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破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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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落在眼前的俨然是一处平整的河床,或者换种说法,是一片被戟齿鲸啃食过后的废墟,完全没有峡湾暗礁密布的样子,到处都是零落的碎石和大坑,整个地基直接被掏空了一半——那些杀人鱼没有了猎物,居然开始撕咬这里坚硬的岩壁。而被照亮的海域里,哪里还有秘术法阵的影子?魏江河心里一颤,莫非,连那暗月星石也被这贪吃的鲸鲶给吞掉了?

那些凶猛的大鱼反应过来猎物已经逃窜,纷纷从原路折了回来,重新将魏江河团团围住。魏江河暗骂一声,没想到这些死鱼来得这么快,身后是岛基,退无可退,他的手里只有一把刀,面对数以百计的戟齿鲸迅猛而来,魏江河心里暗想“完了”。

幸亏他手里一把刀,这样抹脖子痛苦还小一点。

但奇怪的是,面对海下仅剩的猎物,那些大鱼此时似乎都收了狂性,只是虎视眈眈地看着它,却没有一只上前,这让魏江河心里有点疑惑。

它们,难道是被自己欲图战死的阵势吓怕了?

不,他一人一刀,怎么可能把这些怪鱼吓退?真正吓退它们的,是他身后的东西。魏江河原以为自己退无可退,但在暗无天日的海底,他早就迷失了方向,他原以为是岛基的东西,其实根本就是认知错误。

那状若岛基似的物体,实际是腾蛇的尸体啊,它的半截身子匍匐在那里,仿佛仍在沉睡,但永远不会醒过来了。巨像的坍塌彻底切断了它的身体,让它再也无法喘息。它从遥远的溟海赶来,像是英勇的扈从,跋涉数千海里,只为一声呼唤。它是溟海的皇帝,是海中无所畏惧的帝王,即便身死,但它的威严尚存,仍然守护着潜伏于海底的影龙船员。

魏江河那一刻有些想哭,但在冰冷的海水中,他哭不出来。见那些凶鱼不敢上前,他试着往周围继续寻找暗月星石,但他走出去没多久,便听到一阵咔咔的声响。

那奇怪的声响,在魏江河不断前行时越发明显起来,甚至有些时候让他联想到蚂蚁在啃噬岩块。魏江河憋着气,循着声音游过去,扶着腾蛇身上如钢铁一般的巨鳞,心中的不安越发深重。

直到他靠近了声音的源头。

那是一尊巨石,不,是一座能在河床上移动的山,之前魏江河没注意到它,就是因为它太大了。魏江河的身体还不及它的十分之一,它的寸寸皮肤都已经腐烂,原本银灰色的腹部已经变成了紫黑色,还不断地往外流出一些崩碎的石块。魏江河看了看周身被啃噬得精光的礁石地域,才反应过来,就是这只异变的杀人鱼,将这里的环境破坏成现在的结果。这只戟齿鲸恐怕是吞下了海底的那颗暗月星石,然后被暗月“污染”了,诅咒同化了它,让它失去了理智,脑子里只剩下进食的欲望。它吃得实在是太多了,多到没办法游动,就开始疯狂地啃食地底的石礁,以至于把岛基都啃去了近半。它的身体没办法一直膨胀下去,它的肚子已经被撑得开裂了,它一边进食,肚子里却又不断地有石块在坠落。

这只怪鱼显然发现周围已经没有东西可吃了,竟开始啃食旁边的岛基。但那哪是岛基啊,那是腾蛇的身体,是影龙号的守护神啊。那只浑噩的戟齿鲸在暗月星石的助力之下,忘记了腾蛇带给它的压迫力,疯狂地伏在腾蛇的身上,像蚂蟥一般吸食着腾蛇的血肉。怪鱼的肚子里传出仿若笑声般的癫狂嘶叫,不一会儿就将腾蛇的身体咬开足有两人深的创口。腾蛇是海中影龙,蕴含着强大的力量,魏江河甚至可以看出怪鱼每吃一口,都在变得更加强大。

这样的景象让魏江河不禁目眦尽裂,他的眼睛通红,看着这疯鱼毫无顾忌地啃食着影龙,锋利的刀锋劈开水幕,他的大喝声中带着颤抖。

胆敢挑衅影龙的,必须得死!

而终结这一切的方法,唯有杀了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畜生!

