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秋雨,一场寒。
万方却还穿着单薄的褂子,趴在墙头,看隔壁邻居拿着桃树枝,比划一些既不中用,又不中看的招式。
“哎呀,我说老陶,这招不对,你得往上挑!”
“老陶,你这天赋不行啊,别练了。”
“老陶,你等着,看我来教你……”
虽然院墙不高,不过万方还是极守规矩,提着自己削的一把不伦不类的木剑,从正门进了陶华的院子。
陶华自然将本就不大的空场让给了前来踢馆的邻居。
万方站定,一个起手式,煞有介事。
“看好咯,我只耍一遍,能不能记住,就看你的悟性了。”
“……”
“这一招,叫神龙摆尾。”
“这一招,是仙人指路。”
“下面一招,瞪大眼睛看好,其中关键不在剑,而是身法……来了,九天揽月……”
其实,第一眼的时候,陶华就已经看出来,万方根本不适合习武。
“诶,我说,可别走神,习武练剑最忌走神,尤其是练到最高深的地方,一不留神,就有可能走火入魔的。”
万方大喇喇的,活像师父在教训徒弟。
陶华乐在其中,不由得想起自己的师父,跟眼前这位相比,还真是没如此悉心教导过他。
“最后一招,本来叫秋风扫落叶,不过我觉得不霸气,给改了,叫神武开天……”
打完所谓十八招,万方鼻尖都已滴下汗珠,可见,是真使出了全身的功力。
“怎么样,老陶,学会没?”
“木有,你耍得太快,我看不清。”
“呃……说实话啊,也不是非要扎你心,真不是我耍得快,是你……太愚钝,不过,你别打什么歪主意,我那剑谱是肯定不会借你的。”
“不敢不敢,你那剑谱上的剑法太高深,给我,我也看不懂啊。”
“行,算你还有自知之明,不过,咱们行走江湖义字当头,大不了以后我多教你几遍。”
陶华心中一暖,行走江湖义字当头,当年的时候和胖师伯,就是这么一步步走上神位的。
寒暑更替,又是一年。
少年个子没怎么长,武艺,也没怎么长。
每日给母亲上一炷香,也从未间断。
唯一奇怪的是,那些经常欺负他的孩子,突然好像有点怕他了,甚至好几次碰着面,还小心翼翼赔着笑。
“老陶,发现我有什么变化没?”
“嗯,发现了。”
“说说看?”
少年心想,老陶练武资质不咋地,眼力还是阔以嘛。
“颌下长须咯。”
“啥?老陶,我终于明白了,为啥你一把年纪还没娶上媳妇儿,这眼力,差劲得很嘞,居然没瞧出来我侧漏的霸气。”
“漏气,还不得补吗?”
“代沟,真真的代沟,我跟你说,最近吴硕那帮家伙,见着我都躲,好几次居然还跟我点头哈腰,你说说,这不是我已练到了霸气侧漏的境界吗?”
少年很是得意,也许,再勤练一些,就可以飞檐走壁咯。
陶华笑着拱手,万少爷腻害,腻害。
“对了,老陶,有件事一直想问,又怕打击你……”
“问吧。”
“你如果穷,买不起剑,跟我说鸭,我给你削上一支,你说你大老爷们儿,成天拿根桃树枝,略有点娘炮。”
“非也非也,这桃树枝是个长辈送的。”
“你这长辈忒抠门了,送根桃树枝,是怕你娶不着媳妇吗?”
“非也非也,长辈告诉我,十年不要用剑,只能用这桃树枝。”
“哈哈,你也太实诚了吧,你那长辈肯定是看你资质愚钝,不是学剑的料,又怕伤你自尊,就随意找了个理由忽悠你。”
“剑在我心啊,手上是什么,无所谓的。”
“哟呵,老陶,没瞧出来,你还是个学院派。”
“一般一般,天下第三……”
“唉,可惜我娘亲看不见我现在的武艺,不然,应该很开心吧。”
“看得见的,你哪一刻练剑,她不都是在你心里头看着?”
“嗯,你说得也对,我娘亲曾说,好人死了之后,魂灵会到天上去当神仙,我娘亲肯定在天上,所以,这辈子我都不能做坏人,我要做个好人,这样,等我死了,才能到天上去跟娘亲团聚。”
“好人,可不好当啊。”
一晃,就是十年。
曾经的少年,已经长成了昂藏七尺的大小伙,那个拎着桃树枝的青年,也已人到中年。
万方自学了一手木凋的手艺,至少在陶华看来,要比他的剑法精到得太多太多。渐渐的,许邑人都知道,要找木刻,就去五十巷找小万师父。
小破院子修葺一新,也添置了几样能上眼的家具。
明日,就是小万师父成亲的大好日子。
月上柳梢,万方打了一斤米酒,包了一些凉菜,将陶华拉到自己院中。
“老陶,来,这杯酒敬你,谢谢你帮我捯饬这房子,我先干为敬。”
万方练剑十余载,然这会儿的神采,远比那侧漏的虚无霸气,更加明朗。
“接下来,有些话,老陶,你别不乐意听。”
“喝了酒才讲,看来下面的话会很扎心呐。”
“反正,你听着就是,要觉得抹不开面子,就当我说了醉话,别往心里去就是。”
“好,洗耳恭听。”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虽然你老陶从来没提起过家人,但你肯定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吧,再过个几年,您老都不惑了,还这么单着吊着,说实话,我觉得你这样对不起爹娘。”
“我嘛……还小还小,这事急不得。”
“三十好几,还小?老黄瓜刷绿漆都比你嫩,好吧。”
“非也非也,我比老黄瓜还是削微要有点用的。”
“好你个老陶,我怀疑你开车……”
“新手上路,请多关照。”
“对了,你等我一下……”
说完,万方跑进屋子里头,将自己的木剑拿了出来。
“老陶,这剑……送你了。”
木头还是那块木头,但剑已不是那把剑。经过小万师父的精凋细琢和悉心打磨,原先的粗糙木剑,已是一把精美绝伦的工艺品。
“这剑,你不练了?”
“嗯,不练了!”
“为何?”
陶华略有失望,不过,很快,他就笑了。
“这剑,已在我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