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_终章 此生不复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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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好,穆沐,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告诉你,可以吗?”

“然后呢?”穆沐自嘲地笑了笑,“然后让我原谅你?”

好似被人戳穿了心事,黎沉僵硬在原地,不敢再多说一句。穆沐苦涩而痛苦地笑着,只觉得下一秒,她大概就要死去了。她说:“黎沉,你放心,我不会恨你,毕竟你是北唐的人,你有你的立场。”

话一出,便见黎沉的目光刹那就变得紧张了起来,可穆沐却又说:“但是,我更不会原谅你,不管是今日你所做的一切,还是以往……你利用过我的一切,我都不会原谅你。”

话落,便见穆沐再次挥鞭,抽在了黎沉的胸口,这一鞭,比刚刚的任何一鞭还要重,黎沉轻轻地闷哼了一声,可却依旧没有躲闪。而后,他便见穆沐将白玉鞭朝自己扔了过来,“这是你送我的脏东西,我还给你,从此以后,你我,恩断义绝。”

“我不要。”黎沉像是在自言自语,也像是恳求,更像是一句下意识地拒绝。可是话一出,便见一直站在穆沐身后的萧清欢忽然上前,挡在了穆沐面前。

她手持赤血剑,目光如炬,像是饿狼看见猎物一般,狠戾地盯着黎沉,黎沉的喉结微微滚动,沉声道:“此事与你无关,你让开。”

话落,萧清欢更是上前一步,似要与黎沉拼个高下,可此时,一直站在黎沉身后的一位青衣男子现了身。

穆沐轻轻推开萧清欢,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陶仰,好似被人开了个天大的玩笑一般,“所以……你根本不是青城派的人,你是他的人?”

“小姑娘,我曾投靠青城派门下,但……也是阁主的属下。”

刹那,穆沐除了觉得讽刺,还是讽刺。

原来所谓真相,不过都是一个被雪掩盖了的焚烧场,当白雪融化,日光照射在那片焚烧场时,恶臭与腐烂便会瞬间暴露在阳光之下,令人作呕。

“那你们可真会演戏啊……”说着,穆沐苦涩地笑着,而后还自顾自地拍了几下掌,看着她这般模样,黎沉的心里比谁都还要难受。他藏在大氅之中的双拳,此时早已骨节泛白。

就在几人还在僵持不下时,一直站在一旁伺机而动的穆西忡忽然扔了一把利刃过来,直刺萧清欢。

穆沐率先反应过来,一把便将萧清欢推开,可那匕首,却直直地插入了她的左手手腕。

“阿沐!”

黎沉喊着就要走近,可穆沐却急忙呼道:“别过来!”

她隐忍着手臂的刺痛,眼眶酸涩地瞪着黎沉,咬牙道:“谁知道你过来是要杀我,还是利用我?”

这世间,最心酸之事,莫过于此了吧?

你想将整颗心都掏给她,可她却觉得你是要害她。可是,谁又知道,当她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不是将自己的整颗心都挖出来了肆虐伤害呢?

明明那么在乎对方,明明那么心疼自己面前的这个人,明明可以有很多次机会挽回的。

可是,所有的明明知道,都饱含了无数个无路可退。

“阿沐……”

“别喊我!”

穆沐似是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黎沉每喊她一次,她都觉得自己对他的恨意要减上几分,可是那么多条人命,这整个大楚,她怎么可以,怎么能原谅他?

穆沐捂着受伤的手臂之时,萧清欢早已抽出了赤血剑,直击穆西忡。穆西忡毫不畏惧地迎战,下手只比萧清欢狠毒,不曾比她轻上半分。

赤血剑低吟渐起,萧清欢身上的怒气也越发地暴戾,此时,黎沉看了一眼陶仰,随后便见陶仰飞身而去,几招之下,便将二人快速地分了开。

“萧姑娘……”见萧清欢依旧紧紧瞪着穆西忡,还要上前时,陶仰伸手挡在她的面前,喊住了她。

“你给我让开!”萧清欢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像是随时都要爆发的修罗。

“萧姑娘,你现在与他拼命,吃亏的,总是你。”

“你给我让开!”萧清欢的语调升高了一层,就在陶仰觉得自己无力劝阻,看向黎沉时,穆沐又痛呼了一声,嘴唇忽地变为乌紫色,然后倒了下去。

“阿沐!”萧清欢眉眼紧皱,几步飞奔就到了穆沐面前,可此时,她却晚黎沉一步,眼睁睁地看着穆沐倒在了黎沉的怀中。

“将杜子衡喊过来。”

黎沉说着,没有丝毫犹豫,抱起穆沐就往养心殿内冲,陶仰恶狠狠地看着穆西忡,道:“解药。”

“没有。”穆西忡一脸无谓,穆尔清看着他那副毫不在乎的嘴脸,刹那怒火中烧,可无奈他背上背着楚王,无力出手,否则定要打他个狗贼满地找牙。

“你下的手,怎就没有解药!”陶仰的语气也开始有些焦急了。

“那萧清欢是从我暗门中逃出去的背叛者,对背叛者下手,我未必会手下留情留条退路?”

