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外渐渐泛起了白色亮光，房间内反而显得更昏暗了些。梁子抬手把房间里的灯关了。我疲惫的坐在凳子上，身体斜靠在有些冰凉的墙壁上，眼睛无神的盯着房顶，良久都没有再说话。

“抽烟吗？”梁子说着递给了我一支烟。

“抽一根吧，就当提提神，反正也没事干。”我接过烟说道。

“我刚才回想了一下，昨晚上我可能喝多了，说了些不应该说的话，毕竟有些事情都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了，而且你们一家人现在都过的挺好的。”

“没事，关于真相的话什么时候说都是合适的，就怕没人愿意说。你昨晚说的所有事情我都能承受的了。”

“那些事情，我说出来的也只是片面之词而已，你也不要全信，毕竟叙述者和当事者都有自己的立场。哎，我昨晚喝了太多酒，说了太多不该说的话。”梁子有些懊悔的说道。

“没关系的，我说了我能够承受的了。”

“本来是想和你一起喝点酒，开开心心的叙叙旧，简简单单的聊聊天，不知道怎么就搞成这个样子了。”梁子陷入了悔恨之中无法自拔。

我用力的吸了一口烟，然后把话题转移开了。

“梁子，你现在要自己照顾孩子，那平时怎么挣钱啊？”我故意问道。

“我现在给书记的儿子打零工，书记的儿子买了辆大货车，往四川拉货，活多的时候，他白天开，我晚上开，中间不停歇。我忙的时候，孩子就硬塞给我妈照看。一般活少的时候，书记的儿子自己一个人就够了，我就在家歇着带孩子。总体说来，钱挣得不多，但也够花了。”

“没想过再找个女人结婚吗？”

“哎，再说吧，现在二婚的女人哪个能把别人的孩子当成自己亲生的看，等孩子长大了再考虑吧。现在我也不是少了女人，就没法过了。”梁子叹了口气说道。

我和梁子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突然对面房间传来了小孩子的哭声，梁子立马一个警醒，跑了过去找孩子了。我这时候也站了起来，然后费力的伸展了一下腰身。我知道我该走了，按照我们村里的习俗，奶奶必须在今天正午前下葬。

梁子把他家小孩抱出来让我看。小孩子因为怕生，紧紧的搂着梁子的脖子，然后又转过头来，好奇的看着我，他大大的眼睛里还含着泪花。

“睡醒了，没找到我就哭了。”梁子笑着说道。

“真可爱，叫什么名字啊？”我对着小孩子轻声问道。但小孩显然还没有完全清醒，只是看着我不说话。

“叫梁半夏，小名叫夏夏，夏天出生的。”梁子代答道。

“夏夏小朋友，你喜欢赛车还是机关枪啊？叔叔下次买给你。”我逗着可爱的小夏夏说道。

“赛车。”小夏夏用稚气的奶音回答道。

“好，叔叔下次一定买给你。”我肯定的说道。

梁子本来还想劝我留下来吃了早饭再走，但是时间已经来不及了，我们这些孝子贤孙必须提前守在灵堂前，等待各方前来悼念的宾客一一行礼，等所有人行完礼之后，就得起灵下葬了。在我们农村不但结婚的时候要挑准了吉时，死人埋葬的时候也必须守住正午这一个时辰，大喜和大悲都不能马虎。

爷爷去世的时候已经为奶奶修好了合葬的墓坑，按照规矩应该是昨晚上已经开始破土准备好今天的下葬了。我十八岁的时候参加父亲的葬礼，只记得自己哭的很伤心，对什么葬礼的礼节和流程完全没有留下印象。送葬父亲的时候，按照规矩母亲不能跟随，她便一个劲儿的提醒主持葬礼的六爷要照顾好我，把能省的流程都尽量省去，以免我过度伤心从而伤了身子。我那时脑子里已经完全没有了注意，只是一路的哭泣，不停的跪拜，最后跟随着众人匆匆回家就结束了整个葬礼。父亲的葬礼结束不到一个月，我就又得带着近乎神经质的大脑回到了学校，进入了备战高考的状态。那一些日子里，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感觉自己活的都很不真实，我的各个感官和心智都被什么东西蒙蔽了起来。

村里人会在我的背后议论我，班上的同学会特别照顾我，家里的母亲和姐姐也对我的言行特别敏感。大家都在远处小心的观察着我，看着我接下来如何生活，如何学习，到最后如何高考。

之如前面梁子所说的那样，我的高考考“砸”了。但幸运的是，我依旧上了一所全国重点大学，而且还是在北京。当我一个人拖着行李箱，坐上去北京求学的火车时，我才感到终于轻松了下来，我再也不受别人的监视了，再也不用活在别人的目光之中了，我终于能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了，并且终于可以感受到自己的真实存在了。

我离开梁子家回到小叔家的时候，两个堂哥关晓桐和关晓杨已经跪守在奶奶灵堂的一侧了，另一侧跪守的是我的姐姐关晓桢。大哥看到我之后，跟我点了点头示意了一下，二哥则立马把头扭到了一边不想看我。我也没有主动和他们打招呼，而是默默的跪到了姐姐的旁边。

“你应该去那边，这边是女宾相，一会儿咱妈，小姨还有其他大家子里的女人都在这边按辈分跪一排。男宾相在那边跪一排，你去排到关晓杨的后边去。”姐姐小声的对我说道。我有些不情愿，毕竟这二哥关晓杨最看不惯我，但我也没办法，毕竟村里的礼法大于天，这个时候我可不想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尽管心里不愿意，但我最终还是挪到了二哥关晓杨的后面。不一会儿小叔也来了，他看到我们之后也没说话，直接走到了大哥关晓桐的前面，然后也跪了下来。再然后是母亲、小姨和家族里有血缘关系的男男女女都陆续的到场了。最后开始大声讲话的当然还是六爷，他是村子里的长者，我们这个家族里威望最高的老人，他是这场葬礼的主持人。六爷熟练的指挥者众人的言行，该磕头的磕头，该点香的点香，村里过来帮忙的人众多但似乎都每个人都分工合理，行为有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