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的陈设一如两年前的那样,乱糟糟的书桌时常出现在他的梦境中。办公桌后坐着的那人并没有在工作,而是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他手忙脚乱,根本无暇旁顾。
落地窗后的沙发前坐着一位娴雅的女子,长发束成一个发髻,高高挽起。她捧着一本书,低头看得入迷。似乎没有注意到房间里已经多了一个不速之客,直到闫峰轻咳了一声打破了房间中的静谧。
“院长,人已带到。”
束发女子这才抬头,打量了萧十三一眼。“衍儿如何了?”她冷不丁的问出一句,显示出并不是对他一无所知。
萧十三愣了愣,随即快速的回答道:“衍儿公子一直很好。”能够在这个房间里如此旁若无人的女子除了女皇陛下之外,别无他人。他不敢大意,垂首欠身,恭谨如一。
“公事时间。”孙铿抱着小雨儿走过来,把儿子递了过来。有些不满的提醒道。
“好吧,公事时间。”羽衣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却没伸手接小雨儿。她低头看了儿子一眼,伸出玉指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
“我不想被这小家伙破坏难得的休假时间。所以交给你了。”
小雨儿见母亲不接他,气得大哭起来。孙铿脸上的汗珠渗了下来,求援似的望着她。羽衣却像没看到似的,背着手施施然走了出去。回头嫣然一笑,轻轻带上了房门。只留下了四个大小男人面面相觑。
“还是把他给我吧。”一个柔柔的声音打破了众人的尴尬,紧接着小雨儿止哭,手舞足蹈的被谷雨抱了过去。孙铿长舒了一口气,正色道:“都坐下吧。时间还有,我们慢慢谈。”
萧十三已经可以用平和的心情来面对他曾经暗恋的对象了,这是不是成长,他也不敢确信。
‘算是吧。’心中自言自语了一句,然后将全部心思都投入到两位老师的谈话中去。
“蜀郡的局势已经差不多稳定了。”闫峰道:“目前统帅部正在安排第三批入蜀的部队,兵力在十个卫左右。他们将填补嬴庸离开造成的空缺。有了这十个卫打底,蜀郡将不会再出现像这次一样的窘境。”
“指挥官定了吗?”
“王素提名广武大将军长子张复汉,统帅部内没有太大的阻力。主要看陛下的意思如何。”
“老一代人一个在床上躺着生不如死,另一个做了叛徒。确实需要第二代的中坚力量上位,来维持家里的体面了。”孙铿叹了一声,如果没有意外,那么张复汉将会是蜀郡战后的军事长官。在更加遥远的未来,也会慢慢成长为能够独挡一面的战将。
“对了,统帅部准备在蜀郡会战基本结束之后,提起对樊家的调查行动。王素昨天特地过来找我,想要借助咱们这边的力量,对樊家进行调查。”
“借给他就是了。”孙铿道:“多挖一点黑材料,以后定罪的时候我们可以掌握更多的主动权。最好能够查清楚子严亲王的消息来源。现在我们已经有了打进敌人内部的棋子,就一定要用好他。”说着,满怀深意的目光落到萧十三身上。
萧十三这才发觉,自己的使命似乎不是在蜀郡领导青年社那么简单;当然也不是自己瞎猜思的保护老师家人和子嗣那种不靠谱的事情。
闫峰却是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气咻咻道:“我感觉院长您把重任交到他的手上,是不是太托大了?为了一己私仇就放下身上所担着的重任去复仇。这样的人我实在不那么看好。不如,再找一个妥帖的对象如何?我看江流身边那小子就很不错。”
“他们的职责不一样。那个是我们安置好的接收器,萧十三的作用,在于进入他们的内部,获取更多的情报。”孙铿没察觉闫峰名为贬斥、实为保护的真实意图,认真的解释了一句。
他看向萧十三,少年情不自禁的站了起来。
“说实话,我对你最近的表现非常不满。”孙铿淡淡的训斥了一句,便将这个话题转开去。“你说说看,让你呆在燕半城身边,有什么作用?燕半城是什么人,你心里有数吗?”
