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虎撕挖耳朵?有这个地方吗?”元敬阳一脸懵地问禹边云。禹边云也莫名其妙,摇了摇头。
李天师当即露出了轻蔑的表情道:“辽国现在的国都,虎嘶挖耳朵都不知道,真是孤陋寡闻!”
“辽国?辽国不是被灭了好几十年了吗?”
李天师道:“谁告诉你的。有个叫野驴大石头的扛着把偃月刀带着几万残兵败将跑到西域重新建国了,国都定在虎嘶挖耳朵,老虎挖耳朵挖疼了打哆嗦一嘶,多好记的名字?你若是想从平江过去,得先过边境往西北去开封,然后从开封再往西北到延安府,之后出关到西夏中兴府,沿着长城去西凉府、宣化府、肃州、瓜州、沙州,往北就进了西辽的哈密力,接着一路向西翻天山,翻过天山最高的山口继续往西,就是一片大湖,大湖再往西就是虎嘶挖耳朵了——唉,我跟你们说这些作甚,你们又不会去那里。”
元敬阳愣愣听完,叹道:“我的娘啊,一路上要经过这么多州府,听起来就很远。”
“周游观光的事先放一边吧——”李天师问禹边云:“那个机关盒子你到底收没收到?”
禹边云解释道:“天师请放宽心,静江船运是被灭了不假,但东西我在此之前还是拿到了。您寄给我的一本图志和一本剑谱都安然无恙地由总堂主保管。”
李天师点头道:“嗯……那还魂珠呢?”
禹边云和元敬阳对视一眼,元敬阳耸了耸肩。
“还魂珠——你把还魂珠给用了,你竟然把它给用掉了!我的天爷啊!”李天师就差要以头抢地了。
原来李天师因神农架神异秘闻而游历那里的时候,曾亲眼目睹一只伤重濒死的白猿寻觅到一处凹地,从一个大致同圆盘形状的建筑坑洞中摸索出一枚水玉珠子,吞服之后竟奇迹般地恢复了健康。李天师深感震惊,便找机会也悄悄摸索过去,钻进了那栋奇形怪状的建筑内,建筑里的东西让他比看见白猿复健更加震惊,里面的一切无法用言语形容。短暂的震恐之后,他通过白猿留下的毛发找到了一间装有厚重推拉门的内室,在内室的柜子里找到了最后仅存的一枚水玉珠子。他初步判断,这种珠子可以给人和动物疗伤,但是应当是一次性的,用完就没了。
李天师抓狂道:“你仅仅是手指头被人咬了两口,就把还魂珠给吃了?我拿了二十年都没舍得用,刚寄出去就被你给糟蹋了!”
元敬阳显得颇为无辜:“我吃那玩意干啥子,那么大一颗还把嗓子卡坏了呢!我就是往怀里一揣,睡一觉醒来就没了,估计是融了吧?只不过照天师说来,那《神农架图志》不会……”
“就是我写的。”
不错,《神农架图志》正是李天师在游历神农架,风餐露宿、茹毛饮血整整两年,几乎变成野人后,把所见所闻精炼出来所著成的奇书。“不光如此,书里还有个惊天的秘密。”李天师说这话的时候颇为得意,但也不肯明说是什么秘密,他自认为这个秘密一百年也不可能有人解开。但他并不知道,离他不到五里的地方,有一个人早在几年前就窥探到了书中奥秘。
“图志我是拆开来的,一共六册,三册真三册假。不过我可以保证,上次寄给你的那一册绝对是真的。”李天师洋洋自得道。
元敬阳一听气都泄了:“拆开来的,又是有真有假,你们这样有意思吗?”
李天师问:“什么叫我们这样,难道还有旁人也是这么捉弄人的吗?”
元敬阳道:“有啊,在房间流传的几本坠星剑法剑谱也是像您这么玩的,若不是我这儿有个剑术高手,谁要是照着假的练估计都得练废了。”
“沈玉璃也干这种缺德事了,这小丫——我不是说我缺德啊。”李天师忙强行解释,掩饰自己的“罪恶”。之后他又问元敬阳:“你说你们这儿有个剑术高手,能看出剑谱的谬误,不妨拿剑谱来叫他讲讲,然后跟我过两招?”
元敬阳考虑到李天师的身子骨,劝道:“天师这么大岁数了,讲讲剑法还行,过招就不必了吧?”
“啥子意思,你是看不起我咯?那我还偏要跟那人比试比试。快去叫他来,不然我就给你捣乱!”李天师年轻时候就喜欢打架,到老了依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听到有高手存在就要较量较量。
元敬阳仍然有些担心,冲禹边云使使眼色,禹边云只是笑着点点头,表示没多大问题。
好,既然是他自己不要命,那我也管不了了。元敬阳想罢,便引着李天师去了靶场,同时叫人把赵英琪叫来。
李天师一路走到靶场,衣服上散发的异味惹得头领、堂众们掩鼻而过,这味儿和济公相比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不过听说这老道要和万羽堂第一剑客比试,众人有见过道济的经历,都隐隐觉得此人不凡,于是又捂着鼻子走过来围观。他们奔走相告,这下几乎万羽堂的所有人都聚到了靶场,腾出一块儿空地等候观战。
元敬阳问道:“天师是打算先研究剑谱还是先比试?”
