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吐了?”纪远清说话的声音都是颤抖着,他晓得瘟疫的厉害,家里一人病,全家都病,有钱也救不回来。
李氏说:“病人就这样,吐了也就好了。”
纪远清端起桌子上喝的水,走过去递给江云霏,随后同李氏说:“娘,你先下楼吧,云霏交给我照顾就行了。”
“怎么?你还怕我照顾不好?”
“是,”纪远清点了点头。
“臭小子!”李氏气死了,骂了句转身就走,走的时候还不忘端装呕吐物的破木盆走。
纪远清拦着,蹙眉说:“我来就好了。”
李氏彻底气坏了,一脚踹了凳子,咚咚地下楼去了。
江云霏漱了口,方才吐了一番,身心都难受得厉害,人靠在软枕上,缓神着。
纪远清搁到外间去,把软塌旁放着的火盆里的炭灰倒进了木盆里,随后才进屋去,又去打开了窗户,让外头的冷风吹进来。
“好冷啊,”江云霏缩了缩脖子,又拉了拉被子,她脸色苍白,精神十分不好。
纪远清走过去在床边坐下,伸手抚了抚她的额头,他的心口猛地一惊,又开始烧起来了。
纪远清装作若无其事,一如往常关心问:“头还晕吗?还有什么地方不舒服?”
“还好,就是全身没力气,然后有点反胃。”江云霏身体往下滑,躺了下来,手搁在额头上,有些贪凉。
“那你好好睡一觉,我去医馆请大夫来。”纪远清说。
江云霏刚闭上的眼睛又睁开了,她挣扎着起身:“我还是跟你一块去吧,一点小毛病,也不好麻烦大夫专门跑一趟。”
江云霏刚起身来,脑袋就一阵天旋地转的晕,人又躺了下来,扶着额头道:“不行了,好晕,我没办法起身。”
“躺着吧。”纪远清替她盖好被子,说:“我去请大夫到家里来。”
纪远清出了卧房,伸手把门带上了,又去他的书架上,拿了几张银票出来,卷起来放到袖子里,接着下楼准备出门请大夫。
楼下,李氏见纪远清下楼来,生气的哼了声,别过头去,不看纪远清。
她都服软了,决定同江云霏修补关系了,她这儿子却对自己这样的态度。
纪远清走到门边,停住了脚步,沉声道:“云霏在楼上睡觉,她很不舒服,你不要上去打搅她。”
李氏气不打一处出来,愤怒道:“我怎么打搅她了?我明明是帮着照顾,你是怎么说话的?”
“呵呵……”纪远清冷笑两声说话:“她不用你照顾。要不是你气着云霏,她怎么可能生病?”
“你,你小子想气死你娘我吗?”李氏气得心口疼,真心觉得这儿子白养了!
“什么叫我气病了她?你昨晚上——”
李氏的话还没说完,纪远清就说:“多余的话没必要再说了,你离云霏远一点,她不用你照顾。”
纪远清说完快步走出家门去,一出院子的大门,他的肩膀就垮了下来,没办法,云霏的病还未确定下来,若真是瘟疫,他娘靠近的话也会染上,他只能这样恶语相向,他娘才会离云霏远点,至于自己?他既是云霏的相公,当然要负责到底,还是先找大夫来确定一下吧。
纪远清来到了最近的医馆,人还未走近,就见着医馆外挤满了人,简直是里三层外三层。
他赶紧跑过去,抓住一旁的人问:“这位大哥,这是怎么了?医馆怎么那么多人?”
那位大哥掩着鼻口说:“你不知道吗?咱们邻县爆发瘟疫了,传到我们曲阳县那是早晚的事,这不,大家都来医馆抓药,以防万一啊!我听说,好像咱们县里已经有人染上瘟疫了。”
人群突然一阵冲击,纪远清被挤来挤去,差点被挤出了队伍。
但是为了江云霏,他不能被挤出去,他顾不上什么君子之礼了,用了蛮力挤进医馆里去,这些人都是来拿药的,他是来找大夫的!
“没药了!药已经卖光了!”突然有人大喊。
“大夫,我们都等着药救命呢!你可别藏着掖着不卖,到时候高价卖啊!”
“真的没了!”
“胡说,你那药柜里不都是药材吗?怎说没了?”
大夫无语:“这些药材跟瘟疫根本八竿子都打不着!”
