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独怔怔地看着老奶奶揉搓面团娴熟的手法,一时间失了神。
他眼前又浮现出往日爷爷耐心地教他和面团的模样,彷若爷爷的一举一动还在眼前活灵活现地浮现着。
“小姜啊,你奶奶很早就去世了,但她这独一档的面团活还是教给了我。”
“这面团呢,和练武一样,得有耐心,刚开始你别看这玩意不成样子,
后面越搓越有感觉,来,你来试试看!”
“哎,对对,该倒水啦,边倒边搓,这样才不会坨,嗯,再来,搓到光滑为止......
哎哟,咱们家小姜真有天赋,看这面团子又大又滑!......”
爷爷的音容相貌死死刻在了姜独身体的每一处,这十几年他一直活在爷爷筑起的长城之中。
这长城保护的不是家国的辽阔疆土,它保护的是,姜独的内心世界。
现在长城轰然倒塌,将姜独的世界暴露在这喧嚣杂闹的现实之中,任由外界风沙肆虐地侵蚀......
在爷爷去世后,姜独更有一种无以释怀的负罪感,若是爷爷不看那条短信,是不是就不会......
姜独眼眶逐渐有些湿润,低下头,不再看这伤及内心的场面。
到现在,他总算明白大人们所说的触景生情是何等悲哀了。
吵闹的震动自姜独口袋响起,是手机响了。
在医院姜独习惯性地把手机设置成静音,出来也就忘了调试。
姜独感受着这磨人的震动不由得愣了愣。
这个时候,还会有谁打电话过来?
姜独拿出手机附在耳边。
手机那头不知说了些什么,姜独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了,我会尽快赶过去。”
......
“你就是姜独吧?嗯......和受害者是亲属关系,基本情况我就不赘述了,我现在例行公事问你几个问题。”
“好,我一定积极配合警方调查。”
“你作为现场的目击证人之一,当时有没有看清楚车内的驾驶人员?”
“没有......当时下着大雨,那辆白色轿车车速又很快,完全看不清......”
“果然还是这样......我们警方取证了现场的几个目击者和你的描述基本一致,这桉子......倒真是离奇。”
“赵警官,难道摄像头都捕捉不到肇事者的相貌吗?”
赵警官听到这话扶了扶额头,摇摇头,苦恼地说道:“所以我才说这桉子离奇,
根据技术部门提交上来的监控数据显示,车内......是无人驾驶的!”
无人驾驶?!
这他妈的也太扯澹了吧,雁过还要留声,这肇事车主还能长了翅膀飞了不成?
姜独慢慢平复着内心的惊诧,
站在他的角度,这件事无论如何他都不会相信。
按照当时那辆白色轿车的时速,起码达到了一百公里以上,这种时速凶手是没办法在短时间跳车脱身的。
就算是跳车,也应该会有些许残留下来的痕迹,毕竟一百公里,凶手不死也得掉半条命。
可警方的调查和描述都给姜独泼上了一头冷水。
这起桉件,正如赵警官所言:离奇,不可思议,扑朔迷离。
难道姜独的爷爷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撞了?
姜独抬起目光以一种近乎哀求的姿态,向赵警官问道:“难道......真的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赵警官叹了口气,说道:“你要给我们警方一点时间,抓捕罪犯不是立竿见影的事儿,物证,人证,现场残留物分析都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我还是那句话,请你相信警方的能力。”
“我明白,赵警官,爷爷是我唯一的亲人,所以我刚才有点毛躁了,见谅。”
赵警官摆摆手,不在意地说道:“没事没事,你说你这孩子也怪可怜的,看完你的资料简介我都有些揪心。”
“谢谢赵警官关心,那个,请问警方还有什么需要我配合调查的地方吗?要是没有......”
赵警官温和地笑了笑,摸了摸姜独的头,说道:“没啥事了,叫你过来就是问问桉发现场的基本情况,你登记一下就可以走了。”
接着赵警官又补充了一句:“你放心,只要有最新情况我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姜独总算如释重负地点点头,填完表,便要转身离开。
正巧在他走出门口的刹那,赵警官的声音再次响起:
“姜独!”
“嗯?赵警官还有什么事吗?”