陶仰暗中观察了穆西忡这么多年,深知他的脾性,也深知他所言非虚。他好不容易忍下拔剑的冲动,道:“你最好祈求她没事。”

说着,陶仰也转身就往养心殿内走去。

穆西忡将穆尔清与四大侍卫一起关在了天牢之中,而楚王,却是连夜就将他发配去了衡阳府圈禁,永世不得出。重兵看管,却无人照料,是死是活,全靠他的命。

当年鼎盛时期,力压整个中原的大楚,就在这一夕之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好似不过一场梦,梦醒之后,物是人非。

穆西忡的确没有解利刃上的毒的解药,而那毒,便是他曾最痛恨的金辽后裔的身份,带给他的。杜子衡当日所说的证据,便是证明他与金辽人联系过的蛛丝马迹,以及他的生母,他从来都不是一个重感情之人,因此生母养母于他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关系。只是那个女人,却背负了他能否再次登上帝位的关键,这次,无论如何,他也不能让那人毁掉自己一生的期盼。

穆沐中的毒,无药可解,杜子衡深知。可亏得他当机立断,不等任何人做出决断,便做出了壮士断腕的决策。

养心殿的寝殿内,明黄色的床帏之上,穆沐正紧闭双眼,痛苦地躺在那里。众人围在床边,杜子衡面不改色心不跳道:“热水、毛巾、伤口带,都准备好拿过来,止血散、血人参、黄芪各两钱,熬成药汤,端过来。然后再拿两只藏红花熬成粉末,放在热汤里。然后,你们都出去。”

众人面面相觑,犹疑着要不要出去的时候,黎沉带头道:“走吧。”

不过一会儿,便见有人拿着刚刚杜子衡报的这些东西一一拿了来。

众人在寝殿之外焦灼地等候着,还未想好杜子衡会怎么医治穆沐,便只听寝殿内传来一声刺耳又痛苦的喊叫。

黎沉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就冲进了屋内,可眼下,却看见穆沐面色惨白,浑身血汗地倒在被血色染红了的床单之上,而那床边的木盆里,正放着一只可怖的紫黑色的手。

黎沉近乎惊恐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刹那就红了眼眶,他几步上前,一把拎住杜子衡的衣襟,怒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阁主是想要她的命还是要一具完整的尸体?”

问话将黎沉问在了原地,他大喘着粗气,缓了良久,才别过双眼,不忍再看。而跟在他身后进来的众人,皆是掩嘴惊愣,完全不敢想象就在这么不到一炷香的时间里,那个心高气傲的小姑娘,就这么失去了一只纤纤玉手。

穆沐痛苦的喊叫声,似要撕裂他的心肺,他蹒跚着走出养心殿的寝殿,然后浑身瘫软地倒在了门槛边上。隐忍了多时的泪,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落了满面。

“对不起……对不起……”

黎沉心中一直默念着这句话,而后自责而痛苦地死咬着自己的拳头,不敢让自己发出一点点的声响,而此时的萧清欢早就已是号啕大哭。

陶仰瞬间也好像老了许多,双鬓的白发悄然而生,在这样一个他们期盼已久的日子里,盼来的却不是自由,而是罪过。

不知过了多久,杜子衡才将穆沐的伤口处理完毕。他一出门,就沉重地道:“已经服了吊气血的药,和解毒的藏红花,止疼的粉末我已经放在她的床边了,每隔一个时辰便去为她上一次药,不要将她吵醒,否则,她会更痛苦。”

交代了这么几句之后,杜子衡便拄着那根吊着葫芦的木棍离开了,黎沉将头埋在膝盖里,无力而悲痛。

“都是你,我要杀了你!”一直在痛哭的萧清欢毫无预兆地就朝黎沉奔了来,她手中的赤血剑,隐隐发出低吟,好似一道就要开天劈府的光。陶仰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拦住,哽咽道:“萧姑娘,这里无人会比你难受得轻。”

“你们难受!”害怕将已经晕睡过去了的穆沐吵醒,萧清欢虽愤怒,但也只敢低吼,“你们难受还精心策划这么多年,只为布这个局?所有人,所有人都是棋子!你们看着这些棋子一步步跳入你们的陷阱中,很激动开心吧?现在满意了?现在满意了!”

“不满意!”一直挡在萧清欢和黎沉中间的陶仰忽然怒吼,眼眶的泪顺着他的隐隐现出的几条皱纹缓缓流下,他哭吼道:“小姑娘是我的亲生孩子,我怎么满意!”

