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宗宪和徐渭率领神武营亲临宁波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晌午了,宁波水师大小战船的碎片布满了港口,明军血流漂橹,一片狼藉。水师官兵死伤过千,大小战船悉数沉没。宁波水师参将以下数十将领战死,这一次出击的后果就像是以卵击石,导致整个水师舰队都废了。
但是正如情报所说,倭寇既没有杀进宁波府,也没有进村,而是对港口略作洗劫,吃饱喝足之后,在明军大眼瞪小眼中补充了食水,起锚开走了。
胡宗宪感到了赤裸裸的羞辱,倭寇好像在对他说,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徐渭的目光却望着海面上渐行渐远的奇怪大船,用笔画下了那种“安宅船”样子。
在罗龙文的密信中曾提到了这个船的名字,即使是在东瀛,这种船也是第一次出现。织田信长召集近江国友村工匠和志摩九鬼众的船匠联手打造了这种新型战船,刚刚大败了毛利水军。据说每一艘毛利家的战舰都被打成粉碎。
徐渭亲眼所见宁波水师的惨状,算是明白了什么叫“粉碎”。宁波水师的大舰就像是被放到地上用一柄比船还大的铁锤砸了一下,差不多每一块船板都碎掉了。
胡宗宪恨声道:“此乃疲兵之计!”
倭寇的攻击只是要所有的明军都集中到宁波,为此略作攻击,然后去攻击别的地方,让明军跟在屁股后面沿着岸边不停跑,很快便会疲于奔命!泷川一益,是一个狡猾狠毒的对手!
徐渭却哦了一声:“接下来不关我们事了,他们肯定是要去登州。”
胡宗宪沉声问道:“登州方面没有向兵部透露任何消息么?”登州卫明明知悉倭寇的攻势庞大,却并没有听说向任何地方求援。
徐渭摇了摇头,用抑扬顿挫的绍兴口音说道:“登州那边戚将军不是不知道,我觉得,他是打算自己解决。”
胡宗宪惊讶道:“登州卫有把握对付这么大规模的倭寇?”
“登州等着这一战,一年多了。”徐渭笑了起来,“嘿嘿,黑龙归巢,谁吃了谁,不好说啦。”
倭舰浩浩荡荡驶向登州,沿途再没有停留。明军无力阻挡,唯有眼睁睁看着倭舰招摇过境。沿途凡是跟倭舰交手的水师皆大小舰船顷刻被撕成碎片,官兵葬身大海,化作冤魂随波飘荡。
倭舰未遇到厉害的对手,愈发猖狂,抵达登州海域时,竟见不到任何抵抗的水师。登州卫连炮台都用树枝藏得严严实实,不开一炮。倭舰绕过成山角,直逼蓬莱。蓬莱港湾碧波如画,白沙蓝天,但却空无一人,一片死寂,百姓竟是全都跑了。
面对强大的倭寇,大明官府将沿海民众内迁避难是经常采取的手段,倭寇也不陌生。从旗舰上传来登陆的命令,安宅船驶入港口,用橹板将船舷相连。
因为船体呈长方形,接舷时十分整齐。三百条安宅船连成一片,竟将蓬莱码头内湾盖得严严实实。战马嘶鸣,成群结队在宽阔的甲板连接成的广场上奔跑。半尺厚的巨大接舷板搭起,身披钢甲的甲士成群大叫着如同饿狼一般跃下船舷,率先涌入港口。船楼遮蔽窗口的橹板放倒,相互之间接在一起,就成了船与船之间的通道。织田军从船楼之中蜂拥而出,手持铁炮,拖曳着炮车,在甲板上列阵。
数十名身穿母衣大铠的凶悍武士踏着沉重的步伐从阔可奔马的巨型接舷板上踏下,在两旁列队。血红色的“天下布武”的大旗插上登州码头的旗杆,在晨风中猎猎作响。
沉重的脚步声响起,两旁的母衣众一起弯腰行礼。甲胄上镶嵌的护甲片随着行礼的动作发出潮水一般的响声,随着母衣飘落渐渐平息,等候着总大将、新任关东管领、上野国主泷川一益的到来。
漆黑的钢铁战靴喷发着丝丝缕缕的蒸汽踏在半尺厚的钢铁接舷板上,发出攻城锤擂动城门的空响,停顿了一下,然后重重踏在了明国的土地之上。
冷酷的目光扫视着四周,泷川一益一挥手中的大刀,沉声道:“是人就杀——!”
港口中顿时疯狂的吼叫声,沉重的脚步震荡大地,掀起一片片刀光向着港内杀去。
于此同时,在登州备倭衙门的门前广场之外已经筑起了路障,挖满了壕沟。
不停有身穿奇特甲胄的明军斥候疾风一般飞过壕沟,掠过城墙,展翅落在校场之中,向大堂内禀报:“倭寇已入港杀来,前备队刚刚过了靖海门!如大将军所料,倭舰在港湾内接成一片,宽三百丈,船舷甲板相连阔如校场!倭寇从港湾三面引桥栈道搭接舷板登陆!”
戚继光端坐在大堂之中,望着一份份呈上的军情报告。有意思,果真如罗龙文的密报所说,这种安宅船可以连成一片,变成海面上的钢铁堡垒。四周密布枪口炮口,很难攻击。不过,当三百条安宅船连成一片,船楼拼凑在一起成了通道,这种优势自然也就消失了。
“诸将听令!”
戚继光起身,大堂内响起一片甲胄关节撞击轰响之声,杀气如流云一般从堂中弥漫开来,顺着门楣流入天空。
戚继光咆哮道:“将倭狗全部杀光——!”
咆哮声中,狂风随着沉重的脚步从大堂里冲出。一只只铁掌从兵器架上抓起沉甸甸的兵刃,赤红色的甲胄冲上城头,振臂高呼。整个备倭衙门内外立刻响起排山倒海一般的呼喝声,校场之上,无数身穿铁甲的甲士扬起手中的兵刃齐声呐喊!
备倭衙门的大门带着执拗声大开,军士奋力将一辆辆巨型铁壁偏厢车推出。这种铁车的高度是之前的一倍,车头带有铁碾刀轮,每车六轮三轴,车厢宽大坚固,内置小炮,四面皆有铁窗,车轴之间上有滚刀。军士五人乘一车,伍长头顶阵笠、背挎鸟铳站在车上发号施令。
每车之间有神武甲士两人,重甲力士一人,身穿机关甲胄,膀大腰圆,手持丈八狼筅,乃是一种长柄、奇形怪状的巨刃,刃头如槊,槊头有刃,在侧面还有九齿横枝,从槊头各个方向密密麻麻交错展开。每一枚横枝如同鹿角乱枝,齿上有齿,前枝如同獠牙,厚而坚固,后枝宽阔如钉耙,每枝长一尺二,整个怪刃的头部便达到了几可封门的宽度,导致这东西猛然一看倒像是一把铁枝做成的大扫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