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仓促逃离
当下城内突然吵杂,似有突发事件。中尉脸上变色,匆匆跑向院门,大喝一声:“情况有变,第三小队速随我前往支援!”他语声刚落,兵士便尽数调整军姿,俱成行军之姿,极快退出庭院。杨家人等见着危险骤来又骤去,俱都愣在当场,仿如大梦一场。
待到军队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远方,原本扶着父亲的杨若生方才恨声道:“你做的好事!杨若盈!你一个要死便算,何苦拉整家人为你陪葬!”
杨若盈自知理亏,并不说话,只是用力咬牙,眼眶发红,几乎淌下泪来。
杨若筝顾不得调和他俩的兄妹矛盾,只是松开母亲由奶娘搀扶,自己一个快步跨出院门。杨若生惊呼一声,正想伸手去拉住二妹,却见她已经再次折返,脸有急色。
“就是现在!”杨若筝用力拉起母亲、奶娘和杨若盈,边往门外奔去,边示意杨若生带上四弟与父亲一同动身。
“城中生乱,正是机会!”她一解释,杨若生方才明白,顾不得一身汗意,当即带了父亲和四弟跑出门外。
原本已经渐渐被整顿好秩序的难民此刻再次乱成一锅粥,个个狂奔着往城门奔去。幸好杨家原本便躲藏于城门附近一旁的房舍之中,有幸取得先机,成为首批接近城门的人之一。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本来把守城门的泷军此刻都已不见踪影,显然是被那红色信号烟火吸引过去。能够使他们如此惊慌集结的,绝非小事。
然而杨若筝眼下亦无心仔细推敲,心中只有一个信念——便是趁乱尽快逃出城外。
小小的溪清城,昨日旁晚仍然是和乐安详,此刻却已经是苍凉不堪。战火里,乱世当中,又有哪个地方,哪个人能够独善其身,旁观一切?
关闭的城门似是坚固,然而哪里敌得过求生意志异常强大的难民?不多时,城门上的锁便被众人摧毁,丢弃一旁。“轰隆”一声,大门开启,百姓发出惊天动地的一声欢呼,往外涌去。
杨若筝死命拉住家人,虽极辛苦地被推搡着出了城,倒也不至于和亲人失散。城外空旷,难民往四处逃逸,渐渐空间便多了开来。身旁有人彻底放松,放慢步速,低低攀谈起来。
“……程说…亲征……遇刺……”脚步声纷乱里杨若筝只仅仅听到其中几句只言片语,然而也是一语惊醒了她——难怪泷军仓皇集结,想来那红光正是危险信号——主帅程说遇刺。
她一时心乱如麻。
自月前程说调动兵马平北地战乱的行动看来,此人有勇有谋,按理说不可能如此容易便倏忽大意。何以一入溪清小城便遭遇刺杀,甚至严重至如斯地步?原先占据溪清一地的小军阀孙随虽未表态,然而从溪清被强行攻城塔亦无动于衷的态度看来,估计也是愿降不愿战。泷军提前进入城中,时间仓促,料张德全也无神通能够提前预知安插人手。在这种情况之下,到底是何人要刺杀程说?
罢了罢了,任他们将政局军局搅个天翻地覆,又与她何干?
