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为了保护你,更是为了保全整个大队。”梁军医道:“你是我们能够回去唯一的保障。如果他们回不来,难道我们就只能在这里徒劳的等下去,直至山穷水尽吗?”
萧十三无言以对。
“很显然是不能让这种情况出现的。所以你必须留下来。”
“是这样吗?”萧十三怅然若失道。
“这是你的使命,无关个人情感。正如张延鹤的使命就是找到传说中的补给点;我的使命是拯救每一个士兵的性命;士兵们的使命是完成任务……无关情感乐意与否,只与他们身上的责任有关。”
“我似乎明白了一点儿。”萧十三站起身来,微微欠身致意。“打扰到您了,梁军医。”
“早点回去休息吧,天亮了以后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最好来医护站帮帮忙。整个特遣一号只有五个军医,他们会很高兴的。”梁军医摆了摆手,算作告别。
萧十三体贴的为他的窝棚打开了一扇换气窗,然后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
星空璀璨,极光绚烂。特遣一号的营地中陷入沉睡之中,少年站在军医的住所外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沉沉吐出一口气,放轻了脚步朝着自己的窝棚走去。
躺在冰冷的草垫子上,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梁军医的话似乎仍然在耳边回响,思索着他的话,他昏沉沉睡去。梦里依稀有少女银铃般的笑声,风声雨声读书声以及战场上喧嚣的呼喊声,震耳欲聋的枪炮声……
他蓦然朝天空望去,只看见一艘飞艇正无声悬在头顶。手腕粗细的绳索上悬着一个个全副武装的士兵。士兵的脚底板几乎快要碰到他的鼻尖,下方似乎有人在大声的喊叫,但到底在喊什么他却又听不清。
正当他迷惑的时候,天际线上突然出现了一道闪电。那道闪电刺破了夜空,在他头顶炸响。下一秒,头顶上的飞艇忽然被点成了一团巨大的火球,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他视之为生命线的绳索失去了凭仗。双手一松,身不由己的朝下飞速坠落……
在扑向大地的前一瞬间萧十三倏地睁开眼睛,才发觉天已经大亮了。摸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是上午的十一点钟。张延鹤他们这个时候应该已经走了过半的路程了。也只能祈祷他们这次凶险的行程一切顺利了,萧十三努力想要遗忘那场不祥的梦境。掏出怀里的地图,计算了一下他们的行军时间。目光凝定在峡谷边缘的一座山坡上……
萧十三所料不错,张延鹤和他的特遣队此时此刻刚刚抵达了这个地方。
“头儿,你说为啥这里的太阳都快挂到地平线上了?大白天还跟早晨似的,一点儿热乎气都没有。”刘己单手握成空心拳,眯着眼睛瞄着地平线上那颗昏黄的太阳。在这处靠近星球两端的地带,作为万物之源,散发着光与热的恒星丧失了它绝大部分的威力。山坡上的特遣队官兵仿佛被罩进隔绝温度的玻璃瓶,眼睁睁看着光明与温暖近在眼前,却远似天边。
“这里是极地,冬天非常漫长,夏天极其短暂。”张延鹤想了想,从记忆里找出一段回忆说给刘己听。“院长当时教授过极地作战的一些简单知识,他没想到我们的进步那么快,所以只教了一些粗浅的极地作战知识。这些也就成了我们能够活到现在唯一的依仗。”
“你说院长也真是神人!他又没到过这种地方,怎么会知道这里的作战技能?”刘己神往的道:“以后要是有机会了,你可得带着我回咸阳好好的逛一逛。我儿子以后长大了,削尖了脑袋也要把他送进那个少年营去。”
“要是能回去,别说带你逛咸阳,就是带你去十八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少年营啊……我肄业的时候少年营还没有开营,后来听张复亭说的,那个少年营目前只收两种人……”张延鹤蓦地想起什么,腾地住口不再说下去。
“头儿,别说话只说一半啊!”刘己没抗议,旁边另一个家伙已经不乐意了。
“等任务结束再告诉你们。”张延鹤不想让那个略显沉重的条件影响到他们的心情,常年在生死线上游走的汉子们多少都有点小迷信。少年营征收学员的条件他不打算这时候告诉他们了。
“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坐在他们对面的一个军官忽然冷冷插口。斜睨了张延鹤一眼,神态间大有不屑之意。
张延鹤知道他,他叫石振义,三六四卫远侦队的队正。两人平常交集不多,不过点头之交而已。他干笑道:“石队正,咱们过得都是刀头舔血的日子,能心安一时就心安一时。一会儿还要进行一场大任务,弟兄们都不爱听这个。就不说了。”
“你以为不说他们就不知道?”石振义是个三十来岁的中年军官,脸型狭长,脸上表情常年阴云不散。看上去让人不怎么舒服,仿佛别人欠他八百钢元,十几年没还似的。
“少年营只要两种学员。一种是勋贵,另外一种是英烈之后。”另一个跟着出来的远侦队队正悠然开口道:“你张口闭口总是你的院长,我看孙铿那人也没啥稀奇,行事聪明油滑的很!军人子弟多得是,为啥只要英烈之后?勋贵们脑满肠肥,躺在前人功劳簿上混吃等死,凭啥就得比我们普通军人的后代有优越感?”