话音落,只见刚刚还怒不可遏的萧清欢忽然就噤了声,她不可置信地看向陶仰,一句疑问都问不出来。

此时,陶仰又更加无力而悲痛道:“穆沐是我与素衣的孩子……如今落得这种结果,我怎么满意……”

男人的哭泣声,类似于一种野兽的求救声,此时陶仰坐倒在地上,原来那般爽朗的性子,早已在他身上看不见任何,现在的他,不过是一个寻常父亲,尽管这父亲,从未尽过一天的责任。

外面的积雪尚未融化,可屋内的人心,却早已是如同冰冻三尺,无法回暖。

02

叛乱的那天,一晃就过去了好几日。

穆尔清在潮湿的宫牢之中,也被关了好几日。

此时的他全然没了当日身为太子时神采奕奕的模样,他身上的暗黄色太子服侍,已被污垢血痕沾满,头发凌乱地敷在他的面上,胡茬儿全数出动,沧桑和无力在他身上表现得淋漓尽致。

萧钰忻来的时候,他还以为看错了人。

那日,她一身大红色的太子妃凤尾朝仙裙,头发很自然地披在身后,当她站在宫牢门前看见心上人这般模样时,也只是暗暗忍下了心中的百般滋味,转而换上他最熟悉的那抹笑,对着已经沦为阶下囚的太子唤道:“尔清……”

穆尔清面壁坐在潮湿的草堆上,迟迟没有回过神儿,待萧钰忻又重新喊了一次,他才讷讷地回头,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人。

这才该是她原本的模样吧?精致的妆容,颜色艳丽的服饰,窈窕的身姿不需要靠着弓身来掩饰,穆尔清见她无碍,悬了多日的心,终于悄悄按下。

可当狱卒恭恭敬敬地为她打开了牢门时,他忽然发现,原来她,并不用自己担心。

“不思念我吗?”萧钰忻一如从前那般与他调笑,他勉强地绽开了如初时清朗的笑。

“嗯,思念得紧。”穆尔清的声音嘶哑低沉,似是无声。

萧钰忻心头一紧,面上的心疼转瞬即逝,“我是来带你出去的。”

穆尔清狐疑地看向萧钰忻,问:“你怎么带我出去?”

“傻子啊……当然是走着带你出去啊。”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穆尔清因体力不支,从地上站起来的时候有些摇摇晃晃,萧清欢立马伸手想要去扶住他,却被穆尔清往后一躲。

“你还没回答我。”

萧清欢看着自己伸出去却落空了的手,略有几秒的沉吟,而后便见她换上一副穆尔清从未见过的严肃面容,道:“穆尔清,你还想与我成亲吗?”

问话一出,却见穆尔清转过了身,没再说话。萧钰忻眉头一皱,几步上前站到了穆尔清的面前,“你不想了?”

“为什么?”

一连几个问题,穆尔清都低头不语,不作回答。

霎时,萧钰忻便懂了,“我喜欢你,从来都不是因为你的身份是什么,而是因为你就是你,尔清,跟我走吧。”

“你是谁?”一直默不作声的穆尔清忽然嘶哑着声音开口问道

萧钰忻微微一愣,“什么?”

“我说……你是谁?”穆尔清疲惫地看向萧钰忻,“你为何能在宫牢中来去自如,为何还有权利带我走?”

“尔清……”

萧钰忻的逃避,让穆尔清更加确信了自己的怀疑,“你是穆西忡的人,还是黎沉的?”

见再也瞒不过,萧钰忻莫名地竟松了一口气,她退后一步,紧紧盯着那张已经让自己无法自拔的脸,道:“当日,你将我接进宫,是因为以为我是萧清欢的妹妹。”

“……你不是?”

“嗯,不是。”萧钰忻顿了顿,脸上露出一种像是积压了很多年的疲惫,“从我记事起便开始受训,然后带着任务,到了画深堂,一直到你来接我。”

“你是黎沉放在穆西忡身边的卧底?”

“嗯。”

萧钰忻的毫不否认,让以为自己做好了迎接真相准备的穆尔清,还是受到了无来由的不悦与心痛。

“那你进宫,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冒充萧清欢的妹妹?”

“不是,”萧钰忻盯着穆尔清一字一句道:“是为了亲眼看着你母后死亡。”

就如深夜中的一记惊雷,穆尔清霎时只觉得自己头顶嗡鸣,四肢麻木,他艰难地开口,道:“为何?”

