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眼前这一幕,让我有些恍惚了,我突然间记起来父亲葬礼的那一天,参加的人一点也不比今天少,甚至还更多。毕竟父亲当了十几年的村长,有一个广泛的交际圈。我记得那天每个人在父亲的灵堂前行过礼之后,就都会走到母亲和我跟前,他们对我们说了很多关心和安慰的话,他们希望母亲能坚强一些,希望我能继续努力的学习,未来考上一个好大学,好报答父母养育之恩。其实当时姐姐就站在母亲的另一边,但仿佛所有人都无意的忽略掉了她,没人有对她说安慰的话,没有人关心她未来该怎么办。
“是六爷带头的,六爷的声音最大,一群人乌央乌央的站在你家的门口示威,基本上都是你们姓关的。”
我正看着六爷正在熟练的主持着葬礼流程,耳朵里突然出现了幻听,是梁子昨天晚上跟我说的话。我想可能我是一晚上没有休息,再加上喝多了酒的缘故。我有意的摇了摇头,想让头脑变得清醒一些,但无济于事。
“我妈看见你姐都着急的哭了,她手里举着一个菜刀站在三伯旁边,仿佛要和村里的人打架。所有人都是很气愤的样子,六爷一直喊叫着:‘你对的起谁?你难道忘记了你爸怎么死的了吗?’我妈说,她和我爸本来想站出来调解一下,但你们关家人太多了,几乎全族出动,所以他们只敢站在旁边看着。我妈说,三伯站在人群中抽着烟,一直不说话。”
梁子的声音继续在我的耳边回荡。
整个葬礼的流程进行的十分顺利,在各方宾客行完大礼之后,终于轮到我们孝子贤孙们登场了。
“晓桐和晓杨,你们两个先过来磕头。”六爷用不容置疑的语气说道。他是长者,是礼仪习俗的继承者,是规则的执行者,在世俗人情方面,他是不容置疑的最高权力的拥有者。
二哥关晓杨看了六爷一眼表示疑惑,毕竟我还跪在他的后面,应该是我先行礼的,但此时他也没有勇气挑战这样一位长者的权威者,他照做了。两位堂哥行完跪拜礼之后,六爷又开始招呼小叔去行大礼,小叔听到之后一脸的愕然,跪在那里一动不动。这时候跪在另一侧的小姨终于看不下去了,她激动的朝六爷喊叫到:“六伯,你这什么意思啊?!”
“什么,什么意思!”六爷扭过头看了一眼小姨,不屑的说道。
“我们和老人过了一辈子,我们管吃管住,鞍前马后的伺候,从来没有抱怨过。现在你把我们一家子人撂倒一边去了,这也太欺负人了吧。”小姨红着脸激动的说道。与此同时,两个跪在姐姐身后的嫂子也开始絮絮叨叨的支持自己的婆婆,表示六爷确实不讲理。
“哪有你们两个外人说话的份,都给我滚一边去!”六爷无缘无故的指着两个嫂子大声骂道。
“我怎么不讲道理了?!”六爷接着又开始对小姨发火。“我活了快一百岁了,我是不讲理道理的人吗?!关宣文是长子,本该他来扶灵,长子是死了,但人家有儿子,关晓枫是嫡孙,当然得让晓枫扶灵。关宣礼是小儿子,从道理上讲,哪有你们家什么份!”
小姨被六爷的气势吓到了,支支吾吾哽咽着哭了起来。我看到母亲和姐姐安静的跪在那里,她们一言不发。我甚至隐约看到了母亲嘴角无意中流露出来一丝不屑的或者说诡异的微笑,这微笑让我有些心寒。小叔始终没有辩解,尽管我知道他心中也有很多不满,但是这样的时刻,实在是不适合再闹下去了,他终于也臣服在六爷的权威之下了。
小叔在行跪拜大礼的时候,突然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他哭的很伤心,整个人匍匐在地上颤抖着,良久都未平息。看到这样的状况,我们其他人都不知道该怎么了,过了一会儿,大哥关晓桐看的有些不忍心了,他走了过去小心的把小叔搀扶了起来。看到小叔痛哭的样子,我突然感觉到一阵莫名的心痛,这是从奶奶去世到现在我第一次真正的感觉到伤心,这伤心的感觉连接了父亲去世那会儿的悲伤,都是因为一个亲人的去世而伤心。
就这样,在行完跪拜大礼之后,我在六爷强力的支持下,成为了奶奶的扶棺牵灵人。
六爷大喝一声:“起!”
整个队伍在我的带领之下缓缓的向坟地走去,我想到父亲埋葬那天亦是如此。
“我妈说,路修到村西头的时候,被六爷挡住了,他就站在碾路车的前边,镇上的干部也罢,三伯也罢,谁的劝他都不听,最后只能作罢。十几年过去了,到现在村子西头的路都没有修成。前些年又开始搞新农村建设,在六爷的阻挡之下,村西头这边连路灯都没能安装成。”
“六爷一直说是家族仇恨不能忘,住在村西头的王家,在那场运动中的逼死了你们关家好些个老人,其中就包括你的爷爷。六爷说只要他还活着一天,就不能让王家人好受。”
“六爷指着三伯一直在叫嚣着,除了你们关家人,还围观了很多其他不相干的人。我妈说,虽然三伯当时是站在给王家人修路的立场上的,但那时候王家人都躲在家里,没有一个出来支持三伯的。”
“六爷说,你爷爷是被王家人逼死的,你爸现在帮王家人修路,就是家族里的叛徒。关家里的其他人也有劝说三伯的,但主要是让三伯给六爷认个错,承诺不再给村西头的王家人修路了。”
“整个过程和几十年前那场运动没有分别!我妈说,她害怕事情搞大了,打了起来,就悄悄的把你妈拽回来家,但你姐固执的跑到厨房里拿着一把菜刀出来,然后愤怒的站在你爸的身后,准备和整个关家的人血拼。你姐当时的样子很可怕,连我妈都不敢接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