“先比试吧,我最讨厌看书了,万一看的脑阔混沌了,还怎么比?”
“那好——赵大娘子请过来吧。”
随着总堂主的招呼,赵英琪提着宝剑走到靶场中央,她和李天师打一照面,忽然都愣住了。
“是你?”二人异口同声。
短暂的讶异后,李天师哈哈大笑,道:“紫星啊,人家都是弃暗投明,你顶多算是弃富投贫,和你师父比可差远了。”
赵英琪道:“我师父当年是跟从她的心,我不过是遵从自己的良心。我已经不是紫星了,我是赵英琪。”
“好、好。”李天师扺掌赞赏:“不管怎么说,总比在暴雪坊更值得让人尊重。那么老朽接下来,就想见识见识能和张天锋那小子战成平手的人,是怎样的水平?”言毕,李天师双手摸到肩上,握住了仪影紫光双剑的剑柄。
“前辈,恕晚辈冒犯了。”赵英琪拔出宝剑,双手前举,疾点过来。
李天师拔出双剑一架,挡住第一击,而后赵英琪第二击一记崩招迅速接上,他以同法阻挡。之后赵英琪突然将剑一收,双腿半跪,将剑自下而上一挑,她的连续三剑动作一惊一乍,如雷霆霹雳,点崩后挑,三剑皆是冲着喉咙而去。若是其他剑客,即便前两剑能挡住,第三剑也是凶多吉少。幸而李天师使的乃是双剑,不但挡住最后一挑,另一只手还能向下探去,来一招猴子捞月。
赵英琪见状身子向左前探去,云起剑格挡一下,而后如游蛇般蹿到李天师体侧,长剑直割他的右腿关节。李天师遽以右剑架住。此刻赵英琪已然右脚后退一步,整个人已经到了李天师身后,她稍一蓄力,直刺对方后心。
原本这一招是必杀技,但想不到李天师八十多岁人,骨骼柔韧性依然很好,竟把左剑从肩上伸到背后,挥了半弧击开这一刺,接着迅速转身,对着门户大开的赵英琪斩下右剑。
眼见赵英琪就要落败,出人意料事发生了。她脑袋一歪,腾出右手,以拇指与食指钳住斩来的剑身,左手持剑,砍向对手右肋。李天师左剑也没闲着,横切向赵英琪的脖子。
就在赵英琪的剑贴到道袍,而仪影剑距离她脖子还有一尺的时候,两人都停住了动作。
“长江后浪推前浪啊。”李天师叹了口气,两手并舞剑花,将双剑利落地插回剑鞘。
赵英琪谦虚道:“若是实战,晚辈仅仅砍中前辈肋部而已,而前辈的左右双剑,均能砍下我的首级。还是我败了。”
李天师扭眉怪异道:“我就是在与你实战啊,只不过最后我怕被你砍疼,收了左手劲而已。”
赵英琪一听这话,背上发出一阵冷汗:你玩真的居然不提前说一声,老娘差点死了都不知道!
俗话说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李天师和赵英琪这一场对练,既热闹好看又有高超的技巧,唯独时间太短了点,两弹指不到的功夫就分出胜负,让众人看得是意犹未尽。
“这是十年难遇的机会,今天让大伙儿开了眼界,你们可得好好钻研,不得马虎对待,明白吗?”元敬阳也把平重衡教的话运用起来,唬住了这帮堂众,而后他便叫李天师、赵英琪等校对剑谱了。
“有些还是有错误,比如这里、这里还有这里……四处地方。”
元敬阳在旁边看着他们研究剑谱,不禁问道:“天师您怎么就知道这几处有谬误?”
李天师笑道:“不瞒你说,我曾亲眼沈玉璃的父亲演练过全套剑法,而且我还知道原本的剑法后面应当还附有张天锋所会的《丁氏狂刀》。”
“还有刀法?那天师还记得刀法什么样子吗?”因为平重衡目前正在改进疾光刀法,元敬阳对此产生了兴趣,想着如果能把不同流派的招式融合起来,会不会更强。
但李天师接下来的话让他失望了:“那我哪儿记得啊?我又没有房氏一门的记性。”
“唉,那就遗憾了——”感慨完,元敬阳忽然觉得耳朵好像听到了别的什么东西,问:“房氏一门的记性,什么意思?”李天师年纪大了,见多识广,显得好像司空见惯一样道:“成都房氏,每隔几代就会出一个过目不忘、过耳不遗,记性奇佳的人,你不知道吗?”元敬阳道:“我过去不知道成都房氏,但我这儿应该真有两个成都房氏的人。”
李天师轻描淡写道:“你说房忠恕和房南秀啊,他们离开成都府路最早就是老朽安排的。”
元敬阳不禁瞠目结舌:原来推动一切的“幕后黑手”就是你啊!
