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家族长辈要好好叙叙旧,卢琴带着两个弟弟前往后院准备好的流水席,赵允让和陈三郎自然也跟着过去了,只是林家人和那些士卒留在外面。
流水席在大宋上层府中设宴的基本配置,只是在卢瑟看来有些傻,一道道菜式被传菜道流水中,但是因为轻重不一,有的菜盘就堵住了交通了,要等到这些菜盘里面的菜肴被吃了,才能飘动,后面早就拥堵不堪了。
卢瑟是早就饿了,见拥堵交通的是一大盘菜蔬,而且是那种没有怎么烹制的菜蔬,顿时没了兴趣,起身,手里带着空盘子,一路来到后方直接夹起那些肉菜吃起来。
“看他那穷酸模样!”
“听说是庶子的庶子!”
“汴京的土包子吗?看那吃相,真丢人!”
“丢人至极!”
“哈哈哈!”
对面都是扬州卢府的一些年轻人,不过他们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卢瑟的身上,见卢瑟吃相着急,就拿他打趣。
“我见你一直对这盆菜较劲,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肉吗?”一个岁数比卢琴还要大上一两岁的青年起身问向卢瑟。
卢瑟懒得理他,他不愿意多事,这种过客,或许以后都不会再见到。
“为何不回话?到底有没有礼貌?”那青年脾气有些暴躁,见卢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驳了他的面子,厉声道,还不忘将手里的玉快丢向卢瑟。
卢瑟只是用手里的玉快轻轻拨弄了一下就弹开了射来的快子,快子落在了流水中,直接沉了进去。
依旧我行我素的吃着,赵允让饶有兴致的打量起这些纨绔来,居然敢和卢七公子叫板,不知道是胆识过人呢?还是真的有底气?
“你们也尝尝!”给卢琴几人夹了一大块,那堵塞水道的肉菜盆子浮了起来,随着水流朝前飘动着。
赵允让看着碗里的不知名的肉块,夹在嘴边轻轻咬了一口,随后就忍不住起身走到卢琴旁边,伸手将那盆肉菜直接端起来放在自己的面前,“这到底是什么人?虽然没有加工过,味道着实不错!”
“小白了不是?就是普通野鸡,因为不是家养的,还会吃点虫子,这肉质怎么可能是家养的鸡能够比拟的?”卢瑟的答桉让对面那些年轻人都为之惊讶,原来当真吃的出来。
“你既然知道这是野鸡,知道是产自何处的野鸡吗?”之前被驳了面子的青年依旧不依不饶的挑衅道。
卢瑟依旧懒得理他,直到和赵允让两人将一只野鸡吃成一堆鸡骨头为止。
“庶子乃敢?”那青年故意将竖子喊成庶子,就是为了羞辱卢瑟。
“你们扬州人平时都吃饱了撑的没事做了?吃饭就吃饭,你还要知道饭是从哪里来的?吃个鸡你还要知道它的生辰八字?你这是要和它成亲吗?你看,我都把它吃完了,就剩这堆骨头了,你要是当真属意它,为何不在厨房就解救它呢?把它抱去闺房,早晚生一窝鸡子出来,甚好!”卢瑟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这些扬州城里的纨绔,几时被人如此打脸过?
爆了句粗口的纨绔,就准备绕过流水席过去找卢瑟理论,只听“嗤”的一声,赵允让拔出佩剑,架在流水席上面,场面顿现尴尬和慌乱。
“为何会有贼配军混进流水席?”
“什么人都放进来?”
“来人啊,将这个贼配军打出去!”
卢瑟简直要笑喷了,堂堂皇亲贵胃的宗室子,濮王赵允让被这些无知小儿辱骂为贼配军。
“我要是你,肯定忍不了。”卢瑟看向赵允让,摇了摇头道,“就这句贼配军,足够这家人流放三千里了!”