“老牛,你这话就偏颇了。”张延鹤对他的言论很是不满。忍不住出口反驳道:“咸阳陆校一五期学员里,勋贵之后和普通军官的比例差不多是一比一。结果怎么样,你可不要装作不知道。张复亭和皇甫罡战死的时候,比你我可英勇的多!萧家的几个孩子一直都在第一线作战,萧孟今年才刚满十五岁,就已经是院长身边的侍从官了。你还想让我说说别人的事迹么?”
老牛哼了一声,撇着嘴讥笑道:“你说破大天又能怎样?光是这位院长大人收了一个学员当相好我就对他没啥希望了。不过跟那些达官贵人一路货色而已,只不过态度略微怀柔一点,吃相略微好看一点罢了。”
张延鹤顿时语塞,心中未免想起一个孤苦伶仃的女孩。他沉默了一阵,冷冷道:“院长的私事,我们没权过问。不过你得知道,勋贵之后也好,普通军人也好,他们之间没什么区别。都是帝国的军人。该为帝国牺牲的时候,绝对义无反顾。不信,走着瞧。”
刘己没想到自己多嘴了一句,就引来三个远侦队的头儿唇枪舌辩了一番,看自家头儿的脸色,阴沉的快要滴下水来。他不知道该咋把这场合圆回来,只得轻轻拉扯着张延鹤的衣角,示意他先冷静一下。毕竟一会儿大家还要配合作战,闹得太僵了可对大局无益。
石振义显然也感觉到了张延鹤跟老牛之间隐隐的剑拔弩张,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生硬的微笑。“不过随便说说而已,老牛你动什么气?还不快给张队正赔不是!”
老牛却是不听他的劝,见张延鹤为勋贵之后们辩护,脸上依然有愤愤不平之色。脑子里热血一涌,不管不顾的道:“你刚才提起张复亭,我倒是想起一件事情来。张复亭到底怎么死的,为什么死的。不要以为你们不说我们就不知道。死的英勇?呵呵。”
张延鹤出离愤怒了,他腾地站了起来。“你想说什么?牛队正,我劝你最好收回刚才的话。张复亭是帝国皇帝陛下册立的英烈,他为帝国献出了自己最美好的二十四年。你这样凭空诋毁一个英雄,良心能过得去吗?”
“还在自欺欺人呐。张复亭是被反对你家那位院长派出的杀手刺杀,那案子到现在都还没破,悬在长安刑部已经快一年了。之后孙铿在长安搞风搞雨,清理了一大堆跟他对着干的家伙。别以为他现在一手遮天,我们做下属的就什么也不知道。”老牛冷哼道:“你是帝国军人,老牛我也是。一刀一枪跟魔崽子在前线厮杀过的,不能因为一个人的个人行为就把我们全卫的人都打死。我要是跟他们一样,随时都能一枪撂倒那个弱不禁风的院长。但我没有,因为我还知道我是个战士!那个人虽然人品很差,但对帝国有利。我不会杀他,还会维护他,保护他。”
“老牛!”石振义厉声喝道:“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就不要嚷嚷出来了,你想让军纪部再给你们来一次底朝天的调查?我看你这辈子是不要想翻身了。”
张延鹤猛地想起一件被遗忘了很久的事情。那件事情发生在咸阳陆校成立之前,他也只是在张复亭的嘴巴里听过那么寥寥几句。那桩神秘的刺杀案,十几个义无反顾抛弃了帝国军人荣誉的死士,险些就要了孙铿的性命。这位老牛以及他的远侦队,正是当年那位“带头大哥”所属的部队——边防军二一三卫。
难怪他对院长的成见如此之深。张延鹤心中顿时了然。他深深的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我不跟你讨论这个问题。院长就在天海城,有什么疑问你自可以去问他。不过我知道有一件事情,跟你想象中的大有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