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元敬阳因为形象原因又一次被陌生人看扁,怒气陡生,正要发作,耶律宓劝住了他:“不必心急,回头和禹先生商量一下不迟。”
元敬阳看着耶律宓脸上挂着笑容,不免发问:“是不是我被人嘲讽了你很开心?”
“是啊。”
元敬阳沉下脸来拉动辔头调转方向,恰好看见停在旁边的马车,车前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似是正在等待什么。他心想这两人兴许也是不知道该怎么进去的,于是骑着马靠过去,下来打了声招呼。“两位,你们是不是也想进去啊?”
车夫看了元敬阳一眼道:“什么呀,我们都进去过了,只不过那东湖门的申门主傲慢无礼、蛮不讲理,将我等驱赶出来了。”
他们进去过?元敬阳便问:“那你们之前是怎么进去的啊?”
车夫指着大门:“就这样走进去的呗。”
“直接走进去?”
“是啊,不然你以为呢?东湖庄院管出不管进,你想进去观光也没人会拦着你的。”
元敬阳挠挠头,重又上了马,回头和耶律宓商量,言及马车夫说东湖庄院可以随意进去,问她是否可以直接去找东湖门的当家人谈谈。
耶律宓没拿好主意,而是道:“你过去就只问了他们这一件事?”
“呃——”元敬阳感觉也是骑马这么长时间,脑子都颠混沌了,人有些犯糊涂,打探事情也得问全了啊。于是他又打马过去,再问:“小哥,我想再问问,庄院里面究竟是个什么样啊?”
车夫便将庄院内部的景象简单描述了一番,大概就是建筑典雅,花石小溪遍布,景致很美,而与这等景致产生极不协调感的,就是庄院主人申怀礼一家子的低劣品行。车夫小哥因为在里面受了气,这会儿把知道的贬义词几乎用了个遍,给元敬阳灌输了申怀礼一家十恶不赦的第一印象。
元敬阳听完也盘算:他们家有如此多的金石字画,不靠放贷能有钱收藏吗?看来这小哥说的都是实情。
“喂,我说,你要进去所为何事啊?”
元敬阳四下里找声音来源,发现马车车窗处趴着一个十几岁的少女,正冲自己发笑。元敬阳问道:“小娘子,适才没注意到,敢问你是哪位啊?”
纪姝笑道:“你问我啊?你不知道我是谁,可我知道你是谁。你是平江万羽堂堂主元敬阳对不对?身为一派头领,居然还打头阵,跑到东湖庄院的门口与他们的门卫置气,真是可笑。这种事情不应当早早交于下属去做吗?”
元敬阳目瞪口呆,一个陌生少女,居然知道自己的名字和身份,着实让人倍感奇异。
车夫见他愣神,便解释加介绍道:“这是我们的小主人,学过奇门遁甲,一直能掐会算,她多半是蒙着了,哥哥不必惊讶。”
“我的娘呀,太神奇了!”元敬阳把耶律宓喊过来,又对纪姝道:“小娘子是否知道她是谁?”
纪姝干笑两声,支支吾吾道:“她嘛——我给人测字算卦是要钱的,免费算出你的来,还不知足吗?”
原来是收费的啊。元敬阳遇到个奇人,不敢怠慢,忙下了马走到纪姝面前,取出一块碎银子,摆着笑脸问:“那么,敢问小神仙,您能不能帮忙算一算我要找的人现状如何?”
摆在面前的银子没有不要的道理,尽管技艺并不高超,纪姝还是收了钱,道:“你要问谁,尽管讲吧。”管他要问谁,瞎糊弄过去得了。
元敬阳便将他印象中的平重衡形象大致一说,重点是个子矮、刀法强。纪姝掐诀念咒,指尖来回碰了一遭,只是单纯地将信息往测算公式里简单一套,套出了一个答案来。纪姝算出来后道:“你要找的人现在应当在一个四面是墙、上下封闭的狭小空间内,他现在口渴疲乏,而且还要与一个嗜睡而又狂妄自大的人相伴。”
“听起来像是被监禁了。”元敬阳寻思,东湖门的人要他拿钱赎人,那平重衡自然应当被关押着,这小娘子算的应当不假。而且平重衡还不孤单,监牢里还有个贪睡虫作伴。听起来东湖门一向是不做好事。元敬阳又问:“那他现在在干嘛?”
