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_第八章 断崖之下并无猛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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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林甫义出使蜀国的前一日,楚王大摆了宴席为他送行。

酒池肉林,歌舞升平的未央宫内,被灯火照得通明。此次是官宴,皇室子女皆没有参加,可穆沐却听说,那一日,林甫义借着酒劲,让江素衣献上歌舞,楚王差点儿就大发雷霆。幸好穆尔清及时解围,此事才算惊险躲过。

穆沐听到此事时,已是第二日的傍晚。她与黎沉在院中饮酒,夜风萧瑟,萧清欢手持林子昆送予穆沐的赤血剑,苦练剑术。剑风飞扬,枝头茂盛的银杏树,掉了一地的叶子,萧清欢飞身而起,而后便见绿叶变成了一地残叶。穆沐兴头正盛,抽出长鞭就要与她过招儿,穆沐手留余力,害怕一不小心,就会伤到臂膀已经凹陷了一大块的萧清欢。

可尽管如此,不过五十招有余,萧清欢就不力抵抗,长剑应声而落,她倒在地上,手捂左臂的伤口,一声不吭。

穆沐连忙上前,将她扶起,想要出声安慰间,却见她失落的眸子里,依旧藏有骄傲。她心中微喜,私以为她虽受了如此重大的打击,但心未死,于是道:“这把剑送予你了,反正我使的长鞭,不会用剑。”

萧清欢略有诧异,而后淡淡道:“多谢公主。”

“你把你的落花十四式全部使出来,才算是真的感谢我了。”

话落,便见萧清欢又拿起了赤血剑,欲要与她再来一场,穆沐摆手,朝黎沉走去,“我今日累了,明日再说吧。”

说罢,她拿起石桌上的酒杯,将杯中桂花酒,一饮而尽。

“还是得要新桂,这陈桂太涩了。”穆沐吧唧了一下嘴,将酒杯放下,又为自己斟满。

“少喝点。”黎沉开口道。

穆沐浅笑,端着刚倒满的酒,与黎沉面前的茶水轻碰了一下,“最后一杯。”说罢,又见杯底。

“就要入秋了,公主说的新桂怕是很快就会有了。”一旁的小文将宫女刚送来的蟹黄汤包端上,“公主晚上吃得少,这是嬷嬷特地亲自为您做的。”

“还是嬷嬷对我好,”穆沐说着,坐了下来,将碗中放好的汤包夹入了嘴里,汤汁顺着她的嘴角流下,她呼呼地吹了几口热气,囫囵不清道:“这蟹黄虽没深秋的足,但倒也是十分鲜美。”

黎沉看着穆沐,浅笑着,掏出了袖中的白色巾帕,为穆沐抹去嘴边的汤汁。

“公主,您饮了酒,还是再喝点茶暖暖胃吧。”竹心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她端着刚泡好的一壶茶,替穆沐倒了一杯。

穆沐心中闪过一丝怀疑,而后自然地端起了杯子,轻抿了几口。就在放下瓷杯的那一刻,她分明看见竹心眼眸中闪过的一丝狠戾。而二人各怀心思的这一幕,也被黎沉尽收眼底。

第二日一大早,兰台殿中便热闹了起来。

穆沐捂着肚子,面色极差,吐得天翻地覆,晕靠在床栏上。小文前前后后换水为穆沐洗漱,担心得要命,直到竹心提醒,她才慌张地朝太医署跑去。

“你们都出去吧,我想睡会儿……”吐得差不多了,穆沐才做了次深呼吸道。她虚弱地躺在床上,连说话的声音都十分微弱。

众人站在原地,不敢真的离去,直到穆沐又无力地摆了摆手,他们才战战兢兢地看向一旁的冬青嬷嬷。

“下去吧,我与竹心在这里照顾公主。”

“是。”

冬青嬷嬷到底是兰台内掌事多年的老人,得到她的准许,众人才迟疑地纷纷往门口退去。

竹心将穆沐漱口的杯子放到了一旁,看似十分担忧道:“公主先睡会儿吧,太医就要来了,不然等下想睡可能都睡不着了。”

穆沐无力地从喉中艰难地吐出一个嗯字,然后翻了个身,沉沉地睡去了。

“公主吐得虚弱了,我要去为她准备些吃食,竹心,你留这里看着,等太医过来。”

“是。”

说罢,冬青嬷嬷转身离去,关上了房门。

屋内,只有穆沐均匀而又微弱的呼吸声,一起一下。竹心站在床边,站了许久。她看着紧闭双眼,额间一层薄汗的穆沐,嘴角忽地勾起了一抹苦笑。顿了顿,她朝穆沐走近,替她擦了擦面上的细汗。

“这么多年,你累吗?”

竹心的声音似是平淡,她将巾帕放在热水之中过了一遍,而后拧干,又细心地替穆沐擦了擦脖颈儿后面的细汗。

“公主,我累了,所以憋了这么多年的一些话,我想现在就告诉你。”她的呼吸骤停了几秒,而后像是鼓起勇气一般,长叹了一口气。她拿着替穆沐擦过汗的巾帕,呆呆地摩挲着,“你可能听不到,但是也不要紧,反正我也并不想让你听到。”

“你说,我不过只比小文晚来你身边两三年,你对我们的差别怎么就这么大呢?”竹心眸中似有泪花,“你鼓励她去考女官,说以后就能给她说个好人家。却让我一直做着普通宫女才会做的杂事,不管什么,你都只让她一人近身服侍。行,你不让我们知道的事,我们从来没去打听过,但是……”

“我与竹兰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不过犯了一个错,你就将她调去了浣衣局,公主,你不觉得你太冷血了吗?”

“那天,我去了浣衣局看她。你知道……她那双手变成什么样了吗?她原来绣工那么好,你最喜欢的那件流彩广绣裙就是她亲手做的,你都忘记了吗?可是那天,她握着我的手,那双手真的……”

泪水不知何时悄然溢满了竹心的眼眶,她紧捏着手中的巾帕,隐忍着自己的情绪,“别说再重拾绣工了,她就算是拿个东西,那手也都在颤抖。公主,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吗?你与芸公主还有皇后的恩怨,凭什么要她来承担?”

“如果不是那天我去找她,她可能都死了。她真的打算死的,你这样折磨她,为什么不干脆赐她一杯毒酒?”

