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眠倏然侧头, 向薄砚。
薄砚说那句话的时候并没有他,或者说没有任何人,长眸一错不错落在电脑屏幕上, 显得很专注。
电脑屏幕的荧光投射在薄砚半侧脸上, 完美勾勒出他的棱角轮廓, 清晰得连每根长睫毛都能够细数。
阮眠不合时宜地被自己男朋友帅到, 一时间竟又愣了神。
薄砚忽然转过头来,不过的不是阮眠, 而是韩懿, 简明扼要抛出五个字:“过来输密码。”
阮眠回过神来就是一愣,薄砚为什么不用自己的号, 而是要用韩懿的?
不过还没等他问,有人就先他一步开了口。
于冰像是还在尽力维持温和的表象,他语气放得很和缓:“为什么不用你自己的?”
薄砚掀起一边唇角,嘲讽般笑了一下,轻飘飘答了一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这接得太高端,阮眠顿时就更愣了。
他小眉毛都皱在了一起,小声咕哝:“就不能说人话吗...”
身旁温棠听到了他的抱怨,无奈笑了笑, 凑在他耳边小声解释道:“我猜薄砚是在暗指, 于冰也没有用自己的号。”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说白了不就是, 你怎么样对我, 我就怎么样对你吗?
阮眠豁然开朗的同时,又有了新的疑惑——
于冰为什么也不用自己的号?
而且,薄砚又是怎么知道的?
对面于冰一时间哑了火, 如果此时有人细他的神情的,就会发现他在震惊,在紧张。
于冰其实用的是自己的号,只不过当然不是大号,而是一个战绩很好看,不过使用次数不多的小号。
当然了,游戏昵称叫glacier。
从这个假冒别人的角度来讲,他用的又确实不是自己的号。
这当然是为了如果被阮眠到,比较好解释过去。
可听清薄砚的的瞬间,于冰就感觉到手心开始冒汗。
薄砚是什么意思?
连阮眠都没有察觉到不对,薄砚怎么会知道他是冒牌的?!
他这边心神不定,反观薄砚倒是一派淡然,已经开始给英雄选皮肤。
其实也不需要怎么选,因为韩懿喜欢玩中单,而鹰豹是典型的上单英雄,他基本就没怎么玩过,因此只有一个原始皮肤,和一个冠军皮肤。
薄砚选了原始皮肤,却没有急于正式开始游戏,他手指在鼠标上轻敲两下,又忽然开口问:“你最喜欢鹰豹哪个皮肤?”
过了两秒钟,于冰才反应过来,薄砚竟然又在跟他说话。
其实如果于冰现在脑袋清醒,就应该立刻回想起glacier平时都用什么皮肤,可他刚被薄砚莫名其妙影射了一句,整个人都还慌乱着,随手选了个冠军皮,就道:“我就喜欢这个。”
这下阮眠又惊了,他抬眼去于冰,“你...”
阮眠想问:“你竟然喜欢这个皮肤,怎么平时从来都没见你用过!”
可他才起了个话头,就被薄砚打断,只听他又开始淡声“自言自语”了:“我喜欢double fly,可惜这个号上没有。”
阮眠想说的全都卡在了喉咙口,他又一次偏头看向薄砚。
double fly,是玩家们对鹰豹这个英雄的其中一个皮肤的戏称,这个皮肤效果其实不太符合它的属性,因为换上之后满身蝶翼。
可也正因为这个蝶翼,使人联系到了蝶女,加之鹰豹和蝶女本就时常被用来双排打配合,因此大家干脆给它起名“double fly”,意为双飞。
倒是有那么两分浪漫味道。
阮眠自从开始和glacier双排,大老板玩鹰豹,就必用这个皮肤。
游戏正式开始,阮眠暂时把皮肤的问题抛在了脑后,专心两人solo。
其实刚刚开始的那一秒钟,阮眠还是有一点点替薄砚担心的。
虽然他知道薄砚好像无论做什么都很如鱼得水,薄砚从始至终也都表现得很胸有成竹,可毕竟阮眠还没看过薄砚打游戏。
但他却对大老板的游戏水平了如指掌,知道那是真的很强。
然而,下一秒钟,屏幕上的画面就让阮眠瞪圆了眼睛——
只见于冰的冠军皮鹰豹,开局没有丝毫犹豫,直接突脸。
鹰头豹身的巨型怪物直扑而来,还裹挟着噼啪火焰。
这倒是glacier的常规操作——
凭借足够快的手速,及鹰豹走位快的天然优势,阮眠和他双排时候,也时常见他开局用这招,打对家中单一个措手不及。
然而,让阮眠震惊的是,这招不但没有打到薄砚的原始皮鹰豹,竟然也完全没有让薄砚措手不及。
薄砚不仅仅是躲掉了这么简单,他就像是知道于冰会一上来就突脸一样,从一开始就通过走位避开了突脸的正方向,转而从侧面抓住了于冰突脸那一瞬间的破绽,将袭击时间精准卡在了那0.1秒内,给于冰来了一个漂亮的反击!
