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送给我?”陆言不确定地问道。
看着眼前这坨东西,陆言很想拒绝,但是看到宁善生那期盼的目光,就感觉挺不忍心的。
“嗯!”宁善生还对花了高价买下陆言青花瓷的事情,耿耿于怀。
他为了让自己能够释怀,就想着要把自己的处女作,也送给陆言。
这样一来,两人就扯平了。
就不算是买了。
而是互相赠送。
当然,一开始,宁善生甚至在心里打算好了,他想要收陆言一点钱,改善一下饮食。
可当他的成品出窑时,就没敢开口。
主要是害怕挨打。
成品的样子,已经让宁善生完全丢失了之前的自信。
“嗯,行吧,谢谢你。”陆言收下了。
然后随手放在柜台上。
按照以往的经验来看,但凡是有人送东西给陆言,那样东西就有概率,变成博物馆的藏品。
然而这个瓷器嘛……
陆言觉得,是不太可能成为他博物馆里的藏品的。
因为实在太过于拙劣了。
宁善生的手不够稳,拉出来的胚,就连手伤了的李自贵都比不过,甚至拿他来和李自贵比较都是一种羞辱。
至于旋削什么的,更是马马虎虎,惨不忍睹。
再说到勾勒。
那就更好笑了。
宁善生在上面画了一些简笔画,俗称火柴人。
但同时,也画得歪歪扭扭,像小孩子画的东西,一点美感都没有。
要说是个茶壶,不对,根本没有实用性。
要说是个把玩的东西,也不对,实在是太丑了。
这玩意儿,恐怕赔钱给人,都没有人收的。
像这样的东西,如果摆放在博物馆里展览,恐怕是要笑掉人大牙。
所以,对于没有价值的东西,同时也很丑陋,不管是艺术价值,还是经济价值都没有的东西,陆言就不太爱搭理了。
出于朋友之情愿意收下来,已经算是陆言给宁善生情面的了。
也算是对宁善生这段日子辛苦劳作的一点鼓励,算是陆言偶发的一点善心了。
但等到陆言把瓷器收下之后,宁善生开心坏了。
陆言收下瓷器,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他烧窑的实力得到了陆言的认可啊!
宁善生觉得,自己第一次烧窑就能成功,实在是太厉害了。
像他这么有觉悟,有悟性的人,成就绝对不仅于此。
以前当纨绔的时候,他和陆言不相上下。
现在来烧窑了,应该也是不相上下。
所以,他应该能烧出和陆言差不多水平的瓷器吧。
宁善生有点飘,说道:“你烧的呢?让我看看你烧的瓷器。”
“诺。”
陆言递给宁善生一个已经开过片的,通体浅青色的茶杯。
一接过茶杯,宁善生就惊呆了。
这种通体青色杯子,有点像月牙白,莹润有光泽,入手一摸上去,就好像摸到了女人的瓷肌。
手感很好,光感也很好。
用勺子轻轻敲一敲。
叮叮两声响起,分外的清脆悦耳,悠长动听。
这……这是陆言这几天,和他一块烧出来的瓷器嘛?
为什么都是人,但是做出来的瓷器,差别这么大???
明明他们做瓷器的步骤都是差不多的,成品的差别不该有这么巨大啊!
宁善生不平衡了。
刚刚树立起来的信心,被打击得支离破碎。
他强撑着最后的自尊心,说道:“还……还行吧,也就一般般。再给我三个月,我就能烧出一样的瓷器来了。李师傅说了,我也是很有天赋、很有悟性的。”
嗯,后面那句话,是宁善生自己加上去的。
但没关系,天知地知,宁善生知。
陆言又不会去找李师傅对峙,而且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就是他自己,他说自己有天赋、有悟性,那可是一点都没说错。
宁善生说完,才感觉自己在陆言这稍微找到了场子,心态平稳了不少。
陆言看他一眼,不置可否,只是随手拿起了杯子,然后……
重重地摔在桌面上。
瞬间,杯子就四分五裂,碎开了!
!
“!
!”宁善生目瞪口呆。
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要摔碎?陆言他是有病吗?