竹心说着,又忽然笑出了声,她抹去面上的泪,苦笑道:“不过现在好了,等你醒来,就会发现一切都变了,不过你放心,我不会离开这里的。让你身败名裂,不过是给你的惩罚,而我对你做过的,就让我用余生来还吧。”

“你怎么还?”一直紧闭着双眼的穆沐,忽然开口道。

竹心心中一惊,猛地从床边起身,她看着穆沐缓缓睁开了双眼,而后撑着身体的重量,坐起了身。

“我鼓励小文去考女官,不过是因为她的惰性需要有人督促着,而你不同,我知道,就算我不说,你也会去做,而且会做得很好。”

“你……你怎么……”

“我怎么醒着的?还是,我怎么没事?”穆沐的嘴唇还是惨白的,面上的细汗也依旧在不停地渗出,“我是吃了药,不过不是你准备的白芷根,而是普通的催吐药罢了。”

“你怎么知道的?”

“红苋的盒子,是我与黎沉去藏起来的,无其他人知道。可是却忽然出现在了穆芸的宫里,而我与黎沉藏银盒的那一日,黎沉看见了你。”

竹心面色大变,不敢相信地回想这那一晚的情景,良久,她才道:“他是个和六七岁儿童无异的傻子,你怎么会相信他的话。”

“可是,傻子的话,才是最可信的,因为,他不会说谎。”穆沐的眸光射出冷箭,“起初我并未放在心上,直到嬷嬷来找我,告诉我你藏了白芷根。”

“嬷嬷……嬷嬷也知道了?”话落,便见殿门被缓缓推开。冬青嬷嬷一如从前一般,端正地朝寝殿走来。

“嬷嬷……”

“竹心,你让我失望了。”

“嬷嬷,不是这样的,”竹心似乎有些焦急,不论是因为害怕待她如母的嬷嬷失望了,还是因为事情败露的不甘,她终究没了之前的沉着。

“你说我只让你做普通宫女的事,可是竹心,这兰台里,除了你能做好嬷嬷手下的大宫女,帮她打理这一切,便没人能有你这样出众的能力了。”穆沐似乎有些痛心,“小文一直近侍我,但你知道的,她那般冲撞的性子,除了待在我身边,她能做什么?”

“好,尽管你是器重于我,那竹兰呢?竹兰不过是被皇后和芸公主利用了,她受了那么多苦,也不过是说了句实话,并未泼过脏水到你身上,你为何要这么对她?”

“竹心,这世上并不是只有你一人是好心人。”冬青嬷嬷眉眼紧皱,满面的皱纹,微微颤抖,“你觉得,若不是公主暗暗照拂,竹兰真的只是双手受伤吗?浣衣局的哪个宫女,不是浑身带伤?竹兰呢?竹兰可曾受过任何一点,除了做事以外积累的外伤?”

问话毕,竹心这才彻底地愣在了原地。

此时,嬷嬷又接着说:“公主将竹兰分去浣衣局,不过也是权宜之策,当日的情形你不是不知道,若公主面对这样的事情,还毫无作为,那这兰台,到底还能剩多少衷心之人?眼下,所有人对兰台都虎视眈眈,不仅仅是因为公主不再是太子殿下的胞妹,而是,她现在是娴妃娘娘的亲生孩子。”

“在这样的风口浪尖,你怎会如此糊涂,使出这样的手段,将公主推上风口浪尖?”

这声质问,如利箭一般穿透了竹心的心脏,她扑通一声跪在原地,满面愧色,“竹心错了,公主如何惩罚,竹心毫无怨言。”

穆沐看着跪在地上的竹心,心中似是涌起了万般思绪,良久,她清了清嗓子,红着眼问道:“你将银盒放在我宫中的事,到底告诉过哪几个人?”

此时的竹心,恨不得将所有的错误全部弥补回来,听穆沐询问,她立马抹去了面上的泪,道:“奴婢只放了一封匿名信给过御林军指挥使李大人,本以为,他那般公私分明的性子,定会派人来搜宫,坐实公主……公主偷盗红苋的罪名,也算是了了我心头之恨,可是没想到……”

“没想到李放根本就没想插手这件事,而且那封信还到了别人手上,让有心之人利用我,陷害了穆芸。”

“嗯,所以奴婢才想出白芷根这么糊涂的方法,公主,是奴婢糊涂了,奴婢愿意以死谢罪。”

“你死了对我有何好处?”穆沐头疼地捏了捏眉心,一直强撑着的体力,似乎已经快要消失殆尽了。她抽出了垫在背后的软枕,然后缓缓躺了下去,“你去藏书阁吧,那里清净,也不累,过段时日,我也会想办法将竹兰迁出来与你一起去那里的。等再过几年,我就想办法让你们出宫,去好好过自己的日子。”

话一出,竹心似是有些不敢相信,她愣了许久,才想起叩头道谢,“多谢公主,多谢公主!”

“走吧,我累了。”

02

竹心一事之后,院中的那株银杏树,开始渐渐变成黄色了。中秋已过,初秋的天,却依旧逃不过炎热,但早晚时分,却十分凉爽。

尽管天气正慢慢转凉,但遥远的洞庭府一带,却水深火热几月有余,没有丝毫好转。楚王发下的赈灾银子,也不知被发去了哪里,灾民开始成拨成拨的北迁,在路上坚持不住的,便也开始成片成片地死去。

此事传到京都后,更是激起民愤群怨。之前清宫的事,百姓对紫禁城那些官宦已然不满,这次旱灾大面积爆发,却又得不到宫中的一点儿回应,这难免会让人觉得心凉。

不少官员的府邸前,开始围满了示威的群众,紫禁城的宫门前,也会偶尔出现些胆大的闹事。可御林军才刚刚现身,便见那些人,四分五散地逃跑了,根本就抓不到一个。

楚王已经不问政事,将旱灾早就交由了相国王爷全权处理,民愤愈加高涨之时,相国却不理不问,自然也没有任何人敢去通知养心殿与东宫。可终究还是纸包不住火,穆尔清终于还是从与其交好的几位大人那里听到了风声,就在他冲到江台殿,想要将一切禀报楚王时,相国却大肆招摇地麓山脚下,亲自安抚了群众,并作出承诺:就算楚王陛下无心料理旱灾一事,他也定会尽全力将此事完满解决,将灾民妥善安置。

听到这话,原本高涨的民愤终究是消了些,可人群里,却依旧还是有那么一两个执意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陛下无心料理,让我们又怎么相信你会尽心尽力?”