“这他妈叫什么...”阮眠忍不住叫喊出声,“这他妈就叫神仙预判!薄砚你好强!”
而于冰显然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开局就落了个大颓势,焦心之余,难免更端正了神态。
薄砚比他原本想的,要厉害很多,是个很强劲的对手,他不可以太冒了。
于是,游戏峡谷中,两个除了皮肤之外都一模一样的英雄,暂时放缓了互相攻击的速度,开始各自补兵。
只不过...
只不过补兵的两个人,状态完全相反。
于冰战战兢兢,风声鹤唳,一面防着被薄砚偷袭,另一面却又处心积虑想偷袭薄砚。
然而薄砚却还是他一贯的淡然模样,眉心很舒展,仿佛屏幕上的游戏不是英雄之役,而是开心消消乐。
他没有漏一个兵的同时,还能每次都通过精巧走位,完美避开可能会被于冰偷袭的角度,就好像比于冰自己,更要清楚他下一步会怎么走!
顺便,这人竟然还能有闲心撩自己的小男朋友,“这样就强了?想不想看更强的?”
阮眠一双大眼睛定在电脑屏幕上,一眨不眨,他急忙点头,“想!”
“乖了,”薄砚在补最后一波兵,手指动得飞起,语气却还是不紧不慢的,甚至带着两分诱哄味道,“叫声哥哥就给你。”
韩懿在一旁听得忍不住牙酸,他夸张做了个“呕”的动作,大声感叹:“薄狗,你今天好骚!”
这简直说出在场的人的心声。
连阮眠都对薄砚今天的“明”撩惊讶了一下,但惊讶归惊讶,他还是红着耳朵,小声乖乖叫了一声:“哥...哥哥!”
伴随着他的最后一个字音落下,薄砚先于冰一步,补完了最后一波兵。
也是在这同一瞬间,他没有丝毫犹豫,操控着鹰豹就冲向了于冰的位置!
薄砚的手速实在太快了,原始皮肤好像根本没有影响到观战效果,因为薄砚的鹰豹快得宛若一道闪电,冲过去的时候,也只留一道飞快的残影闪现在屏幕上。
薄砚的眼底,被这道光映得很亮。
虽然于冰一直都有所防备,但架不住薄砚的速度太快,且突袭位置极其刁钻,他已经在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就选择了躲闪,但还是没能完全躲开,被薄砚的豹爪一下就削掉了一格血。
这时候的于冰还没想到,这会是他噩梦的开始。
......
接连两次不但没有伤到薄砚分毫,还反被薄砚攻击,于冰深吸口气,强迫自己稳住心态,决定换个打法。
他原本太想当然了,以为这局会是个速战速决的碾压局,一开始就打得很激。
但他现在决定转攻为守,努力掌控资源打经济,等他经济上去了,装备跟上,一定就能把薄砚打得落花流水!
只是,于冰想法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
他特意算准时间清理小怪,却在还差最后一下伤害的时候,被突然冒出来的薄砚拍了一爪,小怪直接了薄砚的口袋!
他辛辛苦苦清了半天,最后却竹篮打水一场空,反倒是薄砚坐收渔翁之利!
在类似情况接连发了两次之后,于冰发觉自己不能就这样坐以待毙,否则必然会被薄砚碾压至死。
游戏峡谷中,总得放手一搏,于冰转而想要挑战薄砚,想要从薄砚手里抢经济。
可很快,于冰就发现,薄砚这玩的可能不是鹰豹,根本就是个“铁公鸡”!
想要从他手里抢经济,那简直是天方夜谭!
十二分钟左右,薄砚操控的鹰豹就利用高额经济做出了核心装备。
“真不愧是薄狗,”韩懿在一旁喃喃自语,“全他妈是输出装,就你刚!”
没错,薄砚三件装备,全部都是输出装,没有一套防御装。
这是什么概念?
这就是上战场的战士,不穿盔甲不带盾牌,全凭手中的弓-箭与长-矛战斗!
这不仅仅是所谓的勇气,更是对自己能力的足够自信!
事实证明,薄砚确实有这个自信的底气。
他的经济原本就比于冰高了不少,再加之自身极快的手速及灵活的走位,还有最关键的,是对鹰豹这个英雄,尤其是于冰的玩法,都熟悉到了极点,薄砚的输出瞬间爆炸,到达巅峰。
不是于冰不能够与薄砚一战,是薄砚根本不会给他还手的机会。
于冰的每一次走位每一个动作,都能被薄砚精准预判。
这种感觉其实很吓人,于冰只觉得头皮发麻,额头早已沁出了一层冷汗。
恍惚间,他只觉得眼前与他对战的人,好像真正的glacier!
