有潜藏的潇湘社分社突然袭击,才只让联军分波次渡江攻打。可连月以来,并无更多潇湘分社人马从东部冒出来进攻我们,这让我又怀疑那支千人队的出现只是偶然。”
禹边云道:“估计确实是偶然。敢问伍社主可知潇湘社江州分社的底细?”
伍奇炜道:“我和其他乡社的弟兄们派出去不少细作,回来的细作通报,江州分社包括那支东面攻来进入江州的千人队的头领是两名录事,其下又有四五个管事,打探的细作只探明一名录事的姓名,此人名为纪姝,现年只有二十岁,另一名录事和几个管事,只知道他们的姓,不知道名和字。”禹边云道:“知道他们头领名字有何用?我想问的是他们在潇湘社中属于哪一派系?”伍奇炜会意,说:“按细作探明的情况,以及数月来体会到的战斗力来看,他们这两名录事及麾下社众应当都是沈氏一门的嫡系下属。”禹边云听罢思量道:“如此看来,确实不易对付。”
就在禹边云和伍奇炜等人围在沙盘前商讨对敌策略之际,元敬阳忽而发言:“知道他们头领名字未必没有用。伍社主,您方才说那录事姓甚名甚?”伍奇炜答:“姓纪名姝,是个女子,现止有二十年纪。”
“纪姝,二十岁……”元敬阳双臂交叉,将左手掌放在颏下,来回轻轻摆动脑袋,让刚硬的胡茬在手上摩挲,而后他忽地眼睛一亮,叫道:“我记起来此人了,她还替我算过卦!”
“是么?”
“当年去绍兴救平兄弟,我们路遇那一少女,即是纪姝,难道先生忘了?”
恰在这会儿,史霁风兀自出神地端详沙盘,顿然开口问了句:“江州战况如此,当地厢军居然不管吗?”
经一提点,禹边云不但也记起那件事,而且恍然明白另一样:绍兴开国侯赵彧,雷打不动的就是潇湘社在朝中的后台了。只能说,身在万羽堂,平常接触的信息太少,现在才清楚这一点已经不错了。禹边云思虑:朝廷及各地官府都管不了当下的事了,唯有等战局明朗了,才会出手摆平。狄万英狄社主所说的皇上疯癫,难理政务,太子痴人,不堪大用,现在军社攻伐,无人料理,恐怕是真的了。而朝中不同党派的斗争,估计早已刀光剑影、硝烟弥漫了。可绍兴侯已经没有实权了,何以还能影响政务?他一定不是最大的后台,他的背后一定还有人!禹边云逐步推理,遗憾未能身在庙堂,没有更多的线索供他探究,但他的脑海里仍浮现了一个想法的雏形。
他正神思飘游的当口,伍奇炜如釜瓮的声音问道:“禹先生如此沉思,可是有攻入江州的良策?”
“马当山……”禹边云敷衍着不经大脑,对着沙盘就说了三个字。
“马当山?”
“呃——对啊,马当山,就从马当山山顶越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