“就是想跟你说一句,好好安葬老爷子,他是个好人。”
姜独在原地驻足不动,双眸带有疑惑和感激地注视着赵警官。
夕阳的余晖洒在了赵警官高大伟岸的身躯,在地上拖曳出一条长长的阴影,在这条深不可测的阴影之下,
姜独朦胧间好像瞧见一个句偻的身影含笑凝望他。
他明白,这是他的爷爷,他的爷爷从来不曾离开过他。
这个世界,至少在这宁林市,处处都有着爷爷曾经生活过的痕迹。
他不知道赵警官曾得到了爷爷何等的恩惠。
但这点小事已经足以证明,
纵使爷爷被剥夺了血肉。
也一定,
在他目所能及的角落守护着他。
......
姜独随后去殡葬管理以及医院,公安等多方部门签署了一大堆证明。
如此相关运输部门才肯将爷爷的尸体运送回兰芝县。
姜独也顺势跟班主任延长了十几天的小长假,他要带着爷爷的嘱托亲自回到家乡。
兰芝县是宁林市的附属县镇,路程仅有七八十公里远。
爷爷的家乡就在兰芝县的一个小村庄里。
姜独自小都是在宁林市长大,很少回到爷爷的故土,爷爷想来也是为了他的学业很少带他回去。
爷俩大半的时光都是在宁林市度过的。
所以对于姜独来说,爷爷的故乡他有些陌生。
除了那颗大榕树。
他永远都无法忘怀,在某一个深秋时节,金黄色的麦浪摇荡,连同着天边赤红艳丽的火烧云,老人在一株高大榕树下对着简陋墓碑谈心的画面。
那是奶奶的归属之地,也是爷爷的心之所向。
不过相关法律规定即使是死者亲属也不能随意搬运尸体,只能送往殡仪馆火化。
姜独将头倚靠在班车上,手中反复摩挲着一枚锈迹斑斑的铜色戒指。
这戒指是警方在搜查现场时找到的,以为是姜独爷爷的遗物,在调查后没有发现什么就交到了姜独手上。
姜独从未看到爷爷佩戴过这枚戒指,也许是别人赠送给爷爷的?
不管怎么说,留个念想总归是好的。
至于尸体搬运的事情,姜独思来想去也只能麻烦李叔了。
先前回乡的时候姜独见过李叔几面,说是他爷爷的拜把子兄弟,在那片地生活了很多年。
这点忙,李叔应该还是会顾及点旧情帮助姜独的。
不知觉间,姜独在思考中沉沉睡去。
这辆班车直通到山中的五里屯,山路坎坷,绕弯路段很多,班车在行进过程中也是有些颠簸。
就算如此,姜独还是睡得很香,没有被这摇晃给影响。
后面还是乘务员把姜独叫醒过来。
姜独睁开惺忪的睡眼,刚回过神,鼻尖就涌入了一股泥土花草杂糅的芬芳,这是乡村独有的气息。
他下了车,也就是一支烟的功夫,姜独就凭借从前尚有的记忆找到了李叔。
此时李叔和王婶正在做着饭菜,手持着大铁锅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炒,手法很是娴熟。
见到姜独前来,二人的惊喜也是溢于言表,纷纷停下手中的活招待姜独。
“李叔,王婶,不用忙活了,我这次来,是代我爷爷来的。”
姜独有些苦涩地看着这夫妻俩,李叔和王婶察觉到姜独的表情也郑重起来。
几分钟过后,姜独表明了事情经过和来意,整个房间顿时变得夜一般的寂静。
三人沉默了良久,李叔才缓缓开口说道:“唉,姜老哥待我不薄,古时常说好人本该一生平安,怎么到了姜老哥这......就不灵验了呢?”
姜独对这番话也不知该作何回答,只能以同样悲情的目光看着老两口。
“小姜啊,这事不是我李叔不想帮你,只是现在村里头这鸟情况,我实在是走不开啊。”
姜独眼底掠过一抹灰茫,失落又难过地问道:“李叔容我多嘴一句,这麻烦事,得有多大?”
李叔像是犹豫了好久,好一会才开口说道:“很大,处理不好,姜妹子的坟怕都给挖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