相国王爷面色温和,丝毫没有在意此人的不恭敬,而是压了压手,在麓山脚下的麓山场上,说道:“三天之后,便是良辰吉日,届时会有大公主亲自来到这里,举行祈福求雨仪式。诸位说的什么不管灾民,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求雨仪式后,我定会让诸位看到我们的一番诚意。”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点头,一开始气得恨不得冲进紫禁城的心,也渐渐平缓了下来。就在相国王爷十分满意地看着被他拉拢了人心的人群时,却不曾发现,人群里,正有几个低着头的青衣男子。相国在众人的仰望中,乘着马车离开了,而那几个青衣男子,也都随着人群,逐渐分散而去。

凌晨时分,京都的天边开始现出鱼肚白,白色光线如被蒙了一层薄纱一般,迷离地照耀着整片大地。

兰台东侧院内,黎沉坐在那一剪微弱的烛火前,将手中的字条靠近了灯芯。不过一个眨眼,便见字条瞬间被火焰吞灭,而后只留下了上升着一缕缕白烟的灰。黎沉看着香炉中积攒的厚厚一层的尘,然后盖上了香炉盖,拿起了一旁的巾帕细细地擦了擦手。

“阁主这是担心相国今日会有所动作?”江公公道。

“嗯,”黎沉放下手中的巾帕,转而从软榻上起身,站到了窗边,推开了窗,“不是担心,是一定。穆尔清那边的动静太大了,已经激怒了穆西忡。”

“可是,今日是求雨仪式,他再怎么心急,应该也不会在这么多人的时候光明正大的动手吧?何况四大侍卫今日都会在。”

“可是你又怎么知道他手中就没有比四大侍卫更出色的刺客呢?只要阿沐还没回宫,就一定不能掉以轻心。”

“是。”

“刚刚陶仰来信说,外面都安排好了,但我还是不放心,”黎沉转身,看向江公公,“你让邓卓偷偷混进护使的队伍里,以防万一,但不到万不得已,一定不能露面。”

“好的。”江公公应着转身离开了屋子。

黎沉一人独立于窗前,他遥望窗外,忽而轻叹了一声。不远处的江台殿,歌舞升平了一夜,直到刚刚才停歇。这泱泱大楚已被周国虎视眈眈,楚国内部也早已是分崩离析,内忧外患的境况之下,楚王陛下,却浑然不觉。

这风云大变,已是注定。

可黎沉心里,却不知是何滋味。

他有点儿激动,激动于自己隐忍这么多年,终于快要得到自己想要的了。可他似乎又有点儿忐忑,忐忑于穆沐知道这一切之后,会以何种姿态面对他。

矛盾而纠结的心情在他心中翻滚呼啸,可他却将这万般思绪,全都化作了一声轻叹,让其随风飘去。

他没有回头路可走,也不想回头,即使如此,何必多想?

初秋的阳光没有前段时间那般炎热,但也依旧晃眼得很。穆沐恢复了孝娴名号,以大公主身份,穿上了祭祀礼服,缓缓走上了迎神车。黑色的大袍上,用金线绣着栩栩如生的龙与凤,这一刻,她代表了楚王,代表了皇后,代表了大楚,代表了所有黎民百姓。

金色的阳光照耀在她的脸上,墨发全部绾于头顶,露出白皙的双耳,仔细看时,还可清楚地看见那耳朵上,正有一层浅浅的泛着金光的绒毛。

她双唇紧抿成一条线,高挺的鼻梁上泛出细密的汗,那双眉眼,饱含英气与骄傲。她端正着身子,坐在迎神车上,接受所有百姓的拜伏。

“恭迎大公主,愿神佑我大楚,保我大楚万千黎民!”整齐划一的声音,一阵阵地传来,穆沐平视着前方,尽情地享受着这被金光照耀着的荣耀。

从宫中到麓山快马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此次,却用了足足半天有余。迎神车在由御林军组成的护使队伍的包围下,缓缓穿过京都的中心大道,穿过鸿悦酒家,穿过画深堂,最后,终于到了麓山脚下。穆沐在护使的保护和萧清欢的搀扶下,缓缓走下了迎神车,然后往麓山场的祭祀台前走去。

祭祀台是一顶丈高的金钟鼎,位于麓山场的中央,而金钟鼎的四周则围绕着四方神兽,分别为:青龙、朱雀、白虎、龟蛇。

此时祭祀台周围已经围满了群众,众人皆是伏地而跪,鸦雀无声。

两位身着黑袍的雷师、雨师已经站在了金钟鼎旁,看到穆沐前来,他们口中念念有词,而后朝着青龙神兽小心翼翼地跪了下去。穆沐按照仪式的流程,心怀敬仰地完成着每一步,可就在她将手中的香火往青龙坐邸上放去时,刚刚还在尊称她为大楚明珠之神的两位雷雨师尊,却面色一变,各从怀中掏出一把尖刃匕首,朝她狠狠刺来。

穆沐一直心无旁骛地朝拜,哪里能料到两位会有这一手。就在她反应过来躲闪过一人的攻击时,她的锁骨处却被另一人划出了一道刺目的血痕。

刹那,人群骤然慌乱,忽然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平民百姓”,皆是手持武器,径直就奔着要取穆沐的命而来。

此次为民求雨,穆沐根本就未将长鞭带在身上,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她除了躲闪,便再无他法。

萧清欢手中的赤血剑已出,见到事情突变,她飞身向前,立马将穆沐保护在身边,不让她受到再一次的攻击。场面失控间

,以四大侍卫为首的护使也都抽出了长剑,与刺客奋力一搏。可来人明显是有备而来,在解决了一拨之后,另一拨又立马补上了。刺客源源不断,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而刚刚那两位雷雨师尊,则双刃合璧,配合得完美无缺,四大侍卫心生一惊,互相递了一个眼神后,立马联手而来。

就在众人心急慌乱间,却见一队青衣蒙面男子,从麓山山林中冲出,他们皆是手持长剑,刚冲进打斗的人群间,便直接往那些刺客身上招呼,根本就没有半分的犹疑。

穆沐闪身躲过从人群中射来的利箭,心中像是憋了一口闷气,无法发泄。

“娘的,早知道将长鞭带出了!”穆沐不悦啐道,话音刚落,便见一青衣男子朝她扔来了一把长剑,她利落接过,回身将拿着匕首朝她凶神恶煞奔来的男人踢飞了出去,“多谢!”

穆沐将长剑抽出,迎敌而战,就在此时,青衣男子退到了她的身边,一边阻挡着攻击,一边道:“小姑娘,这里危险得很,你跟我走。”

话音刚落,穆沐就惊诧地朝他望去,只见蒙着面的陶仰,只露出了一双有神的眼睛,朝她笑了笑,“我说过,我们还会再见的。”

穆沐有片刻的愣怔,陶仰将她往怀中一拉,而后挥剑斩断了她背后偷袭的男子的脖颈儿,霎时,血如泉涌。

“你跟我走,让他们殿后。”说话间,陶仰一把拉过穆沐的手,就朝主干大街上奔去。

许是之前他就救过自己一命,见他要将自己带走,穆沐竟然心安得很,仿佛跟着他,并不用担心他是图谋不轨之人。

萧清欢见穆沐被蒙面人带走,瞬间就慌了神,她虽知道这些人是来救她们的,可是不到最后,她依旧对人心保持一丝怀疑。

她不再恋战,一路斩杀,杀出了一条血路,跟在了穆沐二人身后,留下四大侍卫面面相觑,心中大惊。

“公主被人带走了!”袁山心不甘情不愿地挥动着手中的大刀,心烦意乱地喊道。

李放瞬间反应过来就要去追,却又听张林道:“公主是自愿跟去的,看来是认识的人。”说着,雨师飞身而上,躲过了他挥出的长戟。

李放没精力去思考那么多,挥剑就要杀出一条血路,“你们将这些人拖住,我去保护公主!”