纪姝稍微算了算,道:“他现在啊,累了正打盹呢。”
“喔,多谢小神仙了。”元敬阳驾马回头,同耶律宓一块儿去了湖畔一座凉亭,那里禹边云等人正坐着歇脚。
元敬阳将见闻简单一说:“刚才打探过了,这东湖庄院,管出不管进,什么人想进去瞧一瞧都没人阻拦的。另外我还在门口遇见个能掐会算的小娘子,她猜测平重衡现在正被关押在申怀礼的私牢内。”禹边云问:“管出不管进啊?那你为何不进去先瞧瞧?”元敬阳这时到想起来纪姝说的“身为一派头领,居然还打头阵。这种事情不应当早早交于下属去做吗”诸如此类的话来,有些置气道:“我身为堂主,岂能轻身涉险?那个谁——扬古,你去庄院里打探打探。”
“我?”温迪罕扬古指着自个儿一脸懵。
恰在此时,路上过来一台八人大轿,轿子前后有二十几个穿着圆领皂服、腰挂宝刀的人趾高气扬地走着,应当是往东湖门方向去的。
禹边云看后道:“乘坐八台大轿,卫士前后呼拥,定是哪位达官贵人。看这些卫士的穿着,如果我没有猜错,轿子里坐着的是一位从三品开国侯。”
“这东湖门乍觉不起眼,没想到连公侯都是座上宾,看来有点背景啊。”元敬阳思量会儿,决定就带上弟兄,跟在这群护卫后面进入庄院。
而庄院门口发呆的车夫和婢女经纪姝提醒,也混进大队人马再一次进入了东湖庄院。庄里的下人也是记忆力差,愣没看出来纪姝他们是此前被轰出去的,仍旧毕恭毕敬地将装着熟睡中的平重衡的马车牵到马厩一带停放好。
纪姝混进来后,冲车夫和婢女使个眼色:执行次级计划。
而至于那台大轿,停到内院前面几步,一名护卫走到门口高呼:“绍兴开国侯到!”
这一声喊完,东湖门门主申怀礼忙引着一众人出来迎接,口中说:“原来是绍兴侯大驾光临,申某有失远迎,还望原宥。”
轿帘一挑,一名一袭白衣,英俊潇洒的中年男子走了出来,他便是绍兴侯赵彧了。
“申门主客气了。”
“应该的,应该的,侯爷请上座。”
待新进来的客人们都坐定喝到茶,申怀礼问赵彧:“您瞧,我也没个准备,不知侯爷今日来寒舍所为何事啊?”赵彧笑道:“申门主,本侯今日来可不是有什么珍藏书画与你分享的。我是想从你这儿淘几样宝贝回去。”申怀礼道:“既然是侯爷提要求,申某定当满足。却不知侯爷想要些什么玩意回去,是玉器、瓷器、书画还是其他?”
赵彧笑笑,伸出左手,以食指和拇指比出个圆弧,放在眼前——要个球。
他是要个球,而不是要个球。申怀礼道:“申某家里倒是有些宝石美玉,侯爷不妨先听听曲看看舞,稍事歇息后,申某请侯爷去珍宝阁仔细挑选。”
赵彧喝着茶,欣赏着堂内的几位美姬的舞蹈,笑道:“不着急、不着急。”
申怀礼嘀咕了一阵,借机离席,去往了珍宝阁。此时长子申先泰正在靠躺椅上,拿了枚玉佩盘着,见到父亲来了,忙直起身问:“爹,我方才听到绍兴侯来了,是吗?”