李天师多大年纪人了,一眼就看出元敬阳的心思,耍起了脾气嗔道:“不乐意啊?送你两个宝还身在福中不知福。”
“我捡没捡到宝不知道,反正史兄弟是捡到宝了。”和李天师侃了几句,元敬阳又问赵英琪:“赵大娘子,你自觉你与沈玉璃比谁更胜一筹?我问你是因为我感到你比章公子似乎还要厉害一点。”
赵英琪摸着下巴分析一会儿,道:“我从未与他交过手,说不准。但就那一次与他的伯父张前辈交手的经历来看,我估计比他要差一个层级;因为那次与张前辈战成平手,还有当时几个同门先耗费了他一些功力,而且我硬吃他三刀,还是有些勉强的。潇湘社的人宣称社主高过张前辈,如果他们所言不虚的话,我应当是不如沈玉璃的。”
元敬阳不免失望,暴雪坊内应当高手如云,却想不到第一剑客亲口承认不如沈玉璃。他失望归失望,还很周到地害怕赵英琪也泄了志气,宽慰道:“人外有人山外有山,他也不见得就是最厉害的。还别说,我感觉有一个人的武艺就能比他更高深。”
其他人忙问是谁。
尽管已经时隔多年,但每当回忆起那天的事情,元敬阳还是总会蓦然面露惊恐神色,心有余悸。他缓缓说出了那人的名字:“辛弃疾。”
上饶,带湖新居,剑舞破空声急促又悦耳,一位中年人正挥汗如雨。
“爹爹,天凉了,出那么多汗,小心伤风。”站在门口的少女劝告父亲。
一套龙腾虎跃般的剑法练完,辛弃疾方才收剑入鞘,丢给女儿。辛俪摇摇晃晃抱住了剑,正要收回屋中匣内,却遥望见下方田地见有四五个人迤逦而来,她便指着道:“爹爹,你看有人来了。”
辛弃疾一边拿着刚腾热的毛巾擦汗,一边朝女儿所指方向看去,摇头道:“不认识。你不妨猜猜他们是做什么的?”辛俪道:“我猜他们是请爹爹出山去临安的。”辛弃疾面露苦笑:“你就别安慰我了,不是来削夺我仅存的一点薪俸银的就不错了。”他虽嘴里这么说着,其实心里还是抱有一丝幻想的。“甭管是做什么的,来着即是客,沏茶招待一下。”
辛俪应声“是”便去柴房提热水了。
再说那几个来人,走过阶梯式的田埂,一步一步往上爬,终于到了与房屋一级的平台上,暂歇片刻。其中一人转头看向静谧的带湖,啧啧称赞:“毗邻带湖,平地垦田,居高结庐,屋舍外围篱笆,兼有望台,方圆三十里内风吹草动一目了然。若万一有盗贼匪兵起,此一地仅需两百兵丁扼守,即进可攻退可据守。想不到稼轩公即便修建私宅,也运用兵法于其中。”
这时,身后有一洪亮声音道:“是谁在挖苦我啊?”
几人听得声音,忙回头看去,见一剑眉炯目,魁梧健壮的中年人站在篱笆门旁,便知是稼轩,几人纷纷作揖行礼,求恕叨扰之罪。
辛弃疾道:“远来是客,不必拘谨,不妨入我稼轩居,品茗畅言——俪儿,茶泡好了吗?”
“好了,爹爹。”
几人便穿过篱笆门,进了带湖新居。适才评价居所的那人还冲同伴一使眼色,意思说:我说的没错吧,我们上来之前他都叫家人沏茶了。
所有人落座,打头的那个自我介绍道:“晚辈韩侂胄,字节夫,相州安阳,韩魏王曾孙,现居汝州防御使。”
辛弃疾一听,眼睛一亮:哟,这人不得了,名门之后。
韩侂胄继续介绍其他人:“这一位乃是我昔日在皇城司的同僚季宏俶,另两位是一直跟随我的忠仆。”
听到“皇城司”三字,辛弃疾原本明亮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阴翳。“韩大人,你说你昔日在皇城司做过事?”
韩侂胄倒也不避讳,微笑道:“不瞒稼轩公,原本晚辈任过閤门祗候、宣赞舍人、带御器械,但深感尸位素餐,徒耗光阴,因而执意求一能有实事可做的职务,故而被分派到了皇城司,做了几年亲从。”
“喔。”辛弃疾的语气变得异常冷淡,仅仅报以一个字的回答。他还记得,淳熙八年的时候,他怀着满腔热血就任隆兴知府,对不法社团大杀特杀,打算有一番作为,结果没到年底就被撤职了,罪魁祸首就是言官和皇城司这帮缺德玩意儿。
气氛有些尴尬,季宏俶瞥见墙上挂的一口宝剑,可不想哪里触怒了稼轩公,被一剑宰了。于是他用肘顶顶韩侂胄,示意让他最好换个话题。韩侂胄点头表示你放心吧,而后继续对辛弃疾道:“稼轩公,其实当年您在隆兴知府任上被罢官,其中内情晚辈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辛弃疾手指着他道:“说。”他倒要看看是谁敢阻挠自己施展拳脚,一酬壮志的。
韩侂胄答时,却话锋一转,道:“大宋立国以来即有党争,此种风气浸淫各界,即便在皇城司,也有三派势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