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言点头,应道:“这是自然。”
“这这实在是……实在是太好看了!
”
宁善生本来是想要折中夸赞一下陆言,怕他过于骄傲自满。
可是,这要是还折中,倒显得自己有眼不识金镶玉,很没水平了。
而且宁善生也着实被惊艳到了。
便顾不上折中,只顾自赞叹。
只顾着折服。
这漂亮的颜色,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宁善生终于是服气了。
他喃喃道:“我以前,觉得你烧一炉砸一炉,很败家子。但现在我明白了,若不是一炉一炉的砸下来,也就不会有今天这套茶具了。”
本事都是练出来的,陆言一炉一炉地砸下来,不是败家,而是精益求精啊。
宁善生到了此刻,才是真的心服口服。
“嗯。”陆言深色澹澹点头。
在最初的欣喜之后,陆言此时已经恢复了平静与理智,看上去没有那股子癫狂的姿态。
达成所愿之后,陆言终于彻底地解放了自己,身上那股不疯魔不成活的劲儿,少了不少。
至少,看上去不吓人了。
宁善生站在那看着这套瓷器,喜欢得不得了,又是艳羡又是惊叹,他伸手想要摸摸这套瓷器,结果,手刚一动,就被狠狠地拍下来。
“哎幼!”宁善生吃痛。
拍他的人,自然是李自贵。
李自贵对这个珍惜的瓷器爱惜不已,简直恨不得把这套瓷器给供起来。
眼见宁善生居然要用他那双猪蹄子去污染,他当然不允许。
“看就看,摸什么摸?不许摸,要是留下手印怎么办?”李自贵怒气冲冲地说道。
如今,李自贵比陆言还紧张这套瓷器,宝贝得不成样子。
为了不埋汰这套茶具,李自贵拿来棉布,把它们一一包起来,然后格外小心地放进了一个大小与茶具相宜的盒子里去,免得磕着碰着,摔坏了,但凡这套茶具有一丁点的损坏,可就太遗憾了。
小心将这套瓷器安置妥当之后,李自贵再出来,陆言就不见踪迹了。
一问起,宁善生才说,陆言昨夜直接没有回家,而是选择留在瓷窑里面,和宁善生挤了一晚上。
挤就挤了,偏偏陆言睡觉还不安分,翻来覆去睡不着,搞得宁善生也一样,整晚不得安眠,导致今日睡晚了,没能及时起床。
而此时,当成品出来,了了心愿,确定没有其他事情之后,疲累感袭来的陆言就回屋去,倒头就睡了。
打起鼾来,疲惫不堪,就像猪似的。
说来也是怪。
这套绝世珍品还没出来的时候,陆言比谁都癫狂,比谁还疯魔。
而真正烧制出来了,他反而是无所谓的模样,好像是不放在心上了。
前前后后两种样子,简直是天差地别。若要是让人来看了,估计会觉得这套瓷器的诞生和陆言没有半毛钱关系。
李自贵看了眼迅速陷入熟睡的陆言,心里叹息道:陆言这孩子,恐怕累惨了。
表面上,他只是守了一晚上的窑而已,但实际上,背后要付出的时间和精力,可是不可估量的。
所以,当事情办好之后,心里的一根线松懈下来,没那么紧绷,身体就自动放松,需要休息了。
也罢,做事得有张有驰才好,不叫他了,等待孩子醒来吧。
于是,李自贵便也不去打扰他,而是自己做自己的事情——虽然他已经教不了陆言了,但教一个宁善生,还是绰绰有余的。
吃不了陆家的俸禄,还能吃宁家的嘛。
对李自贵来说,都没差别。
而且以宁善生的悟性和天赋来看,宁家的俸禄,李自贵估计能吃一辈子。
李自贵已经在心里把宁善生看作是一张长期饭票了。
陆言这一觉,睡到了下午,夕阳西下时,才慢吞吞起来。
睁眼看见李自贵,陆言便问:“师傅,那套瓷器,给我拿来,我自有用处。”
“诶,给你包好了。”李自贵小心翼翼地拿出来。
这是陆言的东西,陆言当然有权利处置。
不过,难得珍宝,李自贵心里还是有些不舍得。
因为有些瓷器,开过一次炉之后,就再也没有过了。
妙手偶得之,根本无法复刻。
如果陆言拿去败家,给嚯嚯了,而后面又无法再复刻出来,李自贵会心疼死的。
毕竟,这世上,可能也就仅此一件啊!
