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三代”的工作进行了许多日了,万羽堂的元老们包括扬州、楚州二分堂的人都有怨言,心说老子帮你干那么多年,说怀疑就怀疑,一点情分都不讲,在这儿干还有什么鸟意思?虽说心有不满,但这帮人却没有一个提出来要走人的,毕竟万羽堂属于乌合之众,乌合之众里的头领也是乌合之众,出了万羽堂,他们重新找营生干也麻烦,能将就也将就过了算了。大伙该忙啥忙啥,也算给够元敬阳面子了。
而元敬阳变得愈发敏感,整天背着手,遇上谁就皱着眉直勾勾地死盯着谁看半天,好像谁都是潜在的叛徒一样。毕竟钱开山那次自己不在场,并且对于他来说还算小事,可萧紫兰一事就不同了,自己的儿子被弄死了,凶手还算自己和内子的朋友,换谁谁都得神经一阵子。而元敬阳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最近就好像一只上了年纪了老雕,微弓着背,用锐利的目光打量着每一个人,还说出了这样的话:“我知道,你们觉得我是山里来的好欺负。可我告诉你们,老子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谁在骗我,谁在利用我,老子最后都会把你们一个个挖出来,剜心剔骨!看什么看,再看我扒了你的皮!”
如今罗青青也不敢像过去那般和元敬阳针锋相对,恶狠狠地辩论了,她也和别人一样,侧目背身离开,尽量避免与元总堂主接触。可她过去给元敬阳的印象实在太深,导致元敬阳喝止住了她的脚步。
“站住!你平常不是话很多的吗,今天怎么不说话了?”
罗青青咽了口唾沫,完全没了往日里的那种泼辣劲,她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元敬阳,又赶紧垂下了头。“我还要去抄经文,没空说话。”
元敬阳骂道:“抄经文?你他娘都还俗了还抄什么麻批的经文?老子要不是看你家里人死光了可怜你,才不会把你这个负担从普陀山带回来。你他娘的赶紧找个男人嫁了,啥也不会干,还在老子家白吃白喝,老子看着心烦!”
罗青青气的耳根子都红了,气着气着,因为受到恶言的刺激,当场哭出了声。她呜咽着说道:“不在你这儿待就不在你这儿待,我现在就走!”
“那就快点收拾细软,要滚赶紧滚!”
“你以为我不敢吗?哼——”罗青青一跺脚,如风一般跑回自己屋里,当即着手收拾私人物品。
崔宣雨就坐在寝室里,眼睁睁看着元敬阳神经质地一般把每个路过他面前的人都得罪了一通,却无可奈何,也不想奈何了。她的眼睛一直红肿着。她看着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的丈夫,又情不自禁地回忆起了过往。
“怎么,你后悔了?”
“哪有?他毕竟是答出我‘日月星’三问的人。”
“他一个山里人,当时又没读过书,怎么可能答出你出的问题?他究竟是怎么答的?”
“我的第一个问题乃是:‘日者太阳,其耀难匹,无物不燃,燃而无烟,为何其间偶有黑云?’他答:‘弱火的与强火比之便暗,日上弱火与强火比则似黑。’第二个问题是:‘为何日光灼热,而月光寒。’他答……”
“答什么了?”
我忘了。此时的崔宣雨像是和谁聊天一般轻声说出了这三个字。说完这三个字,她便忽然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一样,支撑不住躯体,意识也变得模糊了……
“大夫,内子她怎么样?”
“夫人她只是最近进食太少,外加休息不足,才会累倒的。这不算是病,调养几日就好了。”
“那就好,谢谢大夫,诊金请拿好,慢走大夫。”
因为崔宣雨的骤然病倒,元敬阳才暂时停止了他近日来的胡乱作为,从成天背着双手找别人茬改为了日夜守候在崔宣雨的床头。
“你说你,好好的为什么白天不吃饭、晚上不睡觉,害得我请大夫花了那么多银子。”见崔宣雨睁开眼从昏睡中醒来,元敬阳如是埋怨道。听他可怜钱了,崔宣雨便知道他又恢复了正常,才敢于问出接下来的话:“替我看病,花钱舍不得了?”
“舍得、舍得,哪里敢不舍得?”元敬阳从被褥里拉出崔宣雨的胳膊,想握住她的小手。
可崔宣雨却抽回自己的手臂,重新塞进了被窝里,连个白眼都不赏给元敬阳。
“你可知道,你最近说的那些话,有多伤人?”