这么好的东西,陆言这小子,是在暴殄天物吗??
宁善生愣住了,十分的不解。
脸上惊谔的表情还没收回去,露出了很惊讶,很震惊,很不可理喻,同时很愤怒的表情。
“你、你你个败家子!
”宁善生终于是忍不住给杯子正名。
好吧,说实话。
换成宁善生来,这个杯子,别说三个月了,其实就是花上一年,也不一定能烧出来!
可陆言烧出来了,却一点也不珍惜。
这种感觉,讨厌得让人无法原谅。
就好像你拼死拼活,考不上第一名。结果同桌考上了,嗨当着你的面撕掉试卷,抱怨太容易了没有意思那样。
这种打击,是降维打击。
宁善生愤怒。
陆言惊讶看他一眼,不明白他为什么有此一说。
因为对陆言来说,和宁善生比败家,他是怎么着都比不过的。
毕竟他已经回头是岸了。
一个纨绔,也好意思说别人败家子?
简直搞笑。
“败家子自己就不要说别人败家子了。”陆言说道。
败家子宁善生问他:“那你为什么要摔碎这个瓷器?”
“因为,这个杯子的成色不是我想要的。”陆言拿起桌面的碎片,叹气道,“这种水平的瓷器,随便一个从事这个行业有些许年头的师傅,就能超过我了。我若是想烧这些平平无奇的东西,又怎么会下如此功夫?”
成色不是他想要的?
平平无奇?
随便一个人都能超过他??
听听,这是人说的话吗?
这真的不是故意说出来气人的吗?
宁善生已经分不清陆言到底是真心这么觉得,还是故意在装的了。
怎么听都太气人了。
宁善生说:“可我觉得,这就挺好的了。有些人一辈子也烧不出一件像这样的瓷器来。”
“那是有些人,不是我。”陆言理直气壮道,“我从不将就。”
……好吧,宁善生确定了,陆言就是故意的。
看看这令人感觉欠扁的嘴脸,但凡说一句陆言说无心的,他都不相信!
宁善生又问他:“那你到底,像烧出一个什么样的瓷器来?”
陆言看着蓝天白云,看着澄澈高远的天空,说道:”雨过,天青色。“
雨过天青色?
这是什么颜色?
怎么越来越听不懂了。
宁善生摇了摇头,不打算和陆言继续交流了,害怕自己会气死。
只是,让宁善生更加生气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因为从那天开始,陆言基本上,每一炉都说有残次品,每一炉,都要砸几个杯子。
这个不好,那个也不好。
总之怎么都是残次品,怎么都有瑕疵。
更离谱的是,作为师傅的李自贵,居然也不阻止,反而还大加赞赏,觉得陆言这个行为值得赞扬。
这师徒两人,就这么狼狈为奸,砸着砸着,砸得宁善生心头滴血。
败家子啊败家子,陆言这小子,他到底真的知道,赚钱有多不容易么?
他宁善生辛辛苦苦在这儿干活,家不能回,山珍海味吃不得,还没赚着几个钱呢。
一个子辛辛苦苦分成两个花。
陆言倒是好,一边烧一边砸。
完全不知道心疼。
就是为了追求那虚无缥缈的雨过天青色。
宁善生倒是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样的颜色,能让陆言追求到如此地步!
可别说陆言找的一个借口!
这世上根本就没什么所谓的雨过天青色。
宁善生忍无可忍,说道:“你别砸了!我瞧你这些瓷器挺好看的,你就是不满意,也用不着砸啊!”
“不砸,那怎么办?”陆言真诚发问。
“卖啊!”
陆言摇头:“我可没时间去卖。而且这些都是孤品,都不是成对的。拿去卖会有谁买?拿起来赏玩,也不够格啊。”
能拿来赏玩的都是行家,眼光毒辣,鉴赏水平高,陆言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
所以,他不想为了处理这些东西付出额外的时间和精力。
“包在我身上好了!