袁山闪身,躲过雷师的攻击:“早知道就装病了!哪里来的这么多事!”

黄都统一挥大刀,气闷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想着偷懒!”

话间,雷雨师尊再次幻步鬼影,走过的步子形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四人圈在其中。

袁山道:“二哥,你倒是走啊,走得出去吗你?”

“别废话,抓紧时间。”李放眉眼一蹙,目光射出冰一样的冷光。

03

穿过京都的主干大街,一路往南,终是到了京郊。

身后的刺客依旧穷追不舍,陶仰气急,转身拍了拍穆沐的肩,“小姑娘,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哦。”

说罢,便见陶仰挥剑就入了那刺客中间。

穆沐面色一凛,嘴角忽然现出一抹兴奋的笑,“只知道自己玩儿,这大叔还真是不够意思。”

穆沐提步而上,踢飞一个刺客,下来又是一剑。血腥带来的刺激,将今日清晨梳妆一早上的疲惫一扫而空,陶仰瞥了一眼这个恋战的小姑娘,眼尾现出丝丝笑意。

萧清欢在第二拨刺客赶来前与穆沐几人会合了,众人穿过满地的尸体,眼睛都不眨地朝一旁的山林之中隐匿而去。

日光照在血色之上,反出诡异的光,小路尽头,正一个身着御林军护使衣物的男子,悄然离开。

不知跑了多久,几人才终于在山林中的一处断崖前停下。穆沐看着满眼的草丛与树枝,还有前方望不到尽头的深渊,大喘了几口气道:“停了?”

“那你还想跑哪儿去?”陶仰似像一直守在这里一般,他环抱着臂膀一脸的悠然自得。

“我们跑这儿来做什么?”穆沐再次环视了一眼四周,好像是在确认什么一般。

陶仰指着断崖下方,道:“去下面休息几天。”

“啊?”

穆沐有些呆愣地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似乎根本就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就在她轻启朱唇,准备再问些什么的时候,却见陶仰弓身拨开了崖边的一处茂盛的草丛,只见草丛内乱石嶙峋间,不难看出一条荆棘的小路。

碎石凌乱却有规律,穆沐以这些碎石为着力点,飞身向下,直入断崖。待她跟着陶仰行到山崖的一半时,眼界却豁然开朗。

一处天然断石横腰而出,宛如崖间的一片平地。穆沐一跃跳下,在断石上站稳,放眼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护城江蜿蜒盘旋在围绕着这片山崖。茂密的树林一片接着一片,连着远山,湛蓝的天倒映在护城江上,泛出波光粼粼。

“请进吧?”陶仰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面含笑意,让人顿觉亲切。

穆沐转身看去,便见一扇石门赫然出现在自己眼前,她有些惊愕地跟着众人朝前走去,却又想再看一眼断石前的好风景。

“先带你参观参观屋子,以后你有的是机会来看。”陶仰的话似有深意,但穆沐却只当他是客套话,也没有多想。

她收回对护城江依依不舍的目光,走入了石门内。

石门内是一条只能过一人的通道,微弱的光线让人总觉得前方已经没有路了,可再往前走一点,却能发现,又是一片别有洞天。

哗哗的水声从通道前方传来,穆沐走出通道时,发现这里正如白昼,偌大的溶洞内,正有一大片水潭清澈见底,缓缓流动。她不过粗略地看了一眼四周,就已深陷其中。

水潭四周正有四只重明鸟的石像仰天长啸,重明鸟的口中各含一颗夜明珠,将整个溶洞照得通亮。沿着水潭水流的方向看去,又有一条暗道,幽静而曲折。

陶仰将穆沐带入那暗道中,走到最尽头之后,指着一间石屋道:“小姑娘,你就在这里休息几日吧,外面的事,我们都会办妥的。”

穆沐看着井井有条的石屋,忽而问道:“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陶仰微笑了笑,“是不会害你的人。”

“你曾说你是青城派的人,可据我所知,青城派一向不问世事,敢问阁下,驻扎在此,到底是何用意?”

话落,陶仰便哈哈大笑了几声,“我不过青城派的闲人,在这里无非就是喜欢这里的景色罢了,你不也一样喜欢这里吗?”

“……”穆沐不悦地皱了皱眉,却无法反驳,“若你不说,那我只能现在就离开。”

“叫我陶仰便可,”陶仰忽然松了口。

“水潭四周的夜明珠是从哪里来的?”

“师尊淡泊名利,唯独喜欢收藏罕见之物,这四颗夜明珠,便是我离派之时,他送与我的。”顿了顿,陶仰又笑问:“你说你要离开,可是你舍得吗?这里的风景可比宫内的好多了。”

一句话将穆沐噎得说不出话,她的确舍不得,这里宛若世外桃源,没有人来到这里了,还会想离开的。至少她自己就舍不得,但是舍不得又如何,她终究还是要离开的。

顿了顿,陶仰又道:“此次求雨是穆西忡专门为你设下的陷阱,没见到你的尸体,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尊贵的公主,你还是好好在这里休息几日吧。”

“你为何知道这么多?”

陶仰伸手想要拍拍她的肩,却见穆沐警惕地往后一躲,一边的萧清欢立马上前,挡在了二人中间,陶仰无奈地笑道:“不错,有这警觉性,出去了也不会吃亏。”

说罢,他带着另三个青衣男子,欲要离开。走了几步他又回头将手中的长剑递与穆沐道:“屋中有各种药膏,你处理一下身上的伤口。我们都在上边的山林里守着,每天都会有人送来吃的,你且安心住下,待外面平静了,我自会将你安全送入宫中。”

陶仰的声音在暗道中格外清晰,穆沐犹豫了片刻,终究是接过了长剑,看几人扬长而去。

求雨仪式被打断,引得京都人心惶惶,穆西忡借着保护大公主的由头,大肆派人搜查整个京都,可搜来搜去,却依旧一无所获。

四大侍卫带着御林军重返宫中,楚王得知穆沐失踪的消息,大发雷霆。特别是见到江素衣在江台殿内魂不守舍后,更是气愤不已。

“废物!一群废物!”楚王焦急地在御书房走来走去,桌上的物件已被他悉数扫到了地上,跪在地上的众人,无一人敢吭声,“太子,这就是你培养的御林军?连公主都保护不好,还当什么御林军!朕还怎么将紫禁城的安危交到他们手上!”

