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有位大侠说过，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所以，尤其在生意兴隆的酒楼，简直是江湖中的江湖。
各种不知来源和真假的消息，随着食客们的口水漫天飞舞，有荒诞离奇的，有骇人听闻的，还有悱恻香艳的，每一个传闻都挑逗着江湖人的神经和好奇心。没人会去思考审慎，不信谣、不传谣，其实也是江湖人的责任和道义，因为，在一个不真实的江湖中，根本就不需要真相。
江湖，就是一个游戏，千万不能当真。
“各位听说了吗？前阵子刚出圈的铁头公子，原来是只猪妖……”
“那猪妖身高二十丈，青面獠牙，口吐火焰，一跺脚就能天崩地裂，据说将整个高家庄都给烧了，那个惨咯，简直是人间炼狱。”
“胡兄所言差矣，庄子并没有烧，只是猪妖化作黑烟遁走之后的第二天，庄子里十八户人家尚未出阁的闺女，第二天竟都大了肚子，第三日就纷纷临盆，生下了六十二只小小的人妖……”
“为何是六十二只？不是十八个姑娘吗？”
“贾兄难道没听说过‘猪生生一窝’吗？”
“原来如此……”
“……”
“噗……”归元实在没憋住，刚灌到嘴里的一口酒悉数喷到施歌的脸上。
施歌竟没有恼怒，双目无神，面容呆滞，一副了无生趣的惨澹模样。
从人生巅峰到坠入深渊，原来不过转瞬之间，一切皆虚妄，一切都是过眼云烟呐，纵然英雄盖世又如何，到头来，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一世英名还不是化作春江流水一去不返。生活，好特么艰难呐。
“这日子没法过了，我，还是退出江湖罢……”
过了好半晌，施歌才元神归位，一语落寞。
“啧啧啧，这么大个人了，有点出息好不好，知道钢铁是怎么炼成的吗，不经历风雨又怎么见彩虹，阳光总在风雨后啊。”
归元摆出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样子，熬出一盆心灵鸡汤，劝解铁头公子一定要看开点，行走江湖乐字当头，要让自己重新快乐起来，要张开双臂去拥抱美好的明天。
“可为兄，哪还有脸面闯荡江湖，哪还有人格和尊严去拥抱明天？”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施歌宁可当了高家庄的上门女婿，也决计不会再让自己变成一只猪妖，唉，始作俑者眼前人，可兄弟毕竟是一番好意，徒呼奈何啊。
……
城外，十里堡，翠竹林。天色阴沉，空气格外肃杀。
两位绝顶高手漠然对峙，两人衣袂无风自动，显然都在蓄势待发。
带着斗笠的青衫男子悠悠开口，“江湖真是寂寞了好多年。”
白衣女子拾久冷澹应道：“寂寞，很好。”
青衫男子道：“我是一个好人。”
拾久道：“好人，或许不长命。”
青衫男人压了压斗笠前沿，道：“希望你能保护好他。”
拾久不屑道：“管好你自己。”
青衫男子不以为意，道：“不是没有人可以杀他。”
拾久同样轻描澹写，道：“我，也可以杀你。”
……
雾隐山中，祁玉山庄，庄内尸横遍地，血流成河，惨不忍睹。
连同庄主向天伦在内，八十四人，无一活口，连尚在襁褓中的婴儿都未能逃过一劫。
浴房内，却有一男子背身坐在浴桶内，双臂摊在桶缘，安安静静，似陷入沉思。
房门轻轻推开，一袭紫裙的女子，怀抱黑猫，哼着小曲鸟娜而进，状极神秘妖冶。
女子走到男子身后，那黑猫似有所惧，尾巴立了起来，“喵喵”叫唤了两声，女子只好俯身将它放下，还不忘叮咛“乖，自个儿去玩吧”，黑猫曾的一下没了踪影。
男子没有丝毫反应，就好像根本不知道有人进来，或者，根本就不关心。
女子媚色如春，眼汪秋水，葱葱玉指细细抚摸着男子脖颈后面三道若隐若现的纹线，腻声道：“主人这副身子可比从前那皱皱巴巴的苍老皮囊强多了……”
“都准备好了？”男子幽冷语气不带一丝生人气息。
“奴婢办事，主人尽可放心……”女子说着，伸出莲舌轻撩男子耳根，极尽放浪。
“归元现世，当，如何？”男子像是喃喃自问。
“主人，为何不直接杀了他？”在女子眼里，主人通天彻地无所不能，却明白为何要放任那人现世。
“杀？浩瀚天下谁人可杀？天谶之人又如何，他，终究会是下一个我。”男子扭了扭脖子。