”宁善生实在看不下去了,满口应下来。
也不管到底能不能卖出去,总之就先把这些所谓的残次品,拯救下来再说。
再看下去,他会心疼死的。
毕竟,这可都是打死他也烧不出来的瓷器啊。
而且,陆言这些杯子虽然是孤品,但颜色倒是都很漂亮。
很澄澈漂亮的颜色,十分好看。
所以,有些人傻钱多的人,应该是乐意买的,就是买个新鲜。
宁善生已经找到了买这些残次品的冤大头人选了。
嗯,就是他以前的那群狐朋狗友。
朋友应该就是这么用的。
关键的时候,就是得插朋友两刀。
陆言对此是没什么意见的。
他只要没有烧出真正的雨过天青色,就不会停止。
不停止,那么就会继续有残次品淘汰下来。
所以宁善生想要替他处理,他当然乐得省心,由着宁善生去了。
只要宁善生不来折腾他,就一切好说。其他根本无所谓。
只是没想到,宁善生烧窑不行,但是耍嘴皮子,卖东西,倒是有几分本事。
拿走两件残次品后的第二天,宁善生带回来一百文铜钱,以及一副敲腿用的玉碾子。
宁善生说:“我替你跑了腿,所以一百文我收五十文,这些是你的东西换来的,剩下就都给你,”
“玉碾子是换来的,你看着能不能用,不能就卖了换钱。”
陆言当然没什么意见。
本来就不对宁善生能卖得出去抱有希望,所以这些东西对他来说,是意外之财。
“行。”陆言心中也有了个主意,“这样吧,我看你经商还有几分天赋,你以后,不必跟着我埋头苦干,你负责把我的这些东西,都卖出去就行了。”
还有这种好事?
宁善生当然乐得干这种活计了。
他已经接受了自己在烧窑子这件事上,天赋比不过陆言。
但经商的话,应该就可以碾压陆言了吧?
“行,没有问题。”宁善生呵呵傻笑。
于是,宁善生之后,每天都在招摇撞骗。
不是,每天都在努力行商。
行商的过程很顺利。
宁善生拿稳了浪子回头的剧本,加上陆言的瓷器,出乎意料的好卖。
所以那些孤品一经拿出去,就不愁销路。
渐渐的,宁善生居然还打出了一些名气来了。
一开始,他行商的对象,还主要是他那群头脑简单,只会吃喝玩乐的狐朋狗友。
后来,渐渐发展到自己的家人,自己的亲朋友好友。
还有,拓展出去的一些其他人。
换回来的,除了钱,还有其他五花八门的东西。
有玉器,有漆器,有画卷。
宁善生在经商这件事上,点满了天赋。
同时也开始自得其乐起来。
虽然他还有一颗烧窑的心,但随着陆言的烧窑水平一天一天进步,宁善生早就歇了这份心思了。
因为打马一辈子也追不上。
不如趁早放弃,只要不和陆言比试,就没人知道他比不过陆言。
只不过,宁善生不明白的是,陆言到底要做到什么程度,才会停止对自己的吹毛求疵。
他忍不住问陆言:“我说你天天在这儿烧啊烧的,材料都败了不少了。我都卖出自己的名堂来了,你倒是停下来啊!你上次烧出来那个颜色,就已经足够好看的了。”
上次陆言烧出了一种像碧玉一般的颜色,很受欢迎。
一共就四个杯子,一经出售就卖完了。
现在很多人等着继续出呢。
可偏偏,陆言还说那是残次品,不是他想要的。
宁善生奇了怪了。
“你天天坐在门口,等什么烟雨天气,到底等来了没有啊?”
陆言喃喃道;“还没有,我还得再等。”
陆言恶补过很多古代烧窑的知识,加上李自贵强大的经验和技巧从旁协助,以及自己偷师学来的湿度。
哪怕如此,还是烧不出完美的雨过天青色。
雨过天青色,必须要等到一种特殊的雨天,才能烧出来。
陆言一直在等待记忆中,那相似的感觉。
但往往都差一点,只差一点。
今天的陆言,又在等雨。
又在等那万中无一的湿度。
终于,滴嗒,滴嗒,雨点落在瓦片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下雨了。
可以开始烧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