物以稀为贵,所以这套瓷器到底有多么珍贵,不言而喻。
李自贵满脸不舍,看上去仿佛快哭了一样,就好像要送女儿出嫁了。
不,他简直比送女儿出嫁时还要更伤心。
陆言仿佛看透他心中所想,不由笑道:“师傅,我烧出这瓷器来,不是偶然,而是必然。我能烧得出来第一次,就能烧得出来第二次。你放心,我以后必定勤学精进,继续向学。”
陆言那股狂劲儿,说是完全消失了也不确切,偶尔还是能显露出一点端倪的。
李自贵惊呆了。
还能继续复刻出来??!
听到了陆言的这句话,李自贵不由得瞪大眼睛。
这……这要是能复刻得出来,说明这技术已经非常成熟了!
难不成,是在自己不曾注意的时候,陆言自己琢磨了很久很久,然后琢磨出来的?
年轻人,脑子就是活泛,能想常人所不敢想,做常人所不敢做。
不过,说到底,李自贵还是放下心来了。
陆言这个人,虽说有时候看起来很不靠谱,但是嘴巴里从来不说假话。
既然陆言如此说,那么也必定是如此做的。
且相信他就是,不必那么悲观。
“行,那你就带走吧,有你这一句话,我也就放心了。”李自贵语气里多了几分爽快。
不过,依旧有些不舍得就是了。
早知道,李自贵就不因为害怕宁善生的把玩,而把瓷器收起来了。
他明明可以选择自己把玩的!
可惜了,错失了良机。
也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了。
陆言点点头,然后带着盒子,回到了家中。
一进堂屋,小厮就进来奉茶。
“少爷,今天老爷回来,又是愁眉不展的。”小厮说道。
这是陆言叮嘱他的。
时刻注意老爷的动向,然后,在陆言回来之后,向陆言汇报。
这样,方便陆言即使不在府中,也能知道府中的一些要紧的事情。
陆言听了之后,点点头,又问道:“他现在在哪里?”
“在东屋呢。”小厮说,“老爷在外头喝了不少酒,回来喝醒酒的汤,没多久就想去睡觉了。但又睡不着,所以在屋子里大发了脾气,摔了不少东西。”
听了这些话,陆言又点点头。
他带上刚刚烧制完毕的汝窑,来到了东屋。
在这里,果然一地狼藉,不少东西都被摔碎了,正有人收拾着。
如今,在陆言浪子回头回头之后,父子两人的关系已经有所缓和,不像往日那样剑拔弩张,哪怕是生意场上的事情,父子两人也能说上不少。
所以看清是陆言而非其他人进来之后,陆父没有急着赶人,而是叹气道:“你怎么来了?这里没你的事情,还是快些走吧,我不想冲着你发脾气。”
陆父疲惫不已。
他的一双眼睛布满血丝,看上去,已经很久没有睡过好觉了。
眼眶底下,一片青黑之色,也不知道多少个夜晚,都在辗转难眠,夜不能寐,显然是思虑极深,忧心极重。
陆言见陆父这副模样,心里知道是因为什么的他,便说:“父亲忧心之事,儿子可以解忧。”
“你解忧?你解什么忧?为父的忧愁,你又懂得多少啊!”陆父摇摇头,显然是没有把陆言的话放在心上。
甚至他觉得陆言的说法有些可笑,脸上露出了一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这孩子,虽然一年来改变不小,但天天埋头烧窑,其他事情不管不问的,能有什么长进?
然而烧这个窑,一时半会儿,还帮不上什么忙。
这世上很多事情,要是都能像烧窑那样简单,倒是还算好的了。
可这人生,从来都不是一件可以简简单单走到头的事。
思及此,陆父眼中的目光更加地悲观了起来。
“你还是回去吧。”陆父赶陆言走。
就让他一个人发愁行了,别再把陆言掺和进来了。
“父亲还未曾问过,又怎么知道儿子不能分忧呢?”陆言说着,把他带来的盒子,放在桌子上。
“有些事情,父亲不说,孩儿便一直不能分忧,一直不能成长。”
陆父的眉头松动了些,似乎是在挣扎。
终于:“呵!”