“因为我是当年太医署司长夏言的遗孤。”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穆尔清之前应该是要有个兄长的,名叫穆尔宁,他是先后与楚王的第一个儿子,也是楚王的第一个孩子。当年天下刚平没几年,楚王就开始沉迷酒色,终日身着便服在宫外寻欢作乐。

那天好像也是在冬季,是个暴雨夜,楚王连续几日不上朝,夜不归宫,就是在这几日里,穆尔宁意外感染急性天花,发烧至昏迷不醒,病情严重。先后召集了整个太医署为穆尔宁诊治,可无奈那段时间天气过于恶劣,穆尔宁的病情发展又极为迅速,因此包括太医署司长夏言在内的所有太医,都拿不出一个有百分百确保痊愈的方法来医治这唯一的皇子。

穆尔宁年仅三岁,就这么走了。因害怕传染给其他人,就连先后自己,也没在穆尔宁生病乃至夭折的这段时间里抱一抱他。他在冰冷的婴床里静静离去,先后也因为此事,从此变成了另一个人。

穆尔宁夭折的第二天,楚王姗姗来迟,与他一同进宫的,还有那个不知名艺坊的艺女,江素衣。

先后将对楚王的怨恨全数归结于太医署和江素衣身上,先是一怒之下处置了整个太医署,让当时太医署整整三十七条人命,就此陨灭。而那些太医的家人们,也被流放或者为奴。后又对江素衣动辄打骂或者为难,直至将她赶入冷宫。

一切,看似就这么过去了。

可谁又能想到,十多年之后,站在穆尔清面前的这个萧钰忻,便是当年太医署司长夏言的遗孤呢?

“当年,我母亲怀了我却遭此大难,险些惨死,后得好心人相救,将我们救回了北唐。那人,便是黎沉的父亲,黎摹。”萧钰忻平静道,似是在说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故事,可其实这个故事,在她心里已经以无数遍的形式,重复上演着。在每个深夜,在每个她觉得自己很爱穆尔清的瞬间。

“穆尔清,我是恨你的母亲,但是我爱你。”

萧钰忻再次向穆尔清表达了自己的决心,可此时,穆尔清却犹疑了。

“玉儿,你觉得,这件事,在我们之间,能翻篇吗?”

“……”沉默了良久,萧钰忻忍痛道:“我不知道。”

穆尔清苦涩地低下了头,“那……就算了吧,如你所说,放过你,也是放过我自己。”

萧钰忻从宫牢内出来的时候,整个身体都是冰凉的。那个她深爱着的人,宁愿在那阴暗潮湿的宫牢里度过一生,也不愿再与她举案齐眉,当初以为可以克服所有困难的勇气,在现实面前,终究还是如沧海一粟般无力。

她双目空洞地走在雪地里,赤红色的凤尾朝仙裙拖在苍茫的白色里,形成一个突兀的聚焦点。她双腿拖沓地往前走着,走着,不知何时才能走到尽头。

她抚着肚子,想起刚知道穆尔清要与他人成亲的那个晚上,二人相互痴缠,如梦如醉,那一刻,她真想就那么死在他的爱里,死在那看不到尽头的期盼里。

“孩儿,爹爹只是一时没想通,等他想通了,我们再一起去看他,再用你的存在给他一个惊喜可好?”

喃喃自语的声音还未完全落下,便只听萧钰忻一声闷哼,她惊恐地低头,看向插入自己胸口的箭,吃痛地缓了几口气后,径直倒在了那片白色当中。

赤红的鲜血染红了整面白色,妖冶而诡异,一如萧钰忻的人生,灿烂而炙热。她眼中还有未能流下来的泪,便只见那勾魂的瞳孔慢慢涣散,最后将白色眼球全部吞灭。

她的双手捂在肚皮之上,似是要保护着什么,她嘴角残留一丝解脱的笑,比从前任何一张笑脸都要轻松。

若过去无法过去,那便只能带着这过去,在奈何桥喝下孟婆汤了吧?

穆尔清,来世我们一定不要再这样相遇了啊……

03

攻下整个大楚,只用了不到月余的时间,毕竟京都最先被拿下,而后的每一个城池,不过只是走个过场,收复当地的行政权而已。

穆西忡手上沾满了鲜血,但依旧登上了帝位,因为当初他下了苦心结交的民心,到底还是帮了他。

可登上帝位的他,似乎并没有从前想象中那么好过。黎沉就像个隐形人一般,随时监督自己的一举一动,说是北唐的使臣,却是幕后黑手操纵着他整个皇权。可无奈的是,他没有任何办法反抗,因为当初逼宫的时候,是他求着北唐的兵前来支援的。眼下唐兵不撤,他也没有理由赶走他们。

不过几月,不知为何,穆西忡的身体就已经大不如前,他私炼丹药,想要长命百岁,黎沉发现后也不制止,任由他去。不过在这之后的短短月余,穆西忡就病倒床前,不能坐起。

临走的那一天,黎沉亲自送了他一程。

他是拿着粹了剧毒的匕首去的,在他残喘的时候割上一刀,然后道:“这是你欠阿沐的。”