穆尔清笔直地跪在地上,面上也难忍焦虑,“父王息怒,儿臣亲自带人去寻,若寻不到……若寻不到,儿臣当交出御林军军权,以此给娴妃娘娘与您一个交代。”

“交出御林军军权,你妹妹就能回来了吗?”楚王甩袖指着穆尔清怒道:“你身为东宫太子,不是想着怎么去寻人,第一时间竟想着辞去军权!废物!”

“儿臣不敢。”

“不敢!不敢你还不派人去寻!”

“遵旨。”

说罢穆尔清欲要起身离开,这时楚王又道:“等等。”

众人保持着跪在原地的动作,不敢移动半分,“你只管派人去寻,你自己就不用去了。”

穆尔清知道楚王这是担心他的安危,沉默了片刻,终是点了点头,“遵旨。”

兰台内听到穆沐失踪的消息,已是乱成一片,小文哭哭啼啼地在冬青嬷嬷面前,不停地道:“早知道奴婢就和公主一同去了,早知道奴婢死也要跟着公主一起去的。”

“你去了又能如何?你的武功比萧清欢的好?”冬青嬷嬷不悦地叹了口气,“行了,别哭了,我相信公主定会吉人自有天相的。”

“嬷嬷,要是公主真的遭遇不测了怎么办啊……”

“不会的,”冬青嬷嬷想了想,“此事暂时不能让东侧院的人知道,听到了没?”

“是。”众人抹去眼泪,齐声应道。

“哭什么哭,公主只是暂时藏起来了,又没死,一个个跟哭丧样儿的,晦气不晦气!”冬青嬷嬷似乎是动了怒,苍老的面上,说话时,带动的皱纹都一颤一颤的。

众人一一噤声,不敢发出半点儿声响。

“都忙自己的去吧,公主随时都会回来,该准备的都要准备好了。”

“是。”

初秋的深夜,相比前段日子已经凉了许多。一连多日莺歌燕舞的江台殿,今日也消停了下来,整个紫禁城,安静得不像话。

黎沉坐在东侧院内的屋中,看着陶仰传进来的字条,眉头深锁。江公公在一旁为他披上一件薄纱披风,道:“阁主这是担心公主?”

黎沉捏着手中的字条,缓缓道:“她已经到了断崖,那里隐秘而且有我们的人守着,我倒不担心。”

“那阁主这是在想什么?”

“那里阴寒,不知她能否适应,你传信去,让陶仰多带些她爱吃的小点心,还有,也多准备几件换洗衣服。”想了想,他又补充道:“哦,还有她受了伤,断崖的药膏都只是普通的金疮药,你托人去买些上好的倍子膏,她虽不在意外表,但终归是女孩子,若留了疤心里难保会不舒服。”

黎沉一口气说了许多,江公公在一旁眉开眼笑地听着,见他没有动静,黎沉狐疑地望去,“还不去?”

“哦,老奴这就去。只是老奴这还是第一次见到阁主这么慌乱过。”

“我何曾慌乱?”

“因爱生忧,因忧生乱。这道理,阁主应该比老奴懂。”

话落,黎沉久久都未曾说话,见状,江公公悄然离去,并没有再打扰他的沉默。

断崖石屋内,穆沐处理完锁骨的伤口,穿好了衣物。萧清欢站在一旁,收拾处理伤口时遗下的杂物。

“穆尔政出了事之后,穆西忡当真是坐不住了。”穆沐忽然开口道。

萧清欢紧抿双唇,将沾了血的巾帕放入了水盆中,穆沐看着她心甘情愿地服侍自己的模样,忽地露出了一丝笑,“别说你安安静静的样子,还挺可爱的。”

话落,一直面无表情的萧清欢,忽然红了脸,她冷冷道:“都到这里了,还有心情与我打趣?”

“正是因为在这里了,才有心情与你说笑啊,”穆沐环视了一下干净整洁的石屋,而后倒在了床上,“你看,这里多清净,比那波涛暗涌的宫中可好玩多了。”

“你喜欢就好。”

“说的好像是你送我的礼物一样。”穆沐笑出了声,而后又从床上坐起,一把拉住了萧清欢的臂膀,“走,我们去外边看星星。”

深夜的断崖,夜风冰凉如水,让人一个不小心便会打一个哆嗦。

穆沐和萧清欢衣摆飘飘,坐在断石边上,双脚垂在半空。穆沐晃荡着腿,看着被月光照耀得泛着水光的护城江,心情莫名的好。她轻轻笑着,除了眼中的美景,再看不到任何。

萧清欢侧目看着她安静的模样,不愿移� ��目光。

“清欢,若是让你选的话,你当初还会选择做死士吗?”

“愿意。”

穆沐奇怪地看向萧清欢,啧了两声,道:“果然是死士,对血腥的事情情有独钟。”

“不是。”

萧清欢说完,就不再说话了,穆沐故意撞了撞她的肩,追问道:“那是为什么?”

“如果不当死士,就遇不到你了。”

“你受虐狂啊?”穆沐惊道:“我对你可一点儿都不好。”

话一出,萧清欢面上难得地出现了一抹笑,她抿了抿唇,点头说:“所以我适合当死士啊。”

穆沐听到她举一反三的答话,蓦地大笑,她一把搂过萧清欢的肩,看着天边的圆月,“那我以后可得对你好一点儿啊。”

江边的风虽凉,但舒服得让人昏昏欲睡,这一刻,断崖之外的事情,好像都不再重要了。穆沐不用想穆西忡下一步到底要做什么,也不用想离开这里之后,会再遇到什么。她就像那晚从未到过茹妃屋顶之上,听过那些话一样,无所事事,只用安安静静地待在兰台就好。

可是没有早知道,没有如果,也没有若当初。

已经发生过的一切,都会像蜉蝣一般,在你不经意的时候,钻入你的身体,让你铭记。

你无可奈何。

04

穆西忡下令封锁了京都,然后似要将京都的每一块土地翻过来一样,恨不得寸土寸土地寻找。可穆沐却像凭空消失了一般,不见踪影。

王爷府邸内,穆西忡一身朝服坐在书房内,他眉头深锁,手中拿着一串佛珠,缓缓地摩挲着,站在书桌前的黑衣男子正低头不语,他额阔顶平,眉尾骨上还有一颗漆黑的痣,他的唇线微微向下撇着,一脸的凶相。此时的他好像随时准备迎接将要来的狂风暴雨。可奇怪的是,他在那屋中站了许久,穆西忡也不发一言。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书房内却寂静得像无人一般,良久,他垂下的眼眸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穆西忡,这时,穆西忡道:“你说是不是穆尔清故弄玄虚,将她藏起来了,然后假装找不到她的人,故意派出大量御林军去找她?”