“还不是那个何家!”陆父重重一哼,虽然不想和儿子抱怨这些,有失作为父亲的榜样,但近来诸事不顺,心里堵着气,陆言又主动问询,他便忍不住了。
“去年,因为一些意外,我们家烧制进贡给官家的瓷器,官家很不满意,倒是让何家进贡的争得了个亮眼的成绩。”陆父说道,“本来在进贡瓷器这一件事情上,是我们陆家独占鳌头,结果被何家分去了一半的秋色!”
关键是,本来陆家是官家制定的烧窑供应商,如果今年的贡品,再不能让官家满意,那么官家很可能就取消掉陆家的资格,转而把资格留给何家了!
在自己失意的关头上,偏偏冒出来个强劲的竞争对手,这让陆父如何能不忧愁?
已经好些天了,何家的当家人,天天在陆父面前,大放厥词,耀武扬威,仿佛这皇商的名头,已经是何家的囊中之物一样。
那上蹿下跳的模样,真是令人作呕!
再加上陆父这边,今年的贡品还没烧出个满意的,能一鸣惊人的,眼看着等到最后,结果只有一个满盘皆输,陆父就更是愁上加愁了。
一通诉苦完毕,陆父感觉心中好受了不少。
不过,就连儿子这么心大这么单纯的孩子,都看出了他状态不对,那么日后他必定就要更加控制情绪,免得家里其他人也受到影响了。
“不过,你也别担心。”陆父安慰起了陆言。
安慰陆言时,他的脸上带着一点笑意,虽说是勉强撑出来的笑意,要是放之前的陆言在这儿,一定看不出来陆父在勉强自己。
陆父故作平静道:“我们陆家,家大业大,而且烧窑多年,一直都是皇商。何家不过是刚刚冒头,不过有几分本事罢了,就开始自鸣得意,总有一天要摔跟头的。”
这番话,也不知道是在安抚陆言,还是在安抚自己。
在陆父看来,如果今年的贡品,还不能让官家满意的话,那么……
根基再大,没了倚仗,也得死啊!
陆父心里闷闷的。
“确实,根基不厚就开始洋洋自得,总有一天会付出代价的。和何家比起来,还是我们陆家家大业大一些,胜算还是很大的。”陆言也点头称是。
陆父听了,抬头看向陆言一脸笃定的表情,便不由得苦笑起来。
没想到儿子真信了他的话。
儿子也太乐观了。
可是,儿子现在好不容易才向善了,他也不忍心打击,怕纠正了这一回,陆言又要撂挑子不干了。
“罢了,你还是——”
还没等陆父说完,陆言就把他面前的木盒子往前一推,说道:“父亲不妨看看这个,这是我最近捣鼓出来的东西,我觉得,当成今年的贡品交上去,应当还是拿得出手的。”
陆父低头看着木盒子,再度苦笑。
陆言捣鼓出来的,就算有几分本事,离着贡品的要求,还是差远了啊!
若是事情真有儿子说的这么轻松就好了,他何苦去发愁这么多天呢?
贡品的事情,陆家的老师傅们,已经研究了一个又一个。
研究了一批又一批。
光是废品,都快要堆得有城墙高了。
就这样,在如此费心费力的情况下,依旧烧不出来一个令人惊艳的瓷器,哪还能指望陆言一个入行不过一年的人呢?
但到底是儿子的孝心,就是要演,陆父也是会配合的。
只是最后绝对不会用陆言做出的这套瓷具当贡品罢了。
陆父缓缓打开盒子,刚想点评几句。
只是,话刚要说出口,看清盒中物模样的陆父就顿住了。
他惊讶瞪大眼睛,“这是……这是……”
“这是我刚烧出来的。”陆言笑了笑,笑容颇有几分不可一世的成竹在胸,“送给父亲解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