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以为我不敢抓你不成？”林光一哂然笑道。

“好啊！你来抓一个试试。”吕耀辉浑不在意，到了他这个层面，也确实不需要在意。

气氛骤然紧张起来，孙铿带来的卫士和隐在暗处的吕家卫士都在暗中向这里靠拢。早上起来茶馆里的客人本来就不太多，看到这番情景，哪儿还敢喝下去？吓得忙结了账，狼奔豕突的离开这是非之地。

“够了”孙铿呷了一口茶，皱眉道：“这是诚心让外人看你我的笑话。”

吕耀辉可以无视林光一的威胁，但不敢忽略孙铿的态度。听到他这样用一副“内部矛盾内部解决”的口气说话，就知道今天应该不会跟安宁系决裂。他松了一口气，摆手命卫士退下。

“我能够给你们的都给了。还想要什么，说一句就是了。我会背着你们？盟友盟友，就是这么结盟的吗？太让我失望了。”孙铿放下茶杯，望着吕耀辉淡淡道：“太让我失望了。”

他刻意重复了一遍，眉宇间却不见一丝怒色。吕耀辉竟无言以对，只得低下头喝茶借以掩饰自己的慌乱。孙铿能找到这里，那就说明代立夫那个不靠谱的已经把一切都交待了。

他不由得庆幸自己并没有给那厮更多的权限，能够查到的也只有齐武和金清中那两条线。他只要今日诚恳认错，想必大家以后还能做朋友。

只是不可能再像之前那样融洽了。吕耀辉心中升起那么一丝悔意，但很快就被决然的情绪取代了。‘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啊。’他心中小声说着，脸色重新变得坦然。

“真的很抱歉。我们确实……需要那些技术。特别是新型金属的冶炼配方。”

吕耀辉知道，面对孙铿，就不能用常规对待政客的那些弯弯绕绕。孙铿这个人的性子很奇特，在大局观上，喜欢布一些云山雾罩的局；但是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合格的技术官员……像一航校的陶辛那种。对付这种人，直来直去的最合他们胃口了。

“可以。”孙铿点点头，“你们想付出什么代价？这个东西的价格可不便宜。”

“吕家已经把能够给你们的支持全部给你们了。剩下的就只有钱了。”吕耀辉叹了口气，实话实说。

“但你知道，青复盟和女皇陛下最缺的就是钱。”

“那我们就给钱。”吕耀辉应答的很干脆，完全都没有问需要多少钱这种低级的问题。

“代立夫……”孙铿刚刚起了个头，吕耀辉就截断了他的话茬。

“我和他只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关系，随便您处置。”

“爽快！”孙铿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他看了一眼喝了半碗的茶杯，轻声道：“茶不错，感谢款待。”

吕耀辉也站起身，谦恭的欠身送行。孙铿再也没看他一眼，径自走了出去。

“公子……”吕家的卫士凑了上来，有些担忧的道：“代立夫那小子，可掌握着咱们不少的黑料。咱们要不要……”他伸出手，做了个向下切的手势。

“人在特勤部里，你杀一个给我看看？”吕耀辉横了他一眼，鄙夷的道：“这一仗我们输得彻底，没什么好抱怨的。这个人是必须要结交的，哪怕吃一点亏也要把同盟维持下去。回去我会跟老爷子说，就不要你们多操心了。”

那卫士不敢多言，低头退下。众人这时候都能看得出来，吕家大公子正处在气头上。谁敢撩拨他的虎须，去自找那没趣？

几个小时后，安宁堡。

孙铿上一次来，还是三个月前蒙德恩教授的衣冠冢入灵的那件事。蒙德恩临死之前，把所有的遗产都遗赠给了他的义子赵煦。赵煦也按照秦人子侄辈的规矩，为蒙教授守灵七日，服孝三月。

因为这桩事，萧冰和他的婚期也向后推迟了三个月时间。定在七一九年的芒种节那天。

这次来，依然还是先到了蒙德恩的灵前。孙铿给这位救命恩人恭恭敬敬上了三炷香，又烧了些火纸。站在灵前默祷了片刻。

“你这假慈悲是做给我看的？”狐步左在他身后冷笑道：“魔族人去世以后，灵魂化作繁星升入魔王陛下的乐园之中。你在这里设灵纪念，他是感应不到咯。不如拜拜魔王，把纸钱给祂送去，让祂转交还有点靠谱。”

“蒙蒂斯的身体已经经过了改造，死了以后就没资格进入魔王的天上乐园了。”孙铿睁开双眼，淡淡道：“他是为了他儿子，我了他的心愿，让他在这里守灵，为他服丧。”

“可怜蒙蒂斯活了上千年的老鬼一只，最后竟然为救你而把性命给丢了。我和他虽然不是朋友，可也总有兔死狐悲之念。罢罢罢，我也给他敬一杯酒吧，愿这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能护佑两边的世界。保佑他的后人，快乐安康。”

