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保掌柜的手艺确实不错,这几年一直都在这方面琢磨,刀工日益精进。肉片薄如纸,卤味入人心。孙铿三人大快朵颐,很快就把肚子填饱。
难得有如此清闲的时候,他们也不着急离开。就坐在桌边打量馆子里的食客,一边慢慢品饮着醇厚的美酒。
因为长安周边早已经开满了工厂,所以长安也就成了帝国乃至蓝星上第一座不夜城。尽管时间已经接近子夜,但街上仍然人流不断。身穿厚重工装的工人不时走进店里来,买一个火烧权当夜宵,吃着离开。
丁保的驴肉店从来都不设置固定的打烊时间,每天杀两头驴,烤十炉火烧。驴肉和火烧都卖光了以后,才关门歇业。除了掌柜精力过人,下面的伙计都熬不住。所以丁保也就雇了两拨人,分为昼班和夜班,到了子夜的时候进行替换。以期能够最大限度的赚取利益。
喝着酒也显的时间过得飞快,上夜班的工人离开以后,紧接着就是下夜班的工人又掀起一波小高潮。一般这拨工人离开之后,长安城就将暂时进入稍微平静的时间。
金清中走进丁保驴肉店的时候,刚好赶上高峰期。店里的十几条长桌都挤满了人,唯有靠内的一条桌子上,只有三人在那里喝酒。看上去神色悠然,应该是非富即贵。
金清中原本不想跟那些人凑桌,可是一想到乌烟瘴气的家里,他就没有回去的勇气。只得硬着头皮挤到最里面的长条桌前,打着躬向那白发管家模样的男子恳求道:“这位掌柜的,能不能让咱借个地方稍歇一会儿?”
林光一素来都是喜欢清静,甚少跟人主动拼桌。白班的伙计都知道他的脾性,所以也不消金清中过来,自然就有人把他打发了。但这时候已经换了夜班的伙计,林光一的“特权”也就没人理会了。
丁保驴肉店的拼桌,也是一大特色。只要桌上有空位,基本上都会有人过来坐。无论达官显贵还是下里巴人,在这热气哄哄的小店里,相处的怡然自得。
林光一见他虽然衣着寒酸,却相当整洁,一尘不染。并不像大多油汁麻花,满身灰尘的普通工人。他倒并无看低那些人的心思,只是生性喜欢干净。心中一动,便向内挪了挪与孙铿对坐,把地方让给了他。
金清中千恩万谢,点了一碗驴骨汤就着两个干饼开怀大嚼。前面说过,丁保驴肉店的伙食无论尊卑都能消费的起,只是品质上有差异罢了。
最低级的就是干饼加驴骨汤,但凡口袋里有几个钱的工人,都不会去吃这个。毕竟重体力劳动之后,迫切需要脂肪补充能量。驴骨汤里连油星都少见,干饼更是与炊饼无异。平素里点这种餐食的,要么是刚进厂的工人,要么就是一年难得上城一次的老农。
林光一眼见这人并非那两种之一,却点了其他人都不屑点的食物。不由有些好奇。招手叫来了伙计,给金清中的汤里添了一勺驴杂。借着这当口,笑吟吟问道:“这位老哥哥怎么称呼?”
“不敢。”金清中见白发男子跟自己搭话,忙放下筷子,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之后才恭恭敬敬的回答道:“小人姓金,名清中。在兵工十七厂,担任普工。”
兵工十七厂是最近两年来新建的一个厂子,负责装配蒸汽车上的轮毂。普工是最低一级,拿着最少的薪水,干着最重的体力活。
林光一见他手上的老茧并不多,面皮白净细嫩,并非像是做惯了体力活的人。便笑道:“看金老哥的年纪,怎么会才做到普工?与你同龄的,现在差不多都能熬到工长一级了。”
“嗨!”金清中苦笑道:“我本来没在这个厂,原来也没干这个活儿。只不过家中出了个败类,连带着我也受到了牵连。从原来的统计一撸到底,只能去做普工了。”
“难怪。”林光一沉吟,见他可怜,便将桌上的残羹剩菜推到金清中面前。金清中谢过之后,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这时又一拨工人涌入,孙铿呆着烦躁,便吩咐起身。三人挤出驴肉店,不多时就走得无影无踪。
金清中正吃着,冷不防自己的碗被人夺了去。抬头一看,顿时变了脸色。
“这不是金统计吗?今日有钱买驴肉吃,却没钱来还我的帐?”那人脸上落着一道长长的伤疤,从右眼眼角划过。眉毛断成了两截,看上去可怖可憎。
“我要的是最便宜的驴骨汤和干饼,这是跟我拼桌的贵人留给的残羹剩饭。”金清中无力的辩解道:“代老弟,马上就要到发薪水的时候了。您大恩大德,再容我几日。等发了薪水之后,定当连本带利一并还你……”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那三道眉男人一把推倒在地。他挣扎着想要爬起身来继续哀求,三道眉蹲下身,拍打着他的脸颊道:“代老弟的名讳也是你能喊的?叫代爷!”