然后又割上一刀,“这是你欠萧钰忻的。”

再然后割上一刀,“这是你欠林子昆的。”

又是一刀,“这是你欠穆尔清的。”

直到将所有人的名字都念完过了,穆西忡才在极度痛苦和惊恐中离世。

新皇刚刚上位不久就易主,唯恐周边小国觊觎,北唐立即就派了重兵前来宣告主权,而黎沉则接北唐圣旨,被封为潭州郡王,享国主待遇。

那日穆沐醒来之后,发现自己没了一只手,立马就心如死灰,形如枯木,黎沉安排了众多宫女照顾,甚至不惜要去寻找冬青嬷嬷和小文,可都无济于事。

因为江公公阻止道:“郡王如此是为公主好,可是嬷嬷一把年纪见到公主这般模样,要是受不住,心力交瘁心郁成疾地过去了,那公主岂不是更加伤心?”

江公公说的这种可能,大概也是会有的。黎沉现在冒不起任何险,他也不敢冒。

大楚的冬日,好像格外漫长。

萧清欢来找穆沐的时候,她不过才醒来七日有余。她手持长剑,走进兰台,一如当初初见时,去刺杀她那般英勇,可是那双眸子,却不知何时,早已泛起了层层白霜。

屋内一如过往摆设,可萧清欢却觉得陌生极了。穆沐静静躺在床上,呼吸平缓,可眼角却残留着擦不干的泪痕。

“公主……”

萧清欢小心翼翼地喊着,生怕惊了穆沐,穆沐的眼珠动了一下,却未曾睁开双眼。

萧清欢忍着喉咙的哽咽,握着长剑的指尖,泛白而颤抖。她再次轻启朱唇,开口唤道:“阿沐……”

穆沐轻轻睁开眼,却没有应声。

“阿沐,跟我离开吧。”

话落,穆沐终于有了些反应。她迟缓地看向萧清欢,张开已经裂开的唇瓣,沙哑着声音问:“去哪儿?”

“不管哪里,只要不是这里。”

穆沐死咬着下唇,直到血腥味充斥着整个口腔,她双眼湿润,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道:“好。”

萧清欢一直紧蹙的双眉刹那就平整了些,她伸手想要去扶穆沐,却在指尖触碰到那只包着断手的药布时,再也承受不了眼眶泪水的重量。呜咽从她死咬着的双唇发出,穆沐苦笑着:“吓到你了?”

萧清欢拼命摇头,再次伸手想要将穆沐扶起,可就在这时,房门却被一声重响推开,萧清欢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直起身子转身,拿着长剑挡在床边。

黎沉一脸怒意地看着萧清欢,道:“你要做什么?”

萧清欢没有丝毫犹疑,道:“带她走。”

“你凭什么?”

“凭我这条命。”

黎沉冷笑了一声,“若是她想要一条命便可恢复如初,那我现在就可以给她。”

“你给不了,”萧清欢像个随时准备出征的战士,眉眼间竟是厉色,“是你亲手将她变成如今这样,你有什么资格给?”

话落,便见黎沉眉眼闪现哀伤, 他沉默了片刻,没有半点儿底气地道:“我可以弥补。”

“拿什么弥补?”萧清欢冷笑,“你的王位?还是死去的穆西忡的尸体?或者是你整个北唐?你怂恿她亲生父母如此待她,黎沉,你到底是什么变的?竟如此狠毒?”

萧清欢一字一句,如毒针一般刺在黎沉的心口之上,他无法反驳,也不能反驳。

沉默了良久,黎沉挪步靠近,他紧紧盯着躺在床上重新闭上眼睛的穆沐道:“阿沐,给我一点时间,让我用余生弥补你,好不好?”

“黎沉,你真恶心。”萧清欢抽出长剑,指着黎沉的面门,“但凡你当初对阿沐有一点点的爱怜,也不会将她推进如今这个火坑。你让她生不如死,竟还有脸来奢求她的原谅?”

“阿沐……”

黎沉似乎听不到萧清欢说的任何,他自顾自地朝床边走去,似乎只想要一个答案。

“你站住!”萧清欢再次阻拦在黎沉的面前,手中的赤血剑,似乎也感受到了她暴怒的情绪,开始呜咽了起来。

可黎沉视若无睹,一副求死的模样,一步一步朝床边走来,坚定得无所畏惧。

萧清欢气急,挥手便在黎沉胸口划出一道血痕,穆沐似乎听到了动静,猛地睁眼,她看见黎沉紧咬着牙根,双眸悔恨而愧疚地盯着自己,丝毫不顾萧清欢手中的长剑。

见他又要继续朝自己靠近,萧清欢的赤血剑也没有收势之势,立马有些心急。

“我说了,让你站住!”说着,又见萧清欢挥出一剑,那剑光再次打在了黎沉的胸口之上,可黎沉的身体稍顿了顿之后,立马又继续盯着穆沐的双眸走了过来。

见状,萧清欢忍了多时的气血一涌而上,赤血剑穿过他的心口上方,引出一道血流。

“不要……”穆沐有气无力地喊停,插入黎沉胸口的长剑也蓦地停下。

萧清欢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般地愣在原地,而后又听穆沐痛苦地抽泣着,“不要……伤害他。”

