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扭转命数

原本以为泷军入城不过是片刻的事，熬过以后再想出城法子亦非难事。怎料士兵步履整齐行军之声竟是源源不绝，火光熠熠，灯火通明，大半个钟点以后行军步子方才渐渐减弱。杨若筝从不知道，原来报纸上写的十万泷军浩浩荡荡以雷霆之势南下，居然无半句虚言。先前看到新闻之时，她也只道是程说故意虚张声势，有意让张德全心生顾忌。此刻看来，却只怕十万之数，是有少无多。

而后却听得街道上，大路上俱是侍卫骑兵和军车的巡逻之声。依旧有夜半逃走不成的百姓在路边叫喊哭泣，其中又夹杂了士兵押解可疑人士之时的争执声响，竟然还有枪声，回响在乱成一片的城市里，生生将昨日的和平全数撕裂。远远近近，甚至有些清晰得如同正在身旁，教人心绪不宁。杨若筝脑海里隐隐浮现一墙之外，被士兵抓住厉声盘问而后强行押走的黎民百姓无力的辩解，以及步枪上膛的场景。原本镇静内心此刻像是有狂潮翻滚，生出不可抑制的惊惶与恐惧来。

她亦能分明感觉得到，当巡逻队伍几番路过此院门外，身旁的亲人极度恐慌里俱是颤抖连连，大气也不敢呼出一口。每每此时，神经紧绷到了极点，喉咙里却不知怎地有尖叫的冲动，她只得一手环住母亲，一手去掩自己的嘴，只怕一时疏忽，害家人坠入险境。

提心吊胆里时间仿佛特别漫长，亦不知过了多久，天边居然露出了鱼肚白，旭日带着万千晨光自东方冉冉升起。缕缕金光自遥远云端投射进这方寸小院，渐渐驱散长夜黑暗。杨若筝听到父亲那阙角落里传来低低的一声长呼，她心头里的大石也稍稍放低了些。似乎父亲也考虑到了——泷军四点左右入城，现在已是六点左右。尽管仅仅是两个钟点左右，然而兵贵神速，想来泷军对溪清城内的第一轮盘查巡逻都已进行得七七八八。他们一干人等只要熬过了这第一趟，待戒备稍松，之后的一切便有法可想，也将顺利许多。杨若筝眯眼抬头看去，阳光如同万道金箭，锐利刺穿前路茫茫之感。平日里再寻常不过的日出，此刻竟是份外温暖。并不仅仅为溪清带来新一天的光明，与此同时，光芒照耀在小院之中，照耀在杨家一众人之上，也带来了无尽希望。

又一队巡逻士兵路过院外墙下，动作整齐如一人行走，步子有力，震地有声。明明看不见军队行走，但躲藏在小院之内的所有人都从心内生出了敬畏之意——这便是军威。尽管是一墙之隔，然而明显大家的神经都不如之前紧绷。也许只等这支队伍已过，便是他们能够逃出生天之时。

杨若盈不若其他人专注倾听，渐渐注意到自己周围的环境与动静。目视前方，阳光在二姐的纤细身躯上洒落点点光斑，纵是厚布衣裳，粗布缠头，亦掩盖不住她的盈盈背影。此刻她低头蹲着，紧紧拥着母亲，背脊还是不自觉地挺直，自有骨子里渗透出的毅力与坚强。在杨若盈眼里，杨若筝不动如山的背影如一面坚硬的盾，为她遮盖了墙外的危难。

分神恍惚一阵，杨若盈才觉隐隐里有窸窸窣窣环绕，脚上酥*痒，仿佛有什么正在自己身边徘徊。她知二姐、奶娘和母亲俱是一动不动，当下心里便存了三分惊惶与好奇。她忍耐片刻，终究忍不住低头看去，刹那间里杏目圆睁。

杨若筝专心聆听墙外动静，但听得震地脚步声渐渐远离此房舍而去，内心慢慢放松下来。突然身后女子尖叫骤起，将原本院内刻意营造的死寂氛围锐利刺穿。最后一层为躲过军队搜查的伪装被剥落殆尽。

“有老鼠！”杨若盈惊魂未定，跳起身来，剁脚将两三只通体脏灰油腻的老鼠驱赶开去。一时四面砖墙内俱回响着密密跺脚之声与老鼠叽喳惨叫仓皇逃避之声。

瞬息里所有人面色如风云变幻，先是忍耐良久的涨红，抑或担忧的铁青，最后无一例外尽成苍白，面如死灰。对面的父亲再坚持不住，如浑身被抽走力气一般，软倒在大哥杨若生的旁边。三人再顾不得冷静沉稳，乱作一团。

“什么人！”墙外远远传来一声大喝，之后如潮水一般涌向小房舍的，是震耳欲聋的齐刷刷的军队小跑之声，由远到近，只在分秒之内。

杨若筝眼睁睁见到军靴踏过门槛，进入小院。她条件反射将怀里的母亲抱得更紧，又将杨若盈与奶娘护在身后。但自己分明也知道那不过是徒劳，身体内的勇气点点滴滴，一直流失。

军队鱼贯而入，闷雷一般隆隆脚步声震耳欲聋。一息间里士兵居然已站好队形，穿一色暗灰制服，靴上马刺锃亮。个个俱是荷枪实弹，稳稳端着步枪。军人独有的凌厉目光与黝黑枪口一起，包围了杨家一众人等。

杨若筝怀内的母亲一动不动，惊恐得连抖颤都不能了，或者是昏阙了过去——杨若筝冷汗涔涔，手足发软，也已经无法去看。她死死盯着前方，只见黑压压的枪口成弧形之势，金属泛冷光。若家人里哪个胆敢轻举妄动，恐怕只需一秒，她们便全部都是枪下亡魂。

为首一人军衔上有两条银杠，正是中尉。他面无表情，开口问道：“何处人士，因何躲藏逃避搜查？”

父亲颤巍巍的嗓音低弱无力，答道：“溪清平民杨据一家……惊惧军威，暂避至此……”

“躲避盘查，居心叵测！”中尉厉声质问。

父亲一时无言而对，嘴角哆嗦，亦想不出一句分辨的话来。

中尉扫视庭内一圈，见他们一家并不像持有武器的迹象，神色稍稍缓和，又道：“可有身份证明？”

杨若生扶着父亲，抖颤着双手伸到坏里，正想取父亲于靖军好友早已为准备好的特别派司。又怕泷军一见靖军标示会立马囚禁他们一家，生生顿住，一时犹豫。

中尉一皱眉头，走上前去，想强行取杨若生怀中之物。恰在此时，城内响起一声清冷哨声，长久不停。中尉一惊，停住动作，抬头远望矮墙之外，却见一道红光直冲天际，爆发在白云流絮的蓝天之上，对比强烈，耀眼非凡。（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