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济打开医馆大门,却见到一个陌生人,不禁警惕起来。“这么晚了来这儿,你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那人敲开门见到一个邋遢的臭和尚,捏起鼻子皱眉道:“我还没问你呢,你一个疯僧为何会待在这家医馆里?”说着,她还探头不断往里瞅。道济看出来她或许是要找人,于是问道:“女施主啊,你夤夜造访,可是要寻人吗?”
“关你屁事。”那陌生女子踏进一只脚,避着道济的脏衣服就蹿了进去,进去后就用假声连喊着“大哥”。道济瞧着不是回事,便问:“女施主,你究竟要找谁啊,大晚上的你这一嗓子还不把人吵醒了?”
那女子不搭理他,径直闯入,刚好看见一块被六个酒坛撑起来的木板,木板上躺着元敬阳。女子像是见到熟人,过去就把他摇醒了。元敬阳烦不可当,呢喃埋怨道:“谁啊?我才刚躺下。”女子晃了他两下,问道:“元兄弟,我大哥去哪儿了?”
“你大哥?”元敬阳强睁开眼,看出了来人的轮廓,道:“原来是狄娘子啊,你怎么找到这儿了?”来者不是别人,正是狄千慧。狄千慧道:“大哥这几日不是一直与你们在一起吗?他现在上哪儿去了?”
“他回平江了。”
“什么?”
道济一番解释,狄千慧才知道大哥去紫金山寻藏尸洞,后来为虎所伤,被道济救下的事情,也因此知道了眼前的疯癫和尚正是济公,狄千慧不免讶异,并且为之前的不敬道歉。道济只道是小事,也并未放在心上。
不过这一通折腾,元敬阳睡意全无。他问道:“狄娘子,这么晚了,你为何来此找狄大哥啊?”
狄千慧面露欣喜之色,道:“嫂子醒了!”
“喔?她可说些什么了?”原来是周沅身上毒解,恢复过来了,元敬阳按礼关心几句。只不过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不免一沉:邢木瑶不知何时才能恢复了。
狄千慧笑道:“嫂子说了‘我这是在哪儿’。”
元敬阳算是了解了,狄千慧心情好起来也是个没溜儿的人,时不时也会来几句不正经的。他说道:“既然周二娘子醒了,那你不如将她送回平江吧,待在这里也无事可做。”狄千慧答道:“嫂子醒来,见我等是熟人,就问大哥去哪儿了,因而我才找到这里来。却不想大哥已经回去了,我就不知该如何向嫂子交代了。”
元敬阳问道:“实话实说呗,有什么不知道如何交代的?”
狄千慧道:“嫂子人不错、心眼也好,可就一条:性子太拗。她非要尽快见到大哥才肯罢休,在客栈里闹得又是砸杯子又是摔茶碗的,否则我也不会大半夜跑出来找人。”元敬阳不知道狄万英对周家娘子有膈应,只替他高兴:有这样一个未过门的媳妇,也真是上辈子修来的了。
几人正聊着,外面风风火火又进来一个人。此人身长八尺,威武不凡,一手持枪一手拎包,不必多说,乃是钱开山了。钱开山进来将长枪倚靠在墙上,双手托着包袱冲道济一叩,道:“建康通判黄子美带到。”说着,他解开包袱,现出了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狄千慧瞧见,忍不住掐着颈间,抑制住呕吐的冲动。她本是带着好事来的,却被死人脑袋一激,弄得浑身难受,皱着眉问道:“你是谁啊,突然抱着颗人头来作甚?”
道济免不了又要解释。解释完训斥了钱开山一通:“我叫你拿一只耳朵作为凭证即可,现在明白为什么了吗?非要那么耿直干嘛?”
钱开山挠挠头,像是犯了错误一样不吭声。过会儿,他问道:“圣僧您说还要我去杀厢军都统金叔夜,此事颇有难度。您说见到黄子美后便告诉我如何去杀金叔夜,现在人头带到,还望圣僧指点一二。”钱开山立誓要与过去的自己一刀两断,现在道济叫什么他就卖命做什么,兴头十足。
道济说:“我叫你先杀黄通判就是防止出现纰漏。你听我说,等天一亮刚开城门的时候,你便差信得过的 人扮作仆人去厢军大营请金叔夜,就说通判请喝酒,金叔夜一向奉承黄通判,他必欣然应允,只带四五名厢军随行。你叫手下将他请至他们过去常常聚会的福满酒楼,在那里贫僧会教你的其他弟兄事先布好天罗地网,等人一进来,就将其擒杀。”钱开山受命,当下便又去寻师弟们谋划白天的事情了。
狄千慧听道济的方案还算细致,但有一点不明:“把人骗出厢军大营即可,为何还要请到城里酒楼再动手呢?一路之上万一金都统起疑,岂不耽误事情?”