“代……代爷。求求你,再宽限我几日。”
三道眉逼债的时候,店里的工人都安静了一会儿,随即避如蛇蝎一般让开了一圈。伙计虽然两人都认识,但没想到这个平日里挺和善的三道眉居然也有如此狠辣的时候。不由得有点发懵,第一时间也没敢上来劝说。
“老金啊,不是我说你。这笔账也该收了。你欠了我半年,光是利息你能还得起?”三道眉提溜着他坐到椅子上,重重拍打着对方的肩膀。
“只要您宽限我几日,就算砸锅卖铁也能还您。”
“砸锅卖铁?”三道眉嘿嘿阴笑了起来。“就你那点家当,我还真没看进眼里。这样吧,你帮我做件事,我把你的帐给清了。怎么样?”
金清中一听,顿时大摇其头。“代爷,小的实在没那个胆子。因为家里那个败类,已经落到现在这个模样,若再做那作奸犯科的事儿,怕是一家老小命难保啊。钱我一定会还,但昧良心的事,恕金某难以从命。”
“老小子!敬酒不吃吃罚酒?”三道眉的脸色阴沉下来,他招了招手,立刻就有一个跟班端来一碗滚烫的驴骨汤。
金清中浑身打了个哆嗦,惊慌的望着他。
三道眉抬了抬下巴,命跟班按住对方的肩膀,自己则端着汤碗走到金清中的面前,阴恻恻道:“做还是不做,就在你一念之间。”
金清中虽然恐惧万分,但依然坚定的摇了摇头。“钱我一定还您,代爷,违反国法的事儿我不会做。”
“我就看看今天是汤热还是你嘴硬!”三道眉说着,扳开金清中的嘴巴就要把热汤灌进他的嘴里。
可是他的手还没抬起来,就被人死死的按住了。回头看去,只见驴肉店的年轻掌柜不知何时走到他的身后,笑容可掬的望着他道:“这位客人,我家的汤这样喝下去,怕是要出人命。你把汤碗放下,他欠你多少钱,我帮他还上。今天就此揭过,放他一马如何?”
“丁掌柜,没看出来您还是个急公好义的善人。”三道眉不阴不阳道:“只怕你还不起他的帐,你家代爷有好生之德,把你的手放开,我可以当这事没发生过。”
“小店自开业至今,从没出过一次争端。”丁保道:“代爷,给小弟一个面子。今日就此揭过,想生事端的话,出门去生。小弟视而不见如何?”
“给你面子?你算什么东西!”三道眉冷笑道:“一个破驴肉店的掌柜,也配跟你代爷叫板?”
丁保脸上怒气一闪而没,“这里是在秦宫门前,你可不要乱生事端。”
“代爷我还就得生个事端看看是圆的还是方的。”三道眉道:“怎地,你来咬我一口试试?”
他话音刚落,丁保就飞起一脚踢在他的心窝上。三道眉万万没想到这年轻掌柜居然说动手就都动手,腾腾地退了三四步,捂着胸口痛得说不出话来。丁保已经抄起切驴肉的菜刀,猱身而上。将三道眉逼到门口。
“再敢在我店里生事,就把你给骟了!滚。”
菜刀锋利的刃在灯光的映照下,反射出一道夺目的寒光。三道眉哆嗦了一下,后退了两步。“你大祸临头了,给我等着!”说完,也不敢再嚷嚷什么,抱头鼠窜而去。
丁保放下菜刀,把金清中从地上扶了起来。
“金老哥,你没事吧?”
“丁掌柜,你惹下祸事了。”金清中道:“何苦来管我,那人不是好惹的。我被他打一顿,气儿消了也就算了。”
“这店开在秦宫门口,平常也少不了达官贵人过来吃口稀罕。那厮不过是个滚刀肉,他要是敢来捣乱,我就真骟了他。”丁保道:“天色不早,你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说罢叫来了伙计,又给他包了两个驴肉火烧揣进怀里。
金清中感恩戴德,拉着丁保的衣袖道:“那人姓代,据说是当今安宁公主的远房叔叔。本来是个游手好闲的混子,不知什么时候结交上吕家的关系,发达了起来。丁掌柜您可千万要小心,吕家权势滔天,又跟皇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若是想整治你,怕是不费什么力气。”
“我知道了。”丁保浑不在意,只是把他送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