“是啊。幸好我没把那样东西给之前的那个小娘子。”申怀礼找到存放水玉球的锦盒,拿下来打开一瞧,见水玉球安安静静地躺在里面,松了口气。申先泰听了出来:“怎么,侯爷想要这枚水玉球?”申怀礼道:“他只是比了个手势,并未明说。但我能猜出来,侯爷正是想要此物。”
申先泰不明白了:“我就不懂了,一枚破水玉球,也值不了几个钱,为什么今天有两个人过来想讨要。而且父亲您还将它放在如此一只精致的锦盒内,恐怕锦盒都比它贵了吧。”
申怀礼叹了口气道:“你是不知道这枚水玉球的来历啊。”
“究竟有什么来历?”
二十五年前,皇城司治下特军烈风令与一帮江湖匪徒进行了武夷山大战,那一战真叫血染山林,尸塞溪涧。战后,一名皇城司指挥从战利品中找到了这枚看似不起眼的水玉球,从那以后官运亨通,尽享富贵。后来那名指挥致仕,听说东湖门收纳各处字画珍宝,就将水玉球送到这里,换取了一笔钱财。这便是水玉球的来历。
申先泰道:“听起来这东西还能给人带来好运?”
申怀礼摇头道:“为父也不能肯定。”因为家里宝贝多,这些年运气好也不见得就是水玉球带给他们的。“但我知道现在留着它,绝对没好事。”
“父亲为何这么想?”
申怀礼道:“你想想侯爷原来是皇城司都指挥,后来因为一些事被皇上撤了。而这水玉球又是过去一名皇城司指挥找到的。你想想看,侯爷会不会从过去那个指挥处知道了有这么一样能给人带来官运的东西,所以过来讨要。如果我们扭扭捏捏不给,你觉得侯爷会怎么做?”
“喔——”申先泰恍然大悟。不过一个新的疑问随之产生:“那之前那个叫纪姝的小娘子也来讨要,还说这东西是她家的,却是为何?”申怀礼思量了会儿,不免一怵,道:“既然这水玉球是个宝贝,搞不好那小娘子真是江湖上某个大家族的人,她给我的威吓书信恐怕也是真的。不然她十几岁的丫头,怎么会知道这样东西?”
申先泰考虑了会儿道:“那我们还是赶紧将这东西交与绍兴侯,省的叫它带来什么祸患才对。”
申怀礼点点头:“言之有理。我去大堂请侯爷,你就在这儿先看着。”他又返回大堂,正欲与赵彧说话,忽然瞧见出了侯爷一行外,还有其他客人,不过这帮客人一个个奇形怪状、都带着武器,不像是善茬。出于礼节,申怀礼还是问道:“方才申某没有注意到,怠慢了各位,敢问你们是?”
由于前面有个绍兴侯,元敬阳也并未觉得太被轻慢,这时主人冲自己说话,他便开口道:“申门主才看见我啊?我是来……找人的。”简短考虑之后,他还是将目的开门见山地说了出来。
“找人?”
“我是万羽堂堂主元敬阳。”
申怀礼还有些不明,背嵬双子中的刘德便低声告诉他:“上个月有个矮子杀了我们好几位门人,被我们擒了,那矮子就称自己是平江万羽堂的。”
“有这事,谁经手的?”
刘德不敢隐瞒,道:“是大郎君处理的。”
是大儿子先泰,申怀礼又问:“他是不是又叫人过来花钱赎人了?”
“呃——正是。”
申怀礼气不打一出来:“早跟你们说了,遇上这种事,应当交由官府处理,我们在府衙有人,又不可能吃亏。这龟儿子非要老是动用私刑外加勒索的,万一哪一天真碰上硬茬,我看他怎么应付过去!”申怀礼骂完,又训斥了知情不报,现在才报的刘德一通,而后转向元敬阳道:“原来是元堂主啊,久仰久仰,你要找的人——”他又回头问刘德:“你说的那人现在何处?”