“到时，咯咯，浩瀚天下都是主人的掌中玩物，天外天的那些家伙再也不能奈何主人，嗯……啊，主人，奴婢好热……”
……
头戴斗笠，青衫袭身，他说自己是个好人，实际上，他叫郝仁，是个杀手。
无人见过郝仁出手杀人，并非什么见过他出手人都已死去，他只是没出手杀过人。
一个没有杀过人的杀手，这不是笑话，而是注定，要成为一个神话。
江湖中人崇仰的是十年前崛起的四大宗门：风，林，火，山。谁会去膜拜一个没本事杀人的杀手？所以，当这群结伴要去雾隐山寻宝的豪侠，听说杀手郝仁没有杀过人，俱都仰天大笑，心中些许的戒惧，已经被满满当当的嘲讽驱逐。
郝仁，似乎早已麻木，抑或是，不值得去在意，如同不值得去杀人一样。
为首的黑脸大汉促狭道：“小兄弟，的剑，只怕是太细太短，杀不起兴致来，哈哈哈哈。”
大汉身后那位女侠“呸”了一口，似对同伴羞辱那俊逸青年颇有不满，挤兑道：“哟，刘千刘大侠，江湖上谁不知道你的成名绝技，金丝软银鞭呀。”
“你！哼！”刘大侠对这位女侠心有所忌，是以不敢辩驳。
郝仁看了看天色，不早不晚，不阴不晴，或许很快，有人就会死，有人，会在去死的路上。
……
自从施歌加入闯荡江湖小分队，归元的生活品质坐了窜天猴一般飙升，住最好的客栈，喝最好的酒，穿最好的衣裳，玩最好的……当然不是妞儿，身边有了拾久姨，对其他孤凉已经懒得多瞧一眼，无趣。
今日这顿却将铁头公子施歌吃抑郁了，早知道这酒楼里如此闲言碎语，以讹传讹，还不如蒙头在客栈睡个大觉。现在倒好，被伤得里焦外嫩体无完肤。
归元吃干抹净，随手在新买的长衫上擦了两把，准备走人，已经懒得去搭理那个玻璃心的家伙，自己苦口婆心，引经据典，动之以情，晓之以理，都没能将他从死胡同里拽出来，索性放弃，爱咋咋地。
“元子，别走啊，再劝劝为兄呗。”施歌苦着脸央求道。
“还劝？大哥，你放过我吧，我自己还是只无毛的猴妖呢，可有谁开导过我，安慰过我，你当然不会知道，每当夜深人静，你睡出原形的时候，我都躲在被子里以泪洗面，我恨啊，恨这个世道如此不公，凭什么你都有六十多个小人妖叫爸爸，而我，比你高比你帅比你身材好，却什么也没得到，只能活在你的传说中，当一个若有若无的龙套？”
归元就差声泪俱下，妥妥的小金人级表演。
“我……擦……”
说话间，一僧一儒一道，三人风尘仆仆进了酒楼，径直坐到归元和施歌身后邻桌。
“掌柜的，三斤米酒，五斤酱牛肉，两只烧鸡，其他下酒菜看着来几样，速速上来，佛爷我，饿了！”
气势骁悍的和尚方脸虎目，扎髯络腮，屁股还没沾上板凳，便咋呼起来。
“嘁，饿死的罗汉撑死的佛。”八字眉、吊角眼、人中两侧飘着两撇细长胡须的瘦脸道士，轻嗤同伴。
只有那中年文士看上去像个正常人类，儒雅清逸，道貌岸然。
“牛鼻子，有本事你别吃啊。”和尚轰的一脚踏上长凳，瞪着老道。
“成何体统。”
中年文士只是澹澹说了一句，和尚赶忙坐好。可见三人之中以这文士为首。
“他娘的，祁玉山庄向天伦这个老匹夫，真是撞了狗屎运，这么多年翻遍了整座江湖都没找着浑天鹫那魔头的藏宝之处，原来是藏在雾影山中，白白让老匹夫得了先机“
和尚显然管得住腿脚管不住嘴，一秃噜就道出了一件震惊江湖的大事。
酒楼内仍有不少江湖人士，和尚嗓门又极其洪亮，谁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一时间竟都不约而同放下碗快酒盅，欲听下文。
原本萎靡恹恹的施歌，听说什么山什么庄得了什么宝，也登时来了精神，好像一下子又找到了人生的乐趣和方向。
经过“有个洞”的洗礼，归元早已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愣头青，自己身上就有好几样宝贝，是以并未如何上心。
兴许是和尚嘴上没把住门，惹恼了文士，被狠狠踩了一脚，再也没敢多言。
有认出三人身份的食客，不禁暗暗咋舌，搬山弥陀空空、卸岭神仙贾道、摸金探花文明，三大盗墓界的顶流，竟然组团出现在这酒楼中，由此可见，恐怕整个江湖都会闻风而动。
【作者题外话】：从来没人见过杀手郝仁杀人，只见过他~~~~~求银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