看到有人冲了过来,那变异的戟齿鲸也不禁愣了一下。它的身体巨大,移动受限,只能通过如剑一般的四鳍进攻,魏江河躲过一次次攻击,找了个空当摸了上去,一拳狠狠地揍在那怪物的脸上,顿时传来了金铁相击之声,魏江河吃痛赶紧撤了回来,手指上的骨头都错了位。

真他娘硬,魏江河心里感叹道。

但那怪鱼却不容他感叹,一张大口向他咬了过来,它的嘴凭空延伸了好几丈,像是一只蟒蛇一般,上颚两侧往上翻卷着,整个上颚扭曲成狼牙棒的样子,不用看就知道那上面满是被暗月侵蚀的毒液。它嘴里锋利的獠牙,密密麻麻地钉在上下颚中,魏江河瞬间就被它困住,眼睁睁看着那狼牙棒状的上颚狠狠地捣了过来。

魏江河以手做刀,想打断这畜生的脊骨,却没有想到被他的手砍到的地方,竟像碰到是皮肤一般陷了进去——这玩意儿本身是条鱼,就算脖子伸长了也根本就没有脊骨,整个就是一层皮包着几乎断裂的食道。魏江河死死地拽着它的脖子,迎面而来的狼牙也到了眼前。

突然“叮”的一声响起,一根利箭从背后传来,巨大的箭头弹开了鱼头,让魏江河来得及挡下一次致命的冲击。

好箭。

魏江河回头看去,见围堵的鱼群炸开了花,黑压压的鱼群被锋利的刀口直直地分开,数十人的小队凫水深潜,那是丧流港最后的人族驻军,但他们的首领,却是索爷!他那一箭射得不偏不倚,正中那大鱼的眉心。

“索爷!”魏江河见到战友到来,心里不觉一喜,却忘了此刻正处危机,那怪鱼略一停滞,就向着魏江河再度扑了过来。

这个时候一条长长的水蛇从魏江河身后袭来,对着那怪鱼便扑了上去,鱼和蛇纠缠在一起,嘶嘶的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但显然是后来的那条蛇更具威力,它青绿色的身体缠过去,毒液顺着蛇的牙齿进入大鱼的身体里,让那怪鱼发出一声沉痛的怪叫。

魏江河趁机脱开身边的束缚,他在水中将腰身一扭,贯了一个满月,顺着那大鱼的头直愣愣一个横切,刀口没入上下颚之间,将那怪鱼的脑袋削去了半截,浓烈的黑血喷了魏江河一身,之后他一个后跳便跳回索爷的身边。

魏江河和索爷一人擎弓一人握刀,像在影龙号上的数场战役中所做的那样,背向而战,互不言语。但他们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怎么配合,达成这样的默契,单单靠训练是不够的。他们把自己的命绑在兄弟的身上,不顾及生死地战斗,因为他们心里知道,兄弟永远都是自己最好的后盾。

破釜沉舟,只进不退,这才是影龙的作风啊。魏江河握紧了手中的刀,冷笑着冲锋而上。

索爷拉起弓弦,三支箭同时被他擎在手里。

“海里的影龙,你可惹不起!”魏江河和索爷同时大喝一声,前者鼓起全身的力量一拳挥了上去,冲入眼前如铁蒺藜一般的大口中,而索爷三箭齐出,那怪鱼庞大的身躯瞬间便将魏江河和巨大的弓箭都吞并了。

顺着索爷贯穿鱼肚的利箭,魏江河的刀突然从大鱼的肚子里面刺了出来,前后各一刀,把两侧的大颚斩成四瓣。魏江河从巨大的鱼肚里钻出来,身上布满了恶臭的黏液和被碾碎的岩块。这怪鱼已经被他开膛破肚,但仍旧没有死去。它身上的皮肤开始撕裂扭曲,肚子里越来越多的石块正在坠落,裂开的肚子露出长长的骨头,上面遍布倒刺,像是挥舞着武器的手足。这只深海里的恶魔獠牙四起,在水下发出恐怖的嘶鸣。

现在的这只戟齿鲸,已经完全没了原本的样子,如同一棵枯死的老树张牙舞爪地向着魏江河扑来。但随着它的肚子张开,魏江河清楚地看到了镶嵌在它腹腔中的那颗石头,它那晦涩的光芒正在顺着这怪鱼的血管流向它的周身。暗月星流石已经与这怪鱼连接在了一起,源源不断地为它输送着力量,即便是斩掉这怪鱼的身体,也无法彻底杀死它!