话音落,男子已是满头大汗,他吞了口口水,艰难道:“奴才不知。”

“那你还知道什么?”平静的语调,却让男子浑身一震。

“我给你三天的时间,如果找不到她的人,那你就提着穆尔清的人头来见我。如果……”穆西忡平淡地朝男子看去,“两者你都没有完成的话,那你就自己谢罪吧。”

“是。”

“还站着干什么?等着我给你沏茶?”

“奴才不敢。”说罢,男子弓身告退。

穆西忡不耐地叹了口气,而后又道:“来人。”

闻言,书房大门又被推开,只见一个驼背的老者走了进来,他下巴的胡子都白了,可是头发却青黑得很。一双细长的眼睛被皱纹包裹着,眼珠却清亮,一副精明的模样。

“王爷。”王管家行礼道。

穆西忡眼皮也没抬,便问道:“政儿现在怎么样了?”

“回王爷,大皇子这几日在画深堂一直饮酒作乐,昏昏欲睡,没有其他的动静。”

“嗯,他性子烈,多派几个人看住他。还有,满城寻找大公主的消息透露给他了吗?”

“已经传过去了,听说大皇子知道后,将自己关在房中,独自饮了许多酒。”

“嗯,宁愿寻找一个公主也不管他的死活,他是该生气。”穆西忡揉了揉眉心,“但是你们也看好他了,酒这个东西,喝多了伤身。”

“奴才知道。”

王管家顿了顿,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又不敢说,穆西忡抬眼看了一眼他,问:“还有什么事?”

“嗯……画深堂的花魁萧钰忻消失了。”

“什么?”穆西忡微微愣怔,而后猛地站起,大怒道:“什么时候的事?”

“已经三月有余了。”

“混账东西!”穆西忡将手中的佛珠往书桌摔去,面上煞红,青筋在额头上隐隐现出,“

这么大的事情,为何现在才告诉我!”

王管家此时已经在地上跪下了,他支支吾吾道:“奴才也是前几日才知道,那清水姑姑害怕责罚,所以将此事瞒得紧,一直对外宣称萧钰忻不宜见客,这一拖,就是这么久。”

“放肆!清水真是越来越大胆了!”穆西忡大怒着喘了几口气道:“你赶紧将她给我带过来!萧钰忻在画深堂多年,为我们打听过多少事情!若是她关不住嘴皮子,那我这些年苦心经营的官线,就全白费了!”

“是。”

“还有,赶紧通知暗门,不顾一切代价,掘地三尺也要将萧钰忻给我找出来!”

“是。”

其实王管家早就派人去寻了,只是迟迟没有结果,这才来通知穆西忡,不然以清水与他的关系,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将此事说出来的。此时他弓身出去,穆西忡坐在寂静无声的书房内,呼吸却越发的不稳。他紧握着拳头,想要强压住心中的怒火,可接二连三的不顺,让他的情绪早就濒临失控。

砰——

一声巨响,只见那书桌放着的笔墨木盒,彻底被他的铁拳捶碎。他长吁一口气,刚刚的愤怒也化为无尽的黑暗,欲要吞噬那让他无比焦灼的罪魁祸首。

自穆沐失踪之后,穆尔清就没有一日睡得安稳过。

此时,他双眼已充满了血丝,眼睑之下还隐约可见淡淡的青黑色。见李放到来,不等他彻底走进门,便连忙迎了上去,“怎么样了?”

“我们追查到京郊的岳山脚下,而后就再也看不到一点儿踪迹了。”李放愧疚地低头,皱紧了眉头道:“那日我亲眼看见公主受了伤,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再增加几队人马去找,活要见人,死……”穆尔清紧咬了牙根,“要见尸。”

“……是。”

李放走后,穆尔清就进了书房,将自己关在屋里。鸿悦酒家因被暗门的人盯上,做事多有不便,御林军最近也因找人已经大动了全城,穆尔清现在就像一个被捆绑了的人,束手束脚,却又挣脱无门,想至此,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趴在书桌上闭上了眼。

书房的门被敲响,穆尔清却不想出声,以为那人会在门外将要禀报的事给说了,却没想到,他的沉默换来了来人径直的推门而进。

穆尔清不悦地坐起身,欲要大发雷霆之时,却见来人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地朝自己走来。萧钰忻那双眸子,在认真看人的时候,似乎是有一种独特的魔力,可以让人深陷她的瞳孔旋涡中。

穆尔清压低了声音道:“有事吗?”

萧钰忻扬了扬眉,将自己手中端着的托盘又举了举,“没事啊,我饿了,找你要点东西吃。”

“啊?”

穆尔清不明所以地看着萧钰忻,却见她娇媚地笑着朝自己靠了过来,她将托盘放到桌上,双手撑在穆尔清面前,盯着他的眸子道:“看你这几日都太累了,我心疼,给你煮了些吃的,你尝尝?”

穆尔清低头看着托盘上的瓷碗,却见不过一碗黄色的小米粥,他微微诧异,道:“你让我就吃这个?”

“我就只会煮这个啊。”说着话,萧钰忻忽然似有满腹的委屈,她收回撑在桌上的双手,笔直地站好了,然后一边伸手欲要收回吃食,一边道:“不吃算了。”

“放下,”穆尔清赶紧伸手阻止,一把握住托盘的边时,却无意地正好握住了萧钰忻的手。她的手微凉,细嫩的肌肤光滑如蛋清,穆尔清微愣了愣,然后放开手,清了清嗓子道:“我又没说不吃。”

穆尔清端起了瓷碗,轻抿了几口,又抬眼偷偷看了一眼站在面前的萧钰忻,此时她正似笑非笑地盯着自己,穆尔清忽觉心中猛地一顿,然后尴尬地咳嗽了两声,随便找了个话题,道:“你不是说找我吃东西是因为你饿了吗?怎么这里只有一碗?”