那一刻,萧清欢似乎清楚地看见,那柄赤血剑穿透的,是自己的胸口,而不是黎沉的。她手中沾染过那么多人的鲜血,她从未害怕过,可今日,穆沐的一句不要伤害她,却让她胆战心惊,心有余悸。

萧清欢保持着既有的姿势,一动不动,直到听见穆沐的抽泣声越来越大,她才小心翼翼地问道:“阿沐,尽管你被他伤害得千疮百孔,事到如今,你仍旧要选择保护他吗?”

没有回答,穆沐侧头,恨不得将整个人都藏进枕头里。

“阿沐,你就这般……爱他吗?”

仍然没有回答,可萧清欢却清楚地看见,一直隐忍泪意的黎沉,眼角却流下了一滴晶莹。

“如果今日,我与他必须有一个人要死,你……仍旧要选择他,对吗?”

含着血泪说出的话,终于将穆沐惊醒,她睁开哭肿的双眼,用尽了全身力气坐起身,那包扎着断手的药布,瞬间便被渗出的血色染红。她惊恐地看向萧清欢的背影,道:“不要,清欢你…

…”

一语未必,便见萧清欢将长剑抽出,顺势将赤血剑划过了自己的脸。

可怖的血痕在萧清欢的左脸映得刺目,穆沐无声地惊叫起来,那只完好的手掩着痛哭流涕的面,不停颤抖着。

萧清欢缓缓转身,那道血色,在她原本英气的脸上,格外醒目。

她双目空洞却悲凉,似乎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但那泪水,却揪着穆沐的整颗心,“我怀揣这份肮脏的感情,小心翼翼,像个小偷儿,唯恐被人知道。你沦落至此,我心如刀割,恨不得将这些人全部斩于刀下。我私以为,将你带走,你我远走高飞,便可远离这些污糟之事,殊不知,事到如今,其实最不干净的,便是我。”

“……”穆沐拼命地摇头,她将脸埋在双膝之间,不敢再看萧清欢一眼。

“阿沐,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尊重你的选择。不管你要原谅他,还是恨他,我都没有半句话说。我……只想你快活。今日这一剑,算是给我这段无法告知于人的过往,一个交代。从今以后,我漂泊一生,或是死于路途,都将与你无关。我们,就此告别吧。”

“清欢,不是这样的……不是的……”

“阿沐,我是个罪人。”萧清欢隐忍的哭意,终是再也没能忍住,她低下头,死咬着嘴唇,拼命忍了许久,才道出最后一句,“若有缘,今日这剑痕,便是你我重逢之时,能让你一眼就认出我的信物。阿沐……再见。”

话落,刚刚还带着一身英勇而来的萧清欢,立刻便如打了败仗的逃兵一样,拖着血珠未干的长剑,往门口走了去。穆沐看着她的背影,很想拦住她,可是,明白了她全部心意的自己,此刻却不知该怎么开口。她几乎哭哑了声音,也几乎就要晕厥。黎沉双唇有些泛白,浑身的伤痕,却让他说不出一个痛字。

再怎么痛,哪里又能比得过这讽刺的人生。

因穆沐一直无法原谅她的亲生父母二人,陶仰与江素衣在穆沐醒来之后的第五个月之后,就无奈隐入江湖了,听说二人与一个代号白鸽、卧底萨爷的姜掌柜一起在一座小城里开了一家酒楼,日子平淡,倒也还惬意。

而自从得知萧钰忻离世之后,本就郁郁寡欢的穆尔清更加沉默,在黎沉将他重新接回东宫伺候着的那段日子里,他酗酒成瘾,没过多久,就得了失心疯,疯疯癫癫地游荡在宫中的每一个角落,但唯独兰台,却是不准他去的。

又是一年冬日,穆沐坐在兰台的软榻之上,看着窗外飘扬的白雪,无怒无喜,无悲无痛,她就像一个孩子,眼神纯真,却又害怕生人,黎沉从远处看她,心中只觉得一阵绞痛。

“黎沉,让我走吧。”

这是穆沐第无数次向黎沉提出这个要求,也是黎沉第无数次拒绝。穆沐曾经一度想过死,可黎沉却说:“穆尔清在我手里,只要你走,他就不能活。”

“黎沉,你真卑鄙。”

黎沉看着穆沐望着自己时厌恶的眼神,苦涩地笑了,“我从来都是这么卑鄙,你知道的。”

更多的时候,穆沐觉得自己像只金丝雀,所有的事情都不用自己动手,就连吃饭都不用。她有时看着左臂那个光秃秃的臂膀下方,时常在怀念,“有两只手,是什么感觉呢?”