“呸,黄口小儿,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
“一个庶子的庶子,也敢大放厥词!”
场面一度混乱,连卢锐都忍不住要抄家伙了。
“五弟七弟,我们走吧!”卢琴放下快子,起身,冲着赵允让抱歉道,“只是害了赵将军受累。”
赵允让起身朝着卢琴摆手,手里拿着一只酒杯,一口喝干酒液,走了出去,“来人,将这些人给本将军带回去,严加审讯!”
待在外面的数百天武军士卒早就闲出屁来了,听到赵允让这声吼,纷纷拔出佩刀冲进流水席,另外一侧的女宾流水席也被这里的动静惊扰,发出阵阵尖叫。
卢察跟着卢亨身后进到男宾席这边,见到几个孙儿被军卒五花大绑要带走,连忙询问事情的经过。
“翁翁救命啊!那个贼配军...”
“住口!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孽畜!”卢亨知道问题的根结在哪里了,那是宗室子啊!你们这些不长眼的畜生,怎敢得罪宗室子?平时对你们太过骄纵了,见赵允让下定决心要将这几个孙辈带走,只得转身恳求卢察。
卢察那里已经得到卢琴禀告,一张脸也是黑得如同锅底,根本不等卢亨请求,带着几个孙儿就走出流水席,径直离去。
最终,也没人敢上前阻拦天武军办事,一个个噤若寒蝉,至于那十几个青年被五花大绑从扬州卢府带出来,又是一路游街式的拉到城外码头,这动静简直媲美地震。
扬州卢家的势力在扬州府盘根错节,谁敢拿卢家人?路上遇到一队巡城士兵,见到那队雄赳赳气昂昂的天武军,顿时面无人色。
充其量一支数千人的乡兵,面对京城劲旅天武军,几乎是没有任何胜算的,就算这几个平时关系不错的卢公子再怎么对那位乡兵都头使眼色,都没人敢上前阻拦。
至于卢察几人拦了一辆牛车,驶向城外码头。
在车厢里,卢察一个劲的安抚几个孙子,“翁翁也不知道扬州的这些人会如此,堂堂范阳卢家,真是黄鼠狼下崽一代不如一代。”
这话怎么那么耳熟?卢瑟都惊了,卢察居然能说出这番话来,看来着实气得不轻。
“翁翁,别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卢瑟年纪最小,也最懂人心,凑近卢察一路宽慰,“其实也没得罪我们,他们其实是刺疼了濮王了,刚好,趁此机会,为那些为了大宋千秋霸业抛头颅洒热血的军队正名,好叫这个天下都没人再轻视他们,要不然会寒了天下所有军卒的心。”
卢察觉得卢瑟说的很有道理,他在想着怎么促成这件事。
赵允让从宫里回家都没七成这样,没想到在小小的扬州,被人肺都气炸了。平时也经常听闻有人喊军卒贼配军,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么一天。
再说城里遇到的那队乡兵,缓过气来,连忙朝着府衙狂奔,这种事情必须要知会一声知府的。
知府听完,有些恼怒,居然有军队不顾扬州府的体面,公然将扬州大盐商卢家的子嗣游街,不过在听到一旁主簿的分析后,开始冷静下来。
随后就有府衙的人前往卢府打探消息,得知具体相关事宜的知府,直接吓得脸色惨白,这帮子愚民,居然敢公然羞辱宗室子,还是贼配军?这不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吗?
流放都是轻的,那是宗室子!皇亲国戚,卢家,真以为京城的卢家会看顾到此处吗?
知府不知道,扬州卢府已经将汴京卢府的人得罪光了。
毛大郎见天武军带回来十几个五花大绑的青年,顿时有些头大,但当他从扬州的密谍那里得到事情的经过后,朝着空气挥舞着拳头,该,让你们嘴贱!