而站在一旁一直观战的阮眠,此时也有同样的想法。
他越,就越感到心惊,眼睛就瞪得越大,越忍不住凑近屏幕。
最开始,于冰的打法,并没让阮眠感到太多不对劲。
于冰的打法就是大老板的常规打法,可阮眠也隐隐感觉到了,好像于冰今天状态很一般,手速及走位都不太能跟得上。
在他接连两次被薄砚袭击到之后,阮眠忍不住皱了皱眉毛。
着屏幕上的两个鹰豹,阮眠心底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怪异感。
他感觉到薄砚真的很强,可除此之外,感受更清晰的,是薄砚对于冰的精准预判能力。
而接下来的一幕幕,就更加冲击阮眠的每根神经,心底那股怪异感也愈发强烈。
直到薄砚输出全开的那一瞬间,阮眠才倏然找到了这股怪异感的源头——
他平时和大老板双排习惯了,此时其实会下意识代入于冰的视角,但从于冰的视角,那就真的只有一个大写的“惨”字,每一步都在被薄砚预判,每一步都在被薄砚碾压,起来非常非常不痛快,非常不符合大老板带给队友亦或对手的感觉。
可是,如果他反过来,代入薄砚的视角,竟然没有丝毫违和感!
无论是薄砚的手速与走位,还是薄砚灵敏的反应能力,亦或是薄砚对地形及鹰豹这个英雄的熟悉程度,再包括薄砚操控英雄时候那股过于强大的,时常能让对手感到头皮发麻的控场能力...
这一切的一切,在阮眠来,竟都觉得无比熟悉!
就好像早已过无数局一样。
可明明,这才是他薄砚玩的第一局游戏...
音响中传出一声“victory”,把阮眠拽回了神。
画面定格在原始皮肤的鹰豹,用利爪撕破了冠军皮鹰豹的喉咙。
毫无疑问,获得victory的,是薄砚。
这和于冰最初的想法一致,这确实是一局碾压局。
可这又和他最初的想法完全相反,因为不是他碾压薄砚,而是他被薄砚碾压!
于冰眼前的电脑屏幕已经暗了下去,灰色的defeat起来很是刺眼,像在对他行无情嘲笑。
于冰瘫坐在电竞椅里,一时间还回不过神来。
突然,他又听到对面响起了薄砚的声音。
薄砚的嗓音依然沉冷,语气还是那么无波无澜的,于冰听见他问:“你知道,mild直播第一天,玩了多少局蝶女么?”
阮眠瞳孔蓦然放大,他僵硬转头,直勾勾盯着薄砚。
薄砚并没有他,眼睛还着电脑屏幕上的victory,自问自答道:“12局,他那个晚上一共打了15局单排,其中12局,都玩了蝶女打野。”
阮眠睫毛颤动一下。
薄砚又继续冷声发问:“那你知道,他那天的胜率是多少么?”
“是91.6%,十二局中只输了一局,因为碰到了一个演员队友,”说到这里,薄砚像是想到了什么很好笑的事情一般,扯了扯唇,才继续道,“之后,他对那个演员队友激情开麦,喷了半小时。”
阮眠屏住了呼吸。
这个演员队友太让他难忘了,他喷了半小时,最后还被人举报了,成了他直播生涯第一天的“开门礼”。
“再或者,”薄砚微顿一下,敛了笑意,抬眸看向于冰,又抛出一个问题,“你知道,mild直播以来,玩蝶女击杀过的,最高人头数么?”
薄砚只是问,却并不给于冰回答的机会,就像是很确定,于冰不可能回答得出来。
下一秒,薄砚就自己报出了准确数字:“39个。”
阮眠手指死死攥住了衣服下摆。
他当然还记得这一局,一般来说,其实他玩打野位,不是人头数最多的位置,但那局大老板给他喂了很多个,把他一局人头数堪堪喂到了快40。
“是不是很惊讶?”薄砚挑了挑眉,嗓音很沉,每一个字都像敲在阮眠心上,“没错,是被他的上单喂上去的,鹰豹是为他练的,mild的上单,就是为了与他并肩作战而存在的,mild的上单,永远都会是他,最忠诚的守卫者。”
音落下,薄砚没再给于冰多留一个眼神,他蓦然回头,仰头向站在他身侧,整个人已经震惊成了一尊小雕塑的阮眠。
“酷哥mild,”薄砚直直望阮眠的眼底,一字一顿,“到现在,你还认不出,你真正的守卫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