杨若筝不再想,眼下只有逃一步,算一步。
天色更明,路上颇为顺利。一行人疑心后头有追兵,于是一路狂奔,并不停歇。纵是父母向来身子稍弱,居然也坚持了下来。之前闯下大祸的杨若盈,路途上一声不吭,再无埋怨。几个钟点下来,一家人已经离溪清有一段距离。
有风微醺,掠过溪流,只听得流水叮咚有声,入耳内教人心旷神怡。阳光下溪水如玉带一般,清澈不可方物,有粼粼光芒闪动其上。放眼看去,风景正好,水汽蒸发,为溪边一切带来凉意。
杨若筝扶母亲于溪边石头处坐下,自己也颓然跌在地上。一路逃忙,已经将她大半体力消耗殆尽。杨若生亦将父亲安置在草地之上。一家人稍事休息,俱都不作言语。
当下尽管已经离开溪清,亦无追兵。然而离阳关仍是遥远,依旧是前路漫而碧空长。接下来的几天,他们都将在颠沛流离的旅程上,思念至此,尽管已逃出生天,一家人却更是沉寂。再多言语,亦改变不了他们当前的艰难处境。
默默良久,感觉身上力气回流不少,杨若筝缓缓站起身来,走向溪流。她是渴了,也是真的累了。
溪水潺潺,清澈见底。水中倒映出此刻的杨若筝蓬头垢面,一张脸庞上汗水混合了煤灰,更显脏黑不堪。只是一夜时光,她却觉得自己已苍老憔悴不少。突然阴影之下,有几尾小鱼于石缝蹿出,摆尾嬉戏,似乎并不觉走到溪边的杨若筝,也不闪避,只是无忧无虑。溪流之内,便是它们的全部世界。
杨若筝怔怔看着自由鱼儿,苦笑一声。溪中鱼儿,看似生活简单,然而却悠然自得。而人,明明比鱼儿思虑多百倍千倍的人,却偏偏不好安稳,非要颠覆天下,分个你高我低方才甘心。如此算来,到底是鱼儿聪明,抑或是人聪明。
她伸出手去,想取一捧清泉驱去喉咙内干旱,洗去一面疲惫,一不留神,力道一重,手掌拍进水中,“噗通”一声,溅起晶莹水花无数。
她正要再伸手取水,却隐约注意到一种声音自身边而起,划一而沉重的“咔嚓”——竟是步枪上膛。她倒抽一口凉气,顾不得饥渴难当,只想尽快通知亲人。她顾不得隐藏自己,飞快朝休息的家人的方向跑过去,大叫,道:“有追兵!大哥快扶父亲母亲走!”
话语未落,已有橐橐之声瞬时自四周成圆形包抄过来。原先还是空无一人的寂静郊外,刹那间泛起暗灰色浪潮,无数全副武装的泷军动地而来,在离一家人五步之处站定,停步与上膛动作整齐划一,乌黑的空洞枪口齐齐对准众人。不需言语,凛冽无话之间却分明透出杀气腾腾。
数小时庭院当中的场景再一次呈现在杨若筝眼前,内心似乎有什么“喀拉”地碎掉。而她知,她清楚知,那便是所谓的希望。原来所有努力都是枉然,兜兜转转,最后还是撞回泷军的枪口之上。
杨若生不知何来一股勇气,冲上前,将杨若筝和一家人皆挡在身后。他挺直脊梁,捏紧拳头,眼睛发红,咬牙切齿地道:“来去不过一死!我杨若生今日就与你们拼了!”说话间已跃跃欲起,就想往最近的一个士兵扑去。受过正式训练的士兵哪里会为他的这些话语与花拳绣腿吓到,为首一人不过一皱眉,电光火石间调转步枪,狠狠一扬手,已将*大力砸在杨若生额头之上。
杨若生来不及闪避,瞬时头晕目眩,眼前金星直冒,一个踉跄后跌倒地上。他伸手抚上钝痛不堪的额头,只觉触手温热,仔细看来,竟是一手的暗红血浆。
前排士兵枪口不过轻轻一偏,便全部都对准了跌坐地上的杨若生。杨若筝身后的母亲脚下一软,倒在杨若盈与奶娘的怀里。眼睁睁见他们的有力指节准备叩响扳机,杨若筝心头泛起孤勇,向前两步,闭上眼睛,绝望地喊:“如此滥杀无辜的军队,怎可与靖军抗衡!”
她话已说完,虽是满心遗憾,却也豁出去,准备从容就死。良久却并无弹雨降下,四下里只是寂静无声,只有溪水仍旧潺潺奔流。
“那以你之见,何等军队才可抗衡靖军?”
一把低沉有力的声音响起,竟带着淡淡笑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