萧钰忻踱步越过书桌,靠在了书桌边上,站在了穆尔清的旁边,她弓身凑近穆尔清,媚笑道:“我吃得少,你分一点儿给我就行了。”

此时,穆尔清全身血液猛地上头,他通红着脸,僵硬着身子,欲要起身远离,可这时萧钰忻却一把按住了他的肩膀,然后弯腰凑了上来。

她的唇如同她的指尖一样,也是冰凉的,似是刚刚在外面吃了雪花。柔软冰甜是穆尔清的唇与她相碰时的第一感受,她似乎在笑,但似乎也动了情。大约只停顿了两秒,穆尔清却觉得停止了一炷香的时间。

“我吃饱了,殿下慢用。”穆尔清听着萧钰忻说的话,又看着她得逞般的笑,愣在了原地。

萧钰忻邪魅地笑着,离开了书桌旁,穆尔清这才回过神儿来,这是被她非礼了?

念头闪过,穆尔清细想都没想地就追上前去,将走到了书房中央的萧钰忻一把拉住,拥在怀里低头就吻了上去。

唇瓣再次相触,这次却不是蜻蜓点水。

良久,穆尔清的呼吸似有些急促,他终才松开了萧钰忻。萧钰忻的眼波中似有水雾,原本妖冶的那抹笑也变得有些局促了起来。愣怔了片刻,她后退了一步,什么话也没说的,就走出了书房。

穆尔清看着静得只听得见自己心跳的屋子,全身如火一般燃烧着。他有些像是发过一场脾气一般痛快,也像犯了错一般的忐忑,更像坠入情网一般的小鹿乱撞。他站在原地愣了许久,而后蓦地笑了。

那笑,比他曾经的任何一个时刻,还要纯净,不带一丝杂质。

穆沐已经消失五日,这五天里,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没有任何踪迹。寻找她的御林军已派出了一队又一队,暗卫也派出了一拨又一拨,短短几日,整个京都已是人心惶惶。

旱灾依旧在持续着,一直北迁的灾民终是体力不支,死在了半路。死亡的灾民因没人去收尸体,终在烈日炎炎之下,渐渐腐烂。回京的富家官宦,途径官道上这些被苍蝇恶臭覆盖的地段时,皆是掩鼻刺马狂奔。可逃得了气味,却逃不了慢慢积累而爆发的疫情。

京都留纱绸缎庄,是整个大楚最知名的富商。他们生产的布匹,遍布大江南北,他们的分店也自然分布较广。

留纱绸缎庄的掌柜姓柳,名曰雪衣,是个丰腴的中年妇女。她眉心有痣,面容圆润而白皙,而那粗壮而细腻的手,一伸出来,别人便知她身处富贵之家。不过倒也猜得不错,柳雪衣是户部尚书柳成荫的亲侄女儿,官商本就一条线,搭上这么个亲叔叔,加上她与生俱来的商场铁腕,这留纱绸缎庄想不赚钱都难。

柳雪衣此次从衡山府谈完一笔生意回来,途径官道,亲眼见到那些死去的灾民,于心不忍,将携带的钱财、物品和吃食给那些还活着的灾民能分的都分了,因此也比其他在官道上狂奔的那些人停留得稍久一些。

可谁知做了善事,却没有善报。她刚一回来,就开始咳嗽发烧浑身无力卧床不起,管家替她找了许多大夫,可那些人都只是开了一两付药就不见人了。

柳雪衣的病情越发的严重,更令人心惊的是,原本照顾她的那些婢女,也开始都与她的症状一样,病倒了。

此事一传十,十传百,事情自然也传到了宫中,渐渐地,生病的人越来越多,颇有一种不可收拾之势。

05

京都罕见的疫情大面积爆发,宫中人人自危,从宫外运进来的食物也都是谨慎再谨慎,唯恐宫中贵人沾染上了病气。

将此事上报给楚王的第一个人,便是户部尚书柳成荫,他递了多本奏折,恳请楚王赶紧处理京都疫情之事,可楚王终日在江台殿玩乐,根本连奏折的影子都没见到过。

此时,相国王爷因失踪的萧钰忻和穆沐早就烦躁不安了,得知此事后,便也只是象征性地派了宫中几个正七品的医员下去查看病情。穆尔清知道后,大发雷霆,那日,他在朝会上第一次当面顶撞了相国王爷:“王爷叔叔不怕死,我们可怕死。”

相国王爷不怒反笑,道:“生死在天,太子不必如此太过在意生死。”

此话一出,穆尔清当下就想将他斩于剑下,可他沉了沉气,只不悦回道:“将百姓的生死置之于度外,王爷真是好相国!”

“太子说笑了,宫中乃整个大楚的心脏,太医自然是都要留在宫中以备不时之需,否则陛下和后宫各位娘娘若有什么闪失,怎么得了?”

“可眼下疫情这么严重,难道王爷就敢保证这紫禁城就能独善其身吗?”

“不能保证,所以我已经采取了措施,如果太子觉得我处理得不得当的话,那便自己去处理好了。反正……我这个监国迟早还是要还给你的。”

朝会的气氛已然跌入冰点,百官看着二人剑拔弩张的样子,都纷纷低下了头,不敢多言。

穆尔清冷笑了一声,甩袖离开道:“我管就我管!”

在断崖偷闲了几日的穆沐,终究还是有些坐不住了,她在断石上学了几招萧清欢的落花十四式之后,剑法虽越发凌厉,但却不稳。

护城江的风依旧舒适而凉爽,她的裙角被微微吹起,第五招落花有情流水无意使得杂乱不堪,萧清欢头痛喊停:“下来吧。”

穆沐从崖边碎石翻身而下,气息微喘。

“你心中有事,这么练下去,根本就练不好剑法。”

穆沐接过萧清欢递来的巾帕,擦了擦额间的汗,“我想出去看看,穆西忡找不到我,定会向王兄和黎沉下手,我不能坐视不管。”

萧清欢沉吟了片刻,道:“你为何这般在意黎沉?”

“因为他只有我。”

话落,便见萧清欢陷入了沉默,良久,她道:“走吧,我陪你。”

穆沐换了一身男子的衣裳,墨发高高束着,带着黑色纱笠,尽显少年飒爽。她刚上断崖边,便飞身而来一青衣男子,他对穆沐拱手行礼道:“公主,你现在不能出去。”

“这么多日了,我要回宫看看,不然我不放心。”

“公主,门使说过了,现在不能让您出去。”

“我也说了,我现在想出去。”穆沐说着,手中已悄然握紧了长剑,萧清欢站在一旁,也是蓄势待发的模样。

青衣男子似是为难,他道:“城中现在大面积地爆发了疫情,公主若此时出去,实在太危险了。还是再待两日吧?”

“疫情?”穆沐心中猛地一惊,“宫中可派人出来解决了?”