十几个卢府年青一代直接被塞进临时搭建的简易囚车里,卢察几人经过那里,看都没看一眼,就上到船上。
陈吉祥得到了消息,马上就去汇报给赵恒知道。
“岂有此理,简直是岂有此理!”赵恒为此砸了几个茶杯,“允让此时在何处?让皇城司的人去查!”
上司一句话,下面跑断腿,此刻就是毛大郎等人最真实的写照。
整个扬州府都乱套了,扬州卢府时刻有人监视着一切活动,甚至门外还有一支乡兵驻扎着,这是知府大人从密谍口中得知了始末后,做出的最英明的决断。
此刻的卢府里,卢亨焦躁不堪,管家来报,前门后门都有乡兵把守着,只进不许出。
“爹爹,那几个畜生这次是遇到了塌天大祸,塌天大祸了!”一名中年人焦急的在书房里来回踱步。
“你不要走来走去的,老夫看得头都晕了!”卢亨冷哼道,“没想到卢察一点不念及亲情,这个时候也不想着拉一把!府衙那边如何说?”
“人都出不去,那位平时交情不错的都头只是说了句只进不许出就将人打发回来了!”中年男子看向其余几个兄弟,“都是你们几个平时一个劲的溺爱,现在倒好,大祸临头了!”
“大哥哥这话说的,现在是我等的儿子被抓了,怎么你看起来比我们还焦急?”又一个中年男子看向卢亨,“爹爹,必须尽快想个办法,将他们捞出来,不惜花费多一点钱!”
“你知道那帮孽畜得知了谁啊?花点钱?就算把整个卢家都花出去,都没用!”卢亨冷笑道,“你们的大哥哥也没说错,老夫早就给你们说过,平时多管教那些孽障,现在怎么样?真的以为卢家在扬州可以一手遮天了?那是宗室子,皇亲国戚,你们有几个脑袋啊?”
“爹爹,要不再去劝劝三叔?只要他能出面,这事情应该还有回旋余地。”又一个儿子出来说话,“只要跟那乡兵都头说我们要去求见卢察卢大人,应该可以放行的。”
随后,确实证明此法可行,那乡兵都头也不敢阻拦,但是那出去传话的家丁很快就返回,一脸无奈的将卢察爱莫能助的答桉带回来。
“爹爹,要不去信给京城的家主卢宽二叔吧?”大儿子忽然想到了卢宽,“他作为卢家的大家长,就算卢察也会给他点面子的。虽说远水救不了近渴,但是现在当真是无路可走了!”
卢亨想罢,也只得点头。
一只信鸽从卢府后院升空,朝着京城方向飞去。
如果让他们知道京城卢家刚刚遭逢巨变,不知道会什么想法。
赵恒召见了赵允让,同时也让陈吉祥叫去了卢瑟。
“说说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赵恒看向卢瑟,“你小子到了个地方准没好事,灾星降生!”
“官家,此事不管卢兄的事情,那帮人不仅羞辱微臣,也羞辱了卢琴三人。”赵允让主动为卢瑟正名。
“你就不该跟他去赴宴,那道野鸡当真如此美味?”赵恒三句不离本行,又跑题跑到了美食问题上。
“官家,确实,在京城野鸡可不太能够遇到。”赵允让说到这里,还不忘舔舐了下嘴角,“要不是闹出了这种事,必然带一份回来让官家好好尝尝!”
“就是很普通的熏鸡,那家人的厨子够懒惰的。”卢瑟撇嘴道,“他们欺辱我,就是因为我们是庶子的庶子,只是没想到他们会将濮王说成是贼配军!官家,大宋数十万将士,在默默地保家卫国,不能得到百姓的认同也就罢了,还要被如此羞辱,我觉得该治一治这种不正之风了!”
“算你说的有理有据。”赵恒妥协了,“你准备如何做?”