萧十三摇了摇头,对于那位神秘的女主人,他完全猜不透对方的身份。只是隐约觉得与他常打交道的郑昌,身份有些不一般。
“燕半城,真名晏雨樱。帝国前右相晏子期的独女。晏子期一家在先皇帝嬴祯在位时期,因涉及泄密之事被杀。唯有晏雨樱一人独活。晏雨樱于秦历715年向院长寻仇,结果么……”
“咳咳!”孙铿尴尬的打断了闫峰的介绍,“说重点。”
闫峰坏笑,收起调侃的心情,正色道:“那位与你很投缘的小公子,是晏雨樱唯一的儿子。据我们掌握的情况所知,这个女人在离开北方之后,就来到了蜀郡剑门关。一直没有婚嫁。化名燕半城,与管家郑昌相依为命。
管家郑昌,剑门关人。年龄不详。我们的情报人员曾经指认,曾经在秦历715年的时候,在玉门见过此人。高度怀疑他与发生在玉门的一系列针对院长的刺杀事件有很大的联系,但是没有直接证据。
根据你获得的情报与战情分析中心的推测,我们怀疑这个郑昌很可能是秘密反叛组织‘他们’中的高级干部——妘卅。”
萧十三认真的听着,他知道这些都是属于组织内部掌握的最机密资料,他的任务就是把这些资料统统记在脑子里,准备为未来的工作打下基础。
闫峰仍然在介绍着己方所掌握的情况,经过数年间明里暗里的数次交锋,特勤部对于这个神秘的对手“他们”已经不是一无所知。在这次,更是抓到了一条大鱼。
张广松在狱中时每天都上交一份“自供书”,基本上把能说的不能说的全说了。这也是孙铿不敢留他性命的原因,如果据他所言,帝国上层三分之二的家庭都已经被“他们”用直接或间接的手段控制了。当然,这也不排除张广松为了保命而胡乱攀咬的可能。
这些“自供书”,就成了特勤部用以研究“他们”的最有力武器。一些关键节点的争夺和控制,将会是与“他们”的战争中的主要战场。而在这个战场中,对于“妘卅”的争夺,是重中之重。
“他们对院长的看法如何?”闫峰冷不丁抛出这样一个问题,打断了萧十三极力记忆的思路。
少年下意识瞥了孙铿一眼,只见对方一副神游天外的神情,似乎并没有关注到自己。他想了想,认真的回答道:“立场不明。不过两个人对衍儿公子的父亲,倒是思念过于埋怨。”
“旧情难忘,自然思念。”闫峰取笑了一句,立刻便招来孙铿杀人般的目光。他连忙收口,干咳了一声。“与萧家关系如何?”
“比想象中交往要深。”萧十三如实道:“露丝与衍儿特别熟稔,这倒是其次。萧夫人姐妹对燕半城家的后花园,也是熟悉的很。除非很小就熟悉并且习惯在那里居住的人,否则不会对一些东西的摆放位置产生根深蒂固的印象。”
“萧家与晏家是先皇帝嬴祯时期的左右相,关系密切的话也有可能。”闫峰沉吟道:“这倒说明不了什么。你的身份在最后,是不是已经被萧若识破了?”
“是。”萧十三坦然答道。这之中有他自己暴露的缘故,加之萧若已经去世。所以说出来也没那么大的心理负担。
“愚蠢!”闫峰眼神冰冷下来,单薄的嘴唇中吐出两个字。
萧十三顿时感觉冷汗流了下来。笔直的站好,双手紧贴着裤缝。
“你想说,你自己暴露的是不是?”闫峰冷笑道:“知不知道我们为了掩饰你的身份,耗费了多大的代价?”
萧十三吃了一惊,惊疑不定的望着闫峰。
“别想歪了。”闫峰讥笑道:“在战略地位上,十个你都不如一个萧若重要。你后期发出的每一封电报,都习惯性的留下了自己的签名。而这些电报,除了在统帅部存档之外,还要发到勤政殿、各防御面指挥部,以及皇帝陛下的案头。你萧十三的大名已经天下皆知了。”
萧十三冷汗涔涔而下,顿时发觉了自己的疏忽。当时以为自己必死,只想着与萧若一起壮烈的在帝国青史上留下名姓。事后也曾小小的担忧过这个漏洞,不过随即被更多的事务淹没,把它忘得一干二净。
“特勤部为了抹消你的痕迹,发动了数百名同事,紧盯统帅部的收发报机。动用了十余个关键的线人,其中还有几个线人的身份暴露,导致特勤部的名声受到损失。外人防我们像防小偷!这一切,都是你的一个小小的疏忽造成的。”
“是。我知错了。”萧十三低着头诚诚恳恳的道。
“你大错特错!”闫峰说得兴起,指着少年的胸口咆哮道:“你忘了一个情报人员的基本素养!你辜负了我们对你的深切希望!你怕死?怕死了以后无人所知?所以才想愚蠢的在电报上留下你的签名,好让历史记住你,让帝国记住你。是不是这样?”
萧十三无法否认,只得低头认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