刘德便答道:“关在后院地窖内。”
申怀礼道:“那还不快把人提出来?”
刘德有些犹豫:“门主,那人可杀了我们几个弟兄呢,您真要把人白白交还过去?”申怀礼呵斥道:“我说过白白还给他们了吗,难道我还没有分寸?你速速叫人把关着的那人带过来。”刘德便喊了几个人,去往了后院。申怀礼冲元敬阳等笑道:“几位不要着急,一会儿人就带到。”
然而过段时间之后,刘德他们几个人去的还是几个人回来,并未见平重衡的影子。刘德走到申怀礼旁边,低语道:“不好了门主,又死了几个弟兄。”
“什么?”申怀礼不明白了,看押人的人是怎么死的。
“门主您还是过去看看吧。”
申怀礼无奈,只能又一次把客人撂在大堂内,暂时离席,在刘德的引领下来到后院地窖。刚下楼梯,他就被一颗眼睛睁得大大的脑袋吓了一跳,他让到一边,又踩在了血上,差点滑了一跤。
短暂的惊恐过后,申怀礼叫人点上壁灯蹲下来仔细观察了一番,人首脖子处的切口极为平整,连骨头都如被利刃切开的毛竹断口一般,没有半点毛刺。申怀礼不免惊叹:“这是何人出手?如此利落,我是见所未见。”除了脚边的脑袋外,地窖深处还有另外三具身首异处的尸体,切口也是极其平整,就好似用水磨砂轮打磨过的一样,在骨头的切面上都能写出字来。而这三具尸体后面,就是几根垂着的绳索,这里便是之前绑着平重衡的地方了。
申怀礼知道此人绝对是一个高手,不敢轻视,问刘德:“这个人除了自称是万羽堂的,还有没有别的情况透露?”
刘德答道:“此人说话口音有些奇怪,我们问话他偶尔明白偶尔不明白的。属下大胆揣测,他应当是异国人。”
“异国人?”
“对,如果属下所料不错,他当是个日本人。”刘德道:“门主您记不记得扬州以前有个叫正宗太郎的日本刀匠?他打造奇形刀与杀害我们弟兄的这人所用刀具形制相同,而且这人刀法精熟,试问大宋境内有几人能把那种刀练熟的?”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申怀礼捋着胡子道:“区区岛倭,也敢来我大宋残杀我门人!行了,现在随我回大堂,与那万羽堂的人当面对质。”
待回到大堂,可巧刘德看见了元敬阳的佩刀——这不和平重衡的刀样子一样吗?他立刻耳语告诉申怀礼:“门主,就是这种刀。”
申怀礼看着元敬阳问道:“元堂主,我想问你,你要找的人是不是一个日本的用刀高手?”
元敬阳给出了肯定的答复:“正是。”
“那好,”申怀礼道,“那此人杀害我数位门人的事情,你想怎么解决?”
听闻有了人命官司,其他宾客纷纷放下手头的吃食,静静地听他们双方谈话。
元敬阳轻笑一声道:“那申门主你怎么不想一想,为何他会杀你门人?难道他是没事惹事吗?”
申怀礼道:“哼,一介岛倭,闯入大宋境内,罔顾刑统,擅杀我门人,其罪当诛!正好今天绍兴开国侯在此,侯爷,您来评判一下。”
“啊?”赵彧看看申怀礼,又看看元敬阳,认出这是几年前曾经救助过演苦肉计而受伤的自己的人,关键是暴雪坊的紫星和无影怎么站在他身后?赵彧稍作权衡,眼珠骨碌一转,对申怀礼道:“本侯认为,既然是东湖门与万羽堂之间的冲突,就应当由你们自己商量解决。”申怀礼是因为赵彧要从他这里讨一件宝贝,所以自认为侯爷欠他一个人情,他想让地位尊贵的侯爵出面压制,好让元敬阳无话可说,岂料赵彧不是轻易让人利用的,又把皮球给踢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