“回来的路上,就已经讨论过了,必须通过这件事情,提升普通民众对守卫边关的将士一种新的认知,请官家下旨让皇城司找几个曾经和辽国做过战的残疾军士赶往扬州,让他们自己去叙述那段战火纷飞的日子,给这些人塑造一批英雄人物出来!”卢瑟将自己的考量说了出来,“这也是一个契机,如果他们羞辱的只是普通的将士,或许舆论导向会站在他们那边,正是他们羞辱的对象是濮王,才让我们逮住了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为所有用生命书写忠诚的将士正名张目!”
之后几天,每天都有数十只信鸽落下,数十只信鸽腾空而起,大量的密谍忙碌了几日,终于凑齐了十几名身残志坚的退役军人来到扬州中心区域搭建的高台上,与人见面。
这些军士用最朴实无华的词语讲述了当年与辽军在檀渊一带交锋的经历,看到那些光秃秃的肢体,现场驻足的不少人都留下了热泪,不时有人在高喊着,“好汉子!”
“几位叔叔伯伯辛苦了,这是我们京城卢记赠送给你们的一点小礼物。”卢瑟走上高台,将京城卢记咬的很重,“诸位刚才都听到这些叔叔伯伯讲述的故事了吧?不,这都是过去实实在在发生过的!更多的军卒永远的留在了那片土地上了。我就想问问你们,他们图的是什么?他们图的是保家卫国!他们用自己的生命铸就了丰碑,他们用自己的生命铸就了忠诚,这是官家的手谕,由我代为敬诸位叔叔伯伯一杯酒,你们为了这个大宋,辛苦了!”
立马有天武军的士卒送上一碗碗即墨老酒,这些老兵有的失去了手,有的瘸了腿,有的甚至双目失明,但是他们依旧一口干掉了美酒,这是官家对他们的肯定。
“快看,那是官家!”不知道谁喊了一声,赵恒迈着步走上高台,那一身龙袍不似作伪,谁敢穿龙袍?
“末将...见过陛下!”除了那个双目失明的士卒,其余人都面朝赵恒单膝而跪,也是只有双目失明的士卒找不到官家的方位,朝着一边跪了下去。
“诸位平身吧!”赵恒抬手抹去了眼角的泪水,“刚才朕就在旁边,听你们讲述自己的故事,朕感欣慰,正是有你等的付出,才有这个大宋的安稳!你们辛苦了!”
“官家啊!官家啊!”十几名老兵嚎哭起来,泪水打湿了胸口的衣物。
“朕在这里宣布,今后谁再胆敢羞辱你等为贼配军,朕决不轻饶!”赵恒这话说得都破音了,高台周围所有的军卒都整齐划一的跪下,三呼万岁谢恩。
卢瑟有些头疼,自己刚才还说代官家传达手谕,赵恒自己就来了,这不是把自己放在架上烤吗?好在现场都被赵恒的出现带动起来了,没人再留意卢瑟的尴尬。
“启禀官家,扬州知府求见!”陈吉祥道。
“让他去忙他该忙的事情,那扬州盐商公然羞辱大宋将士为贼配军,严惩不怠!”赵恒用力大手一挥,定了基调了。
扬州卢府上下几百来号人,没能等到京城本宗的援助,先等到了府衙的人。
无论男女,被凶神恶煞的乡兵闯入,全部抓捕,游街示众,最后羁押在府衙大牢里,等候发落。
最后,还是卢察出来请罪,才免了那些女卷的罪责。
那几个首恶都被判了流放崖州。
谁能想到,范阳卢家的子孙们,最终也没能逃过这一劫,这种事情都是特事特判,人刚抓起来,马上就判了,第二天一众男丁就上路了,徒步前往崖州,最后能活下来多少,就看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至于那些女卷,扬州铁定是待不下去了,今后到底是隐姓埋名,还是嫁作他人妇,都不是卢察他们要去关心的。
最为搞笑的是,卢亨接到京城卢宽送来的鸽信,里面也是四个字:爱莫能助,直接吐血昏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