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倩影,无面婢女推开府门,走入院内。
府衙内黑灯瞎火,即使夜晚许多房间都是暗着的。别说比那些灯火通明的酒肆勾栏,就连大户人家的红灯笼,也比官邸要亮堂。
少数几间点灯的,便是始终跟随府主一起的管家阿福,想要恢复李府的荣光。以现在李赫在苦茶岭的威望,岂是几盏灯能够彰显的,因此也就不了了之。
另有一间房屋窗畔红影闪烁,必是柳如画的闺房。
实话说很没情趣,满屋子的纸器具,纸桌、纸椅、纸床,虽然被染上鲜艳的颜色,却透露着阴森的恐怖。可唯有这些,才能让她在远离李赫时,产生安全感。
当然,要是能藏进府主大人的被窝,自然是更好的,可惜世事总是难以如意。
好不容易学了点招数,硬生生软化那水火不侵、风雨难入的铁石心肠,却遭遇前所未有的危机,这下可好,连府衙都不回了。
甄灵玉瞥了眼如画闺房,似有一位女子在顾影自怜。她没有太多理会,朝着自己的偏房走去,没有任何脚步声传出。
直至打开房门,幽暗之中,才瞥见一位红衣女子坐在中央,摸着自己长长的指甲。
至于问为何无面也能看到路,实际上这只是柳如画的一种诡异道法,甄灵玉的五官还是有作用的,混沌一些,彷佛处在一间密闭的暗室,光影不清晰罢了。
对外人自然无法言语,像哑巴聋子,可对主人,便没有障碍。
“小,小姐!您怎么在这里。”
即使没有嘴,对方却能听到这份惊讶。
只见甄灵玉浑身颤抖,靠在门上,不敢抬头看如画,像是怕极了对方。
柳如画自顾自地拨弄着手指,随后轻轻一抹蜡烛,青灯燃起,把两人照的通明。
“你的手段很好,府主大人虽然没有明说,但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他的安慰。”
听这位纸女充满夸奖的话语,甄灵玉才暗中舒了一口气,说道:“也是小姐您心诚,对待李大人真心实意,才会有此结果。若如外面那些俗女子,耍这些手段,早就被慧眼如炬的大人看穿了。说到底,爱才会包容。”
此话说的一点都不客气,甚至连自己都作贱一番,甄灵玉却毫不在意,谄媚到了极限。似乎曾经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大小姐,已经被现实教训的足够惨,变得更圆润。
柳如画轻声“嗯”了一下,便没多言,继续盯着烛火,彷佛想要窥一窥火光中倒影的美貌。
甄灵玉同样一动不动,身子却站直了些,似乎受到夸奖有了底气。毕竟真正的威胁,也化作了庇护。
直到青灯燃烧许久,柳如画打了个哈欠,对,这也是她教授的招式。对于府主来说,并不希望和一个冰冷冷的石女待在一起,纵使他的内心已经变冷漠。可正因如此,才更渴望有人性的光辉却唤醒他,去温暖他,作为人的锚定。
一些府主从来不会有,或者将要失去的行为。睡觉、吃饭、瞌睡、打盹、打情骂俏,不一而足,纵然柳如画也没在渐渐失去这些情感,但她愿意为李赫学,就算明明晓得是假装的,也无妨。毕竟这份心意,才是最宝贵。
但这次哈欠,却有点真实,如画眼皮像是宿醉后的爬菜,快要自己人打架了。
不一会,她竟然真的趴在桌上睡着了,十分香甜,似乎做着美梦。
甄灵玉看得有些呆,等待片刻发现这杀人不眨眼的纸女真的入睡,才蹑手蹑脚地取过被子,为她披上,完完全全地尽到了一个婢女的职责。
期间有过挣扎,有过仇恨,也有嫉妒,最后却叹息一口气,认命似地为她披上被子,不再言语。
一夜无话,青灯在黎明将至时燃烧殆尽,阳光照入屋中。
柳如画睁开眼睛,妆容再度精致无双,恢复了她那美若天仙的样貌。她睁眼最先看到的便是身上被子,于是瞥向同样卧在桌上,似乎因为太困而入眠的婢女。
如画阴冷弥漫,丝毫没有因为对方的举动而有温和的想法,刚开口便是语破天惊:“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甄灵玉依旧在熟睡,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对方的质问。
如画开口道:
“尸棺问答,苦茶岭莫名的噩兆袭击,来源为何至今没有明确的答桉。
纸婢女跟随你身侧,受图录镇压,有因果牵连追逐于外,竟然没有触发纷争纸噩的感知。可以说那时的府主还弱小,无法引起它的关注。可噩兆伴于你身侧,竟然毫发无伤,那么巧到黎家二小姐身旁,真是福大命大啊。
黎漓等人带领王史二家出逃,路过苦茶岭。不收你们的原因很明确,便是察觉到了噩兆之息,但等你们去过诡庙后,就再没有这古怪的殁源之息,只是残存着香火诅咒。
为何偏偏前往墉城,做那第一个踏足之人?黎漓又是如何获得朱香,险死还生?
你明明被我诅咒,却跟个没事的人一样,纵使是我减轻了诅咒,可对于一个普通人来说,是否有些过于正常了。”
对于这一件件看似正常,却充斥疑点的事件,也唯有最熟悉李赫的如画,才有资格问。当然,已至此刻,代表谁的意思,也很明白了。
甄灵玉睡眼朦胧,伸了个懒腰,似乎睡梦中被不知所谓的话语吵醒,一片茫然,可无面的嘴似乎张开一道缝隙:“这些不过是逆推而来的疑点,凭这些就能断定什么吗?”
柳如画轻轻将被子掀开,她本来的红衣,此刻已经变为一张白画,上面勾勒着苦茶岭地,而在不起眼的角落,于迷雾之中,似有一道扭曲的暗影,没有面容,隐藏极深。
灾祸之兆,却将它的马脚露了出来。
甄灵玉没再否认,只是感慨道:“不愧是继承纸画的女婢,竟然连这份祸端都能感知到。”
柳如画摇摇头:“我之前只是觉得不对劲,却找不到根源。可当潮意袭来,我的噩兆意念受压制时,才看到更多平常不曾注视到的东西。例如藏在每一件灾祸后的阴影,它没有面容,没人会关注。”
甄灵玉鼓掌:“想不到我竟是被削弱的碎纸画察觉,真是讽刺。”
柳如画却盯向她,一字一句地答道:“不,是你在变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