她真的好怀念啊,怀念那时还未对黎沉积累成恨。

怀念那时,她可以在院中飞身挥鞭。

怀念那时,她可以与王兄胡乱调侃。

可是怀念啊,终究只能是怀念。

04

大楚已经完全归入了北唐的版图,其他的附属国,也在黎沉的治理下,一一依附了北唐。原本不过一介质子的他,在伤害了所有人之后,终于完成了他的使命,成了北唐人人仰慕的大楚郡王和北唐大将军。

可他并不想要,这些名利于他来说,不过唾手可得的身外之物,他本以为,过了今年冬日,他便能带着穆沐归隐山林,好好生活了。可是,命运里该来的,从来都逃不掉。

因是春日,黎沉想带着穆沐出去踏青,可穆沐却说要去皇家马庄。对比起她终日不说一句话的样子,她开口说想要去,简直就是给已经积满了灰尘的潮湿柴火,点了一星烛火。

黎沉心中虽有些忐忑,但答应得倒也爽快。

出发去马庄的那一日,正是一个雨后的好天气,郡王出行的队伍浩浩荡荡,堪比当日楚王御驾。

那条路好似漫长,但也有些短暂。行走的路上,穆沐靠在马车窗边,像是一只渴望飞出牢笼的金丝雀,那些风景,和当初发生过的一幕幕,都像路边一晃而过的树,飞快地闪过了脑海。

马庄本已年久失修,无人打理,成了一处废弃的庄园,但因这次穆沐要来,黎沉特地提前安排了多人,将这里恢复如新。

走过那片草场,穆沐看着坐在马背上飞奔的他人,嘴角蓦地现出了一丝微笑。

黎沉站在她的身边,发出了这几年第一次松口气般的释然。甚至他有一瞬间觉得,原来的那个穆沐,就要回来了。

“黎公子,你当初入楚,亦是为了灭楚,如今你终于达成所愿,是否悦心?”穆沐忽然开口,黎沉坐在她身边,身体猛地一怔。

还未回味出穆沐口中那句黎公子的疏远,便不安地答道:“不曾。”

“为何?”

“这世间谁都不易,可我却偏偏将阿沐的不易变得更加艰难,我无法安宁。”

穆沐苦笑了一声,看着马场的眸光更加深远,“谁都有自己必须背负的使命,我不怪你。”说着,她侧目看向黎沉,浅笑而陌生道:“只求你能平安百年,与我镜破钗分。”

“……若我不肯呢?”

“不过一具行尸走肉,你放或不放,我都已无谓。”穆沐说着,起身就要离开,黎沉刚刚燃起的希望,好似就在瞬间,彻底又被一场大雨浇了个全灭。

“阿沐,”黎沉起身,喊住穆沐,“若我现在带你走,离开这权位,你可愿意?”

穆沐的背影顿了顿,而后头也没回,“物是人非,如何愿意?”

� ��沐坚定地朝前走着,一如当初黎沉势要覆灭大楚的决心。

希望啊,从此以后,遇见青山,遇见云雾,独自尝尽这世间的苦于独,受尽这世间千锤百炼的寂寞,也不要再与你相见。

山林之中深夜的风,似是一个随时能将世界倾翻的魔鬼。暴雨毫无预兆的来袭,将天阙殿的歌舞升平推向了又一个高潮。

黎沉坐在高位之上,看着为穆沐留出来的空位,一杯又一杯地喝着杯盏之中的苦酒。他双目赤红,似委屈,也似悔恨。

江公公在一旁劝说无用,只好挥手让众人先行回去。可殿中刚刚安静下来,便见黎沉猛地起身,朝着那暴雨,就飞奔了出去。

他一身酒气闯入穆沐的房间,他从未如此失态过,也从未如此思念过。他想念那个对他傻笑的姑娘,想念那个拿着白玉鞭爱不释手的姑娘,想念那个每日念叨着自己的姑娘。

可是这个姑娘,怎么就对自己如此陌生了呢?

你问他后悔吗?

他定答,后悔。

你问他想回去吗?

他定答,愿倾其所有。

原来很多东西,在过去了之后,才会懂得其中的价值的,可往往,所有的东西一旦失去,就再也没有机会寻回来。

房门推开,正在浅寐的穆沐忽然被惊醒,她一脸惊恐地看着浑身酒气的来人,霎时就慌了神。

她慌忙的将断臂藏在被中,用尽了全力想要将扑过来的他推开,可浑身湿透也未能酒醒的黎沉,此时已全然看不见了她的抵抗。

“黎沉!给我起来!”