索爷心领神会,从身后的箭袋中拿出最后一支弓箭。那弓箭不同于之前的样式,拇指粗,手臂长,握在手里便开始快速伸长,最终变成半人高的巨大铁箭。箭头上挂着深色的缨子,雕刻着有红色眼睛的蛇头。那不是箭,而是索爷的蛇矛!索爷将蛇矛搭在弓上,巨大的弓不合常理地被他拉开,那是索命的神箭,只要出击就代表着洞穿,没有任何铠甲能够防御住威力这样强大的弓。

魏江河知道拉弓不易,这一箭是决胜之箭,必须要为索爷争取更多的时间,而怪鱼不会主动将弱点暴露给他们。魏江河提着刀,身上的衣服被暗月之血侵蚀得差不多了,反而露出了他身上精壮的肌肉.他看起来有些瘦,但膂力过人。怪鱼裂开了腹部,如河蚌一般张开了它可怖的身躯,是这一刻,它攻击的时候才会把弱点暴露出来。魏江河抽身上前,双手挡在将要闭合的大喙前面,怪鱼身旁的骨刺也扎进了魏江河的身体里,魏江河大字型地卡在那怪鱼的肚子里,暗月星石在他的眼前放出妖冶而又危险的光芒。

“好了!”索爷大喝一声,远望着离他不远的戟齿鲸,魏江河死命为他撑开了怪鱼的肚子,将暗月星石暴露在索爷的眼前,但是,魏江河的身体也被牢牢固定住,像是盾牌一样挡在暗月星石的面前。

索爷的索命之箭,要想破坏暗月阵法,就要先穿过魏江河的心脏。

杀死戟齿鲸,就得先杀死魏江河。

“你他妈的还在等什么,我快坚持不住了!”但魏江河发不出声音来,说出来的话只有自己听得到,他回头看着愣在原地的索爷,他的目光有些暗淡。

影龙号上的兄弟,要把自己的命绑在别人的身上,这样才能心无杂念,奋勇杀敌。

魏江河拼了命地为他争取到的机会,只有一击。

索爷有些犹疑,但看到魏江河那视死如归的眼睛,他的那一箭,最终还是放了出去。

弓弦在水里发出沉闷的响声,蛇矛脱手而出,索爷看着那支夺命之箭离自己越来越远,那双标志性的大弓终于握不住了。

弓掉在柔软的海床上,砸出一个坑来,魏江河亲眼看着那支大箭从身后飞来,顿时心灰意冷。

不是因为他要死了,而是,原本箭无虚发的索爷,那一箭,他射偏了。

那致命的一箭,没有射穿魏江河的胸膛,而是擦着他的头发从身边钻过去,什么都没有碰到,最终消失在了未知的海底。

之前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

索爷低头看着那副从手中坠下的弓,他没有抬头,魏江河看不清他的表情,他终于没有力气了,戟齿鲸的肚子骤然如铁处女一般彻底合上。

但那怪鱼没有发现,黑暗中有一道黑色的闪电从远处射了过来,那速度太快了,快到肉眼几乎无法看清。等到虎啸的声音传来,海水摩擦箭体发出尖锐的刺响声,怪鱼已经没有反应的时间了。锐利的箭头狠狠地刺进了它的背中,贯穿了它瘫软的的脊骨和钢铁般的鳞片,从身后命中了它身上最脆弱的位置。

暗月的阵眼,暗月星石,被那索命的一箭,彻底摧毁。

索爷并没有射偏,而是另辟蹊径,他的箭拐弯了。他射出去的蛇矛,其实本来就是一条蛇啊,蛇在海里急转,带着弓弦上的力量,在射偏之后,又调整角度冲了回来。

而魏江河,从怪鱼的下盘缝隙里划了出来,锋利的骨刺确实让他受了伤,却没能致死,这头被暗月支配的畜生,本身没有什么智商,他们把它给耍了,用的是影龙惯用的伎俩。

魏江河被索爷一把从海底扶起来,像摊烂肉一般倚在索爷身上,一向不苟言笑的索爷也不禁勾了勾嘴角。

这一仗,是影龙赢了。他们破坏了暗月星石,同样地,他们也守护了影龙的尊严。他们朝着腾蛇的尸体远远望去,悼亡这位海中帝王的逝去。

反击的号角,终于在这一刻吹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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