“我……”元敬阳也无法解释自己最近的行为,他感觉自个儿就跟着了魔一样,眼里看见的全是别人的坏处,恨不得每天在眼前晃悠的这帮人全部出门被马车轧死,也闹不清心里到底是哪儿出了问题。而且元敬阳属于那种平常很少真正同别人生气的人,可这样的人一旦将情绪聚集起来一次性释放,鲜有人能吃得消。他最近的行为,可以看作是闹了心病,症状表现出来了而已。
见元敬阳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崔宣雨又道:“你骂别人也就算了,对罗娘子一个修行人,你也没一句好话,合适吗?”元敬阳只是一定程度上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还辩驳道:“不是,她昨天从我面前走过,居然一言不发,我瞧着生气。”
“她一言不发你就生气,她若像往时一般骂你几句你是不是就不生气了?”
“……”元敬阳心里想的是:说实在的,被一个人骂多了,突然有一天那个人不骂自己了,还真多多少少不太习惯。崔宣雨两眼泛红道:“昨天我请罗娘子抄经和写回向文,超度我们的亡子,你可倒好,不分青红皂白将人家数落一通,还把她说哭了。元宝若是因为此事投不了胎,他回来找你,看你怎么办?”正好崔宣雨的床里面还放着元宝生前穿过的汗衫,元敬阳吓得汗毛都竖起来了,颤声道:“雨儿你可别吓唬我呀,我这就把罗娘子请来好好向她赔礼道歉。”
元敬阳爬起来,屁滚尿流地跑出门外,找罗青青的屋子了。
往常,罗青青的屋里都是一盏青灯,她坐在里面手捧古卷,潜心修佛。可今日屋里豆光不点,还一点声音都没有。
“罗娘子,开开门,我来向你赔礼了。”元敬阳敲了几下门,里面没人应声,他感觉不对,再要敲门的时候,才发现屋门锁上了,然而钥匙也挂在锁上。坏了,罗娘子不会真的收拾细软走了吧?他清醒神识,询问万羽堂中其他的人,别人的答复验证了他的猜测:罗青青真的收好东西在昨天晚上就走人了,任谁都挽留不住。
“老子要不是看你家里人死光了可怜你,才不会把你这个负担从普陀山带回来。你他娘的赶紧找个男人嫁了,啥也不会干,还在老子家白吃白喝,老子看着心烦!”
唉哟,我非要逞一时之快作甚?那般恶毒的言语,定是让罗娘子心如刀割。我可是犯了大错了!元敬阳对自己的行为后悔不已,立刻叫人追回罗青青。然而现在天色已晚,万羽堂内人手不多。罗青青又出走了一天,上哪儿去找呢?此外,总堂主刚刚从发神经的状态恢复过来,不少头领堂众都不愿意服从元敬阳的这一条命令,生怕“追回罗青青”这条命令总堂主是依然在神经状态中却假装不发神经,想出来用以玩弄下属的招数。
平常太喜欢算计的人都推搪,不愿大晚上出远门找罪受。这种时刻,也只有个别耿直的人愿意出力了。元敬阳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万羽堂里最耿直的一个人。
“史兄弟。罗娘子、不、罗师傅卷包裹出走了,你不嫌麻烦的话能不能跑一趟,把她追回来?就说我元某人对不起她了,她回来愿意怎么骂我,还像过去一样骂,我绝不还嘴。”
想不到史霁风也有了脾气,他只在手里解闷般地缠着一根白色丝线——最近是淡季,库房里没货让他盘。他低沉着声音问元敬阳:“我是弑师叛逃的罪人?”
“不是,你当然不是,你是被罗邦彦那龟儿子诬陷的!将来老子势力坐大了,一定抓了那厮带到你面前,任你处置。”
“姑且算是被诬陷的?”
“没有姑且的话,你的确是被人诬陷的!”
“改好了让我看看。”
元敬阳又得飞也似地跑去拿出前些天记的小本本,当着史霁风的面,把记有他信息的一张纸全给涂了。
史霁风也真够意思,见元敬阳涂黑了纸,即刻将手上把玩的白线箍在指间,提上了倚在墙边的继业游龙枪,并且说:“再给我十个人、十一匹快马。”
元敬阳一挑眉毛:“你现在会骑马了?”
“耶律娘子手把手教我的。”
原来老子不是唯一一个享有特殊福利的人。元敬阳悻悻准备好人和马,眼瞧着史霁风带着十名堂众,一人举着一根火把,旋风一般冲出了万羽堂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