道济竖起掌道:“贫僧自有主张,女施主不必多问。”
元敬阳笑道:“既然这样,明天老子也轻松一下,去那什么酒楼看看戏去。”
“看戏?”道济呵呵笑着,脸上的笑容颇有深意。他说道:“只怕你不光是看戏,还要演在戏中。”
元敬阳听着不对劲,忙问:“这是何意?”
“想赚钱吗?”道济一眼就看透了元敬阳。
元敬阳被唐突问了这么一句有些愕然,但内心还是帮他回答了:“想。”
道济说:“想就好。白天的时候,你跟着去福满酒楼安排一下,这金叔夜的人头,就由你来收了。”
元敬阳打了会儿小算盘,觉得道济虽说衣衫褴褛,但从这几日的种种经历来看,被江南人成为济公圣僧的道济底子一定很深,说不定他真是个财不外露的富和尚。于是元敬阳皱着眉问道:“你打算出多少钱?”
道济笑道:“呵呵,铜钱一万——贯。”
“成交!”
两个时辰后,红日高悬。钱开山的一个师弟捎来口信,说已经派人去骗金叔夜进城了,是时候到福满酒楼安排了。元敬阳为了一万贯也整肃武备,清点弓箭来。崔宣雨看着,隐隐有些担心,忍不住悄悄问道:“良人,你又要去杀人了?”
元敬阳沉默少许,打开束腰里的一只牛皮小包来,里面装了有十几枚南瓜子。他说道:“你看,我每杀一人,便会放入一枚南瓜子。《管子》有云:‘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等到岁尾,我便会清点瓜子数目,每有一枚,我栽上十棵树,来抵消杀孽。如此一来,即便真有果报,也不会应在我们未来的儿女身上,顶多落在我——”
话未说完,崔宣雨就竖起两指,放在了元敬阳唇上,“嘘”了一声,道:“既然你有此心,那便足矣,切不可再说出不祥的话来。”
道济瞧见那只装瓜子的包,用破扇遮脸,不出声,摇头哂笑。笑毕拿扇子敲了下元敬阳,道:“时候不早了,快去准备吧,你还想不想要那一万贯钱了?”
“要的,要的!”
元敬阳带上史霁风跟着道济,连同钱开山几人,去了福满酒楼。道济不知从哪儿掏出一锭银元宝,丢给掌柜的,就说是黄通判包一天酒楼。当然,出家人不打诳语,说是黄通判包的,就真是黄通判包的,几人刚上二楼,道济就把装着黄子美脑袋的包袱放在了靠东墙一桌的东面。
“快,封窗。”道济指挥几人拆了一副桌椅,用拆开的木板封住三面窗户和廊檐,若是最后一面窗户也关上,整个二楼简直就是密不透风。二楼布置妥当,道济又叫他们回到一楼,打发酒楼掌柜伙计,让他们休假一天,回家歇着,一是省却闲人干扰,二也是以防伤及无辜。打发走了伙计们,这帮人开始把自己打扮成了伙计。道济更是脱下僧衣、摘了僧帽,洗干净脸面,换上一身深色长衫,戴上方巾,站到了柜台后面,当起了掌柜。这做戏骗人一定要敬业,滴水不漏才行,否则叫人看出破绽来,连门都不会进,更别提入瓮等杀了。
等服装刀具(是的,是刀具不是道具)都安排好了,道济喊过众人对了遍词,总共也没几句,很快就演练完了。接着众人便分别落座,静等目标人物前来。
不久之后,一名六合枪社的社众,也就是钱开山的师弟,带着金叔夜及四名便装厢军有说有笑地进了酒楼。元敬阳见钱开山使了眼色,知是行动开始,便揉着毛巾哈着腰跑到金叔夜跟前,笑问道:“哟,老主顾了,今天来点什么呀?”
金叔夜见是生面孔,问道:“你是新来的,以前没见过你啊?”
“呃——是新来的,刚来没几天。”
金叔夜还欲再问,道济脑子灵活,抢过话茬道:“金都统来了啊,通判大人在楼上雅座等您许久了,快请上去吧。”
这一句顺利将金叔夜请上了楼。人鞋底刚消失在楼梯拐角,几名装作客人的社众立刻行动,紧闭上酒楼大门,迅速用事先准备好的板条将漏风的门窗钉上。
金叔夜等人刚上楼,就听见楼下咚咚的动静,觉得有些奇怪。更奇怪的还在后头,楼上相当昏暗,几副桌椅旁没有任何客人,唯有一个圆溜溜的东西,放在东面桌上。金叔夜诧异,踱步走过去,就在他刚揭开包袱的时候,带他来的社众跑到窗边,“啪”一下封住了最后的光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