狐步左随口祷告了几句，把瓶中酒都倒在灵前的黄土里。说来也是奇怪，仿佛冥冥中真的有灵一般，酒水入土之后立刻就干了，仿佛此时蒙蒂斯真的在此地，畅饮狐步左祭奠他的美酒。

孙铿默默看着，轻叹了一声道：“障眼法对我没用。人死如灯灭，灵魂之说只能骗骗小孩子。我准备惩罚你的好徒弟，你就没什么为她说的吗？”

“那是我的徒弟不假，可也是你的女儿。你爱收拾就收拾去，我看着。”狐步左道：“不过，我可有句话要警告你。窈儿的心思，现在已经不能轻易猜度到了。你若是让她心生憎恶，恐怕以后有你好受的。”

“威胁我？”孙铿冷笑，“我岂是吓大的！”

“你爱信不信。”狐步左道：“我这就去把她找来。”

“等等！”孙铿知道自己的女儿聪慧，在被狐步左教导了以后，一般人已经驾驭不能。他虽觉得匪夷所思，可是这次事情想来想去都想不出幕后的主使者。难道一个还不到五岁的孩子，就能够设出如此精妙的局？若真是如此，那还了得！

他望着狐步左，用不容置疑的口气道：“窈儿现在最怕的人是谁？”

孙窈坐在椅子上，幼嫩的手指绞在一起。她偷眼抬头瞧了父亲一眼，正好迎上孙铿审视的目光。吓得慌忙又低下了头，继续伪装乖乖巧巧的样子。

孙铿冷笑一声，“好了，别装了。抬起头来，我有话问你。”

“爹爹请问，女儿知无不答。”

孙铿点点头，淡淡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自己身世的？”

“就在半年前。”孙窈老老实实答道：“小时候看护过我的大娘曾来找过我。”她不等孙铿追问，就直接来了个竹筒倒豆子。

事情确实发生在半年前，她和吕耀辉在咸阳的大街小巷疯玩的那段时光。吕耀辉对孙窈的要求，几乎没有半点抵抗的意志。基本上是小公主说太阳是方的，他也要去想办法的那种宠溺。

这一日孙窈已经厌倦了去咸阳各大销金窟玩耍，便央求吕耀辉带着她去咸阳最穷困的地方“体察民情”。吕耀辉自无不允，两人于是乘车来到咸阳城的南郊。

城市的繁华仿佛遮天蔽地的大雪，营造出美好的盛世景象的同时也遮掩了社会底层的脏污。咸阳南郊就是被无数人遗忘，忽视的贫民区。在这里，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已经是司空见惯的现象。夏天还好，到了冬天，巡逻队每天都要从巷子里拉几个路倒送去城市另一端的化人场。

坐在蒸汽车中的孙窈望着车窗外如同行走的骷髅一般的贫民，好奇的问道：“他们也是咱们帝国的臣民吗？”

“是。”吕耀辉点头回答。这个问题根本没有办法回避。

“那耀辉哥哥，你为什么不把自己的钱分给他们？”

“傻女孩，那并不能解决问题。”吕耀辉坦然道。

“为什么？”

吕耀辉张了张嘴，最终却是无言以对。孙窈尽管聪慧，可归根到底还是个孩子。他能说什么，跟她解释这个世界上贫富本来就是无解的吗？

“大小姐，该看的都看了。我们也该回去了吧？”

吕耀辉催促着，这个街区的贫瘠让他感到不快，他只想离开这里，然后想办法让孙窈忘记这些事情，再也不要来。

“不！我想到他们的家里看看。”孙窈固执起来，吕耀辉是完全没有抵抗力的。只好同意了她的要求，吩咐车夫停车，他牵了小女孩的手，走出车厢。

骤然看到两个衣着华贵的体面人来到街区里，站在街上的人们木然的看了他们一眼，就各自进行着自己的事情。他们生活在社会的底层，但不做工的话会挨饿。这些衣着光鲜的上等人永远都不会懂他们，只会指着他们的脊梁说：看啊！那些穷人。却忽视了让他们贫穷的根本原因。

疾病、衰老、恶习……但凡贫穷总是有原因的。更何况一个并不完善的社会，帝国的民政系统在处理中上阶层的时候就已经精疲力尽，焦头烂额。这些数量庞大的贫民阶层，就这样被彻底无视了。对于吕耀辉们而言，他们任重而道远。不仅仅是把钱分给贫民就能够解决问题那么简单。

孙窈跟着吕耀辉的脚步走进一间屋子。家徒四壁，只有一张床可以容身，几个与孙窈一般大的孩子赤身裸体的坐在床上，惊恐的看着这些外人。透过缺了一角的房顶可以看到湛蓝的天空，天那么蓝，但孙窈的心中却只感到了冷。

她毫不犹豫的伸手入兜，把自己所珍视的一切东西都掏出来，塞进那些孩子的手里。然后她转头看了一眼，看见吕耀辉和他带来的卫士们，也在这么做。

“耀辉哥哥，我想我们应该为他们做点什么。”她甜甜一笑，向着吕耀辉央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