“这……”

“快说。”

“听说,是东宫太子亲自带人设了临时医馆,将太医都调过去了。”

“太子?”穆沐惊道,说罢就提步欲要离开,青衣男子再次挡在了她面前,可这次,穆沐连话都没一句,抽出长剑就直指那人。

青衣男子为难接招,但也只是闪躲,不曾有半分的攻击。萧清欢站在原地,脑中飞快地权衡着此事的利弊,见穆沐再次挥剑朝男子刺去时,她飞身而起,合着刀鞘出剑一把挡住了穆沐,而后拦在了穆沐的面前。

“你做什么?”穆沐神色一凛,面色不悦。

“公主还是听门使的话,晚些时候再出去吧。”

“萧清欢,你别忘了,你现在是我的人。”

“对,我是你的人,所以更要为了你的安全着想。”萧清欢眉眼皱成川字,“你现在出去,面临的不只是穆西忡的追捕,还有无法控制的疫情。我的使命是护你安全,所以你现在不能出去。”

“可是穆西忡现在也盯着王兄,他还去了那些感染了的百姓中间,我怎能不管?”

“你去了有什么用?你会看病?还是你有一个百毒不侵的身体?”

萧清欢的话让穆沐哑然,她思索了些许,眼神又比刚刚更加坚定了,“不管如何,我都要出去,你,让开。”

萧清欢岿然不动,穆沐提步就要越过她,往山林出口走去,萧清欢挪动步子,再次挡在了她的面前。

“我现在以公主的身份命令你,让开。”穆沐语出的气势,让人听得心里发颤,萧清欢却依旧不动。

她的固执,穆沐早就领教过了的,可是此时的她,却比萧清欢更加固执。微风吹过,翻起她的纱笠,此时,她死死地盯着萧清欢的双眸,眼眶渐红,萧清欢看见她因焦急而涌起的情绪,终是心软了。

二人对峙了片刻,萧清欢终是轻呼了一口气,无奈道:“见到太子,你不能轻举妄动,更不能取下纱笠。”

穆沐点头,可一旁的青衣男子却急了,“公主你真的不能出去。”

萧清欢眸光一闪,看向青衣男子,却对穆沐道:“你先走。”

青衣男子瞬间慌乱,吹起哨笛就要喊人,萧清欢率先出手,一把打断。穆沐飞身离去,宛如一片轻舟。

那男子根本就没有真正要和二人动手的意思,可萧清欢却是何等的凶狠,说翻脸就翻脸,根本就不顾及之前他们出手相救的恩情,剑虽未出鞘,但力度剑法却是不容忽视,不过二十招,男子便连连败退。

见状,萧清欢立马朝着穆沐离开的方向追赶而去了。

京都的大街上,建筑依旧那般繁华,可人马却少了许多。众人不是捂着胸口咳嗽,便是面如死灰,一点儿生气都没有。整座城,似乎就在一夜之间,变成了人间地狱。

二人从小路上一路直奔鸿悦酒家,此时,地处京都中心的鸿悦酒家,早已没了当日的光景。除了寥寥几个被关挂在城内的外地人以外,便再难见到中气十足活蹦乱跳的百姓,在此饮酒畅谈了。

从后门敲响了暗号,不过几秒,便见丈高的大门缓缓而开,她闪身而进,直奔姜掌柜的院落。可当她到达院中的时候,却发现这里空无一人,就连打扫的侍女都不曾见到一个。就在她离开准备去别处寻的时候,忽从院外走进来一人,穆沐双眼一亮,立马迎了上去。

“周达。”穆沐在周达面前站定,却未将头上的纱笠取下。

周达起先受了惊,愣愣问道:“你是?”

“白禾。”

“啊,公……子,你怎现在出现了?”周达说着,朝四周环视了一眼,而后低声道:“公子请跟我来。”

周达将落了灰的门锁打开,而后带着二人进了屋,屋内没有流通的空气逸出一股奇怪的味道,而日光照进窗内时,还可清晰地看见空气中飘浮的灰尘。

“我在宫中收到消息,说姜掌柜藏起来了?”穆沐迫不及待地问道。

周达面色沉重,点头道:“嗯,那日相国亲自来了,也是姜掌柜亲自招待的,但等相国一离开,掌柜的便发现他的屋子已经被翻动过了,后来一直供应酒楼蔬菜的菜农换成了一个年轻男人,他说他是菜农的儿子,我们虽按照往常一样接收了蔬菜,但是掌柜却没有用,全部锁进地库了。再后来,我们把那蔬菜给了供应猪肉的屠夫,没过一日,他便来我们酒楼要说法,因为他的猪吃了我们给的蔬菜之后,就死了。”

周达眉头深锁地回忆着,语气却很是平淡,“掌柜说相国应该已经怀疑了他的身份,所以才用蔬菜这一招来试探我们。掌柜怕相国再顺着他顺藤摸瓜地找出些什么,所以他将鸿悦的事宜都交给了我之后,便自己离开了。”

“那他说过什么时候回来没有?”

“没有,只是他出去不久,京都就封了城。”

穆沐静静听着,黑色纱笠里,一双眸子隐隐透出了不安,“王兄现在在哪里?”

“麓山场的临时医馆内。”

“他可曾做好了预防措施?”

“嗯,我已经将百花丹给他送去了,吃了百花丹,可以维持一段时日百病不侵的体质。”

“可以维持多久?”

“七日。”

“那他出宫多久了?”

“昨日才从宫中出来。”

穆沐焦急地问了一个又一个问题,周达也都耐心地一一回答了。她沉默了半晌,似是在思索些什么,这时,周达道:“公子这时候出现,实在不是明智之举,暗门的人一直在盯着鸿悦,万一你被发现了,那大公子也将会束之于人了。掌柜临行前曾嘱咐我,切不能将大公子与鸿悦的关系暴露出来,否则,相国定会在陛下面前大做文章,说他自成一派或者……”

最后四个字,周达没敢说出来,但穆沐已经心领神会,她怒道:“莫非他就干净得很?”

顿了顿,她又道:“相国想要杀了我,无非是怀疑那日在屋脊上偷听到了对话的是我,而且我一死……江素衣失控,再次失宠,这样茹妃才有可乘之机。而大公子也定会受到牵连。”穆沐叹了口气,“虽然穆尔政已经逃走了,但后宫大乱,定是穆西忡乘虚而入的好时机。”

“公子明白就好,小人也不多说了。那公子现在是做何打算?”

“留在这里,确定王兄平安无事后,我自会潜回宫中。”

“既然这样,那您先在这里住下,这段时间的疫情,让酒楼的客人都关门闭窗,公子正好可以藏在这里,不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多谢。”

“小人应该做的,您还是住在原来那院子里吧,那里清净,人少,也不易被监察到。”

“好。”

话落,便见周达率先而出。

穆沐站在昏暗的屋子里,整理了一下情绪,才与萧清欢悄然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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