“别信这个庸医,他肯定是想囤药材卖高价!”有人大喊,围着的人群一下乱了,冲进来各种砸抢,一阵轰乱,把医馆柜子里的药材一抢而空,甚至有些奸人趁乱抢了大夫的诊金。
整间医馆被一抢而空。
纪远清趁着大夫被挤到一旁的工夫,趁机拽了大夫出医馆,到了宽敞的大街上来。
“大夫,”纪远清急忙说:“我家娘子发了高烧,身体非常不适,还请大夫跟我去家里给我娘子看病。”
他说着,从袖子里把三张一百两的银票掏出来,一股脑地塞到了大夫手里。
大夫拿着银票,为难道:“不是我不想去,只是你瞧我这医馆如今什么药材都没了,去给你家娘子看了也无用,没有药材。”
纪远清艰难开口说:“我想确认我家娘子是得了什么病,到时候大夫您给我开一个药方,药材我自己来想办法就是。”
“行吧。”大夫把三百两银票折好,放进了袖子里,说:“你带路吧。”
……
纪远清带着大夫进家门时,江云霏陷入了昏睡中,纪远清推搡了她好几下,她都没醒,且额头滚烫得厉害。
“大夫,你快看看我娘子,需要什么药,你尽管开药方。”纪远清心急道。
“你别急,我这就帮你看看。”大夫开始检查江云霏的情况,还细细问了纪远清江云霏发病的状况。
大夫的脸色突然凝重了起来,他起身就走到了外间。
纪远清连忙跟上:“大夫?”
大夫叹气一声说:“你夫人怕是染上瘟疫了。”
“您确定?”
“我问你,她发病前,前几日可有不适?”
纪远清想了想,前几日江云霏活蹦乱跳,能吃能睡,根本就没有任何不适。
“染上瘟疫,病情就是这般来势汹汹,且你家娘子的症状同那些染了瘟疫的病人没什么两样。”大夫伸手从袖子里拿出那三张银票来,推到纪远清的手里说:“这病我治不了,自古以来,得了瘟疫的人,就没有活下来的。”
大夫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我劝你趁早把你家娘子隔离起来,否则不止是你,你一家都要染上这病。到时候一传二,二传四,传百,咱们曲阳县得完了。”
“她是我娘子,我怎能放弃她。”纪远清把三百两银票又塞进了大夫手里,他眯了眯黑眸道:“我家娘子得了瘟疫之事,只有你知,我知,若是传了出去,有第三个人知道,我定不会绕你,想必你也有家人。”
大夫心里一咯噔,笑道:“那是自然,自然的。我给你写个药方吧。”
纪远清眉头一拧:“你不是说瘟疫没法治吗?”
“是治不了,但是我这药方能让你家娘子能好受些。”
“这边请。”纪远清赶紧领了大夫到他的书案前,给他纸和笔。
大夫一边写一边交代纪远清的一些需要注意的事情,说:“你平时还是要注意些,与你娘子共处一室,能戴面巾就戴着,也别叫其他人进屋来,屋子里要拿艾叶经常熏着,病人用过的东西千万别让其他人用,否则其他人也极其容易染上。我觉得你最好是同住在这院子里的说一说,让他们赶紧避了出去——”
“我知道了,”纪远清打断了大夫的话:“其余的事情就不劳大夫您操心了。”
大夫写下了药方,纪远清亲自送大夫出了院子门,一直到大夫走远,纪远清才回来。
他上楼来,看了昏睡的江云霏几眼,留了张出门抓药的纸条给江云霏,然后拿着大夫开的药方,急急忙忙出门去抓药。
他飞快地向另外一个医馆跑去,没想到早就遭人洗劫一空了,又去寻药铺,一连跑了几家,要么是大门紧闭,敲门都无人应,要么就是被恐慌的老百姓洗劫一空。
纪远清在大街上飞奔着,到处寻还开着门、有药的铺子。
路过一个巷子,四周围了好些人,只听得巷子里的人家哭天抢地。
“别抓我相公,我相公没病,他得的不是瘟疫,他就是得了小小的风寒。”
曲阳县衙门的官差们个个面纱罩面,其中两个官差挟持着一个面色蜡黄的男人往外拖走,染了瘟疫的男人的娘子一直抱着一个官差求饶。
岂料那个官差道:“你同你相公吃住都在一块,想必也染上了,你也跟你相公一块走。”
“不,我不去,我不去。”妇人被挟持住了,她死命地挣扎,脸上带着恐惧和绝望,“我没得病啊,我没病啊。”
“你不是舍不得你相公吗?”
妇人连声道:“舍得,舍得,他有病,我没病,他都病了好几日了。”
那官差一听:“晚了,你也得跟我们一块去。”
染了瘟疫的男人和他娘子都被官差带走了。
一众围观的路人惊恐得纷纷退避,拿袖子掩鼻,生怕也染上了不干净的东西。
纪远清迷茫地问一旁的行人:“他们这是要去何处?”
行人掩着鼻口道:“还能去哪?自然是去麻风村呗,这染了瘟疫,不就跟那些麻风病人一样,治不好活不了多久。现在官差到处都在抓染了瘟疫的人,统统都要送去麻风村呢,免得让没病的人也染上了瘟疫。县衙都出了告示,说是谁家敢藏病人,都一块赶去麻风村。”
纪远清脸上血色尽褪,他掉头就往家里走,他不可以让云霏也被带到这个麻风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