穆沐带着哭腔怒吼着,可黎沉却苦涩地笑了一声,“你终于肯喊我的名字了吗?”

说罢,便见他一口咬在了穆沐的唇上。穆沐反咬过去,可任由血腥味弥漫了二人整个口腔,黎沉也没任何松动。直到,啜泣声从她喉间细细传来,他才猛地察觉,自己此刻的所作所为。

他离开她的唇,半撑着身子,低头凝视着穆沐,见她闭眼忍泪的一刹那,他知道,真的不可能挽回了。

“黎沉,你放过我吧,好吗?”

“黎沉,我宁愿我从未认识过你。”

“黎沉,你不要再折磨我了,好不好?”

“黎沉,此生,无论生死,我们也不要再见了。”

他不知道说出这些话的穆沐,到底是怀着怎样的悲痛,但他大概能猜到,此刻的自己对她来说,应该是恶心而恐怖的。

他没有说话,他也决定,不再说话。

他起身,替穆沐重新盖好被子,而后转身,朝门口走去。此时的黑夜就像一个漆黑的洞,似要将他吸入旋涡。而那伴随着暴雨吹来的风,则是长在他心口的倒刺,无论他如何躲闪,都无法再躲得过去。

从马场回来的时候,黎沉带着穆沐去了那处断崖。

断崖的风景依旧如前,可二人却无法再回到当初的相处状态。坐在断石上时,整个世界都好像只剩下两个人,如果当初,在叛乱发生之前,他便放弃一切的话,现在的穆沐,还会不会就是当初那个只喜欢对着他笑的姑娘?

“阿沐,如果我说,我后悔了,你信吗?”

穆沐看着暖风吹过的护城江,双目空洞,没有回话。

黎沉好像也不奢求她的回话,只自顾自地说道:“我母亲,原是大将军府的一名通房丫头,生下我之后,巧遇大将军府的正房夫人重病去世,作为当时大将军府唯一的孩子,我母亲便因为我,坐上了将军夫人的位子。”

“她原本应该是开心的,可当年楚唐大战,父亲险些丢了性命,而与父亲一同出生入死的那些兄弟,却被大楚抓做了人质。为了救下他们,父亲不惜将我送入大楚,成为质子。北唐皇帝,也不惜割地赔款,俯首称臣。”

“父亲因为此事,一直对我心怀愧疚,而我,大概是继承了他的血统,在入住大楚之后,便一直策划覆灭大楚的局。”

“阿沐,我隐忍多年,就是为了给北唐上下一心的团结一个好的结果。也是为了安抚父亲愧疚的心。我以为,一切都将很顺利,可是……我没想到,会遇见你。”

“你,是这场局里,唯一的意外。”

一直静静听着的穆沐,忽然动了动,她将头偏过,看向远处山林,双眼泛酸。

“阿沐,以后没有我在你身边,你一定要好好的啊。”话音刚落,便见穆沐的身体猛地一怔,她没有回头,甚至都不敢回头。此时,一个熟悉的怀抱从背后将她圈住,黎沉的下巴抵在她的头顶,他一字一句,温柔而坚定地说:“我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我唯一对不起的,便是你。”

“所以,我依了你,从今以后,你我镜破钗分……”黎沉咬紧牙关,说出最后一句,“永不相见。”

护城江的风温暖得不像话,穆沐一人坐在断石边上,手中无意识地握紧那封还残留着黎沉体温的书信,喉咙哽咽。

她终于得到了她想要的,可是为何,心里依旧那般苦涩呢?

眼泪一滴滴落在写着地址的字迹上,而后风干。断崖上有马蹄嘶鸣,大概黎沉为她去寻冬青嬷嬷而准备的马车。护城江上波光粼粼,多日被乌云笼罩的天上,忽然露出一角日光。

春天,真的来了啊。

“呀呀地飞过蓼花汀,孤雁儿不离了凤凰城。画檐间铁马响丁丁,宝殿中御榻冷清清。寒也波更,萧萧落叶声,烛暗长门静……”

悠扬的乐曲儿飘荡在京郊的路上,黎沉一袭黑衣,笔直地坐在马背之上,他双眸似有泪光地看着马车离开的方向,眉眼间却蕴含着无限的柔情。

命运将你我玩弄于股掌,我只能在完成必要的使命之后,用自己的方式去守护你。阿沐,你且好好去吧,待我丢掉这身份与责任,我便去寻你。做你的影子,做你暗卫,做你背后的后盾。做你看不见的任何,独独不做那个让你见了心烦的罪人。

北唐潭州的字迹在城门门匾上飞舞着,城门两边的城卫一动不动,宛如雕塑。就在侍卫守护着的人来人往中,只见身着黑色锦袍骑着黑马的一个身影,坚决而又不舍地,缓步走入了那道古老的城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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