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菜便端了上来,玉涟心拿起快子,夹起一个腰果,学着玄藏的语气说道:“这道菜叫腰果鸡丁,我就爱吃腰果鸡丁,腰果过完油放嘴里一咬嘎吱吱嘎吱吱倍儿香,鸡丁过完油放嘴里一咬嘎吱吱嘎吱吱倍儿香,腰果和鸡丁过完油放嘴里一咬嘎吱吱倍儿香。”
玄藏笑道:“打住吧打住吧,我错了,行吧,我不应该嘴碎,快吃吧你。”
玉涟心夹着那腰果放入口中,细细地咀嚼着,嘴几乎不张开,一点声音都没有,看上去文文静静的,但在当年,她可不是这么文雅的人,那时候她年轻气盛,性子野,完全就是一个混道儿上的小太妹,这自打成为贵族乃至皇帝之后,反而变得知书达礼,温文尔雅起来,当然,前提是她没有被惹恼。
玉涟心吃下腰果,又抿了一小口酒,眸子变得清澈起来,不似之前犯病时那么浑浊,她看向玄藏说道:“哎,老家伙,这么多年,陪在我身边,辛苦你了……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我……”玄藏花白的眉毛往下垂着,手指捻着下巴上那一撮山羊胡,已经是个老人的他,不复曾经的精神。
他的眼里已经失去了神采,即便是注视着玉涟心时,也不见一点点的光。
“嗯?”玉涟心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
“我还真有一个想去的地方。”
“是哪里?”玉涟心问着他。
“敦煌。”
“那是你的家乡……”
玄藏望向西面,说道:“曾经是,但现在不是了。我已出家,又何来家乡。”
“回去……做什么?”
“我有一个大计划,我想在那里开一个石窟,然后,把我们的过往,都画成壁画,留在那里,当后世的人们拨开那一层层的黄土,会看见风沙之下,掩埋着往昔的风华绝代。”
“好啊,我陪你去。”
“可我们都没有多少时间,不剩多少年了。”
玉涟心笑道:“事在人为,能做多少就做多少。”
“看样子你的精神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那药别停,昂。”
玉涟心拍了他一下说道:“死鬼,变着法的说我有病。”
“那不显而易见的吗。”
“去去去。”
这时,酒馆的门被推开,走进来两个年轻人,一个瘦高,一个矮胖,瘦高的脸色惨白却穿了身黑,矮胖那个大脸蛋子黢黑却穿了身白,两人看着甚是滑稽,进了酒馆,黑衣的白脸瘦子把一扁担斜倚在桌子上,唤店家道:“店家,上些吃食来,再沽两大碗好酒”,店家出来道:“您二位要甚么吃食?”
白衣的小黑胖子说道:“好肉好酒上来便好。”
店家道:“那我先给二位切两斤牛肉可否。”
黑衣的高个瘦子说道:“哎,我说兄弟,这牛肉肉丝儿粗,我这牙又松,这塞了牙,可是难受得紧啊,不如换一个?”
白衣的小黑胖子说道:“兄长说的是啊,店家,我这兄长吃不得牛肉,换一个吧。”
店家道:“那羊肉如何?”
这次不等那黑衣的高个瘦子说话,白衣的小黑胖子说了:“羊肉膻气,不好,不好。”
店家也是挺有耐心,继续道:“那鱼如何?”
两人齐声道:“有刺儿,卡嗓子。”
店家道:“你们二位到底要吃点什么啊?”
黑衣服的高个瘦子眼睛骨碌碌转了三圈,说道:“来个花毛一体。”
店家道:“我还以为什么呢,就这啊。那您二位等着吧。”
玉涟心看着他们发笑,问玄藏道:“花毛一体是什么啊?”
玄藏说道:“害,就花生和毛豆拼的。”
“就这啊。”
“那可不就这嘛。”
“这两人倒是有趣,你看他们那模样,太好玩了。”
“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别跟孩子似的行吗。”
“哦哦,对,”玉涟心板了下脸,说道:“得注重仪态,是吧。”
那一黑一白两个人往旁边那么一看,就看见玉涟心这边了,见玉涟心看着他们两个在乐,那白衣服的小黑胖子走了上来,很不客气地说道:“可乐吗?有那么可乐吗?笑,还笑,瞅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玉涟心道:“我还真没见过前面说了一大通最后就点了个花生毛豆拼盘的。”
“你这白毛婆娘,莫非耍笑洒家!”
玉涟心连忙摆手道:“别别,妾身可不是那个意思。”
“我看你就是这个意思!女人,我承认你是有几分姿色,但是,爷可不会被美色迷惑心神,一码事归一码事,我要是不给你点颜色看看,我们黑白双煞以后可就甭在江湖上立足了。”
“幼,我好害怕啊,黑白双傻,”玉涟心笑道。
“不是双傻是双煞。”
“好的双傻,没问题双傻。”
小黑胖子对高个瘦子道:“哥,这娘们儿笑话咱俩。”
玄藏则是低声说道:“你没事招惹人家干什么?”
玉涟心道:“太可乐了,我没控制住,你瞧他俩点菜时的那样儿。”
这时,那高个瘦子说道:“别闹了,赶紧坐回来,我跟你说,等咱们这一趟活走完,咱俩可就有钱了,到时候咱哥俩想吃什么就点什么,什么山中走兽云中雁,陆地牛羊海底鲜,咱想怎么吃就怎么吃。咱俩有钱了之后,我都想好了,咱们吃面条以后放两滴香油,吃饺子咱们拿碗蘸醋,然后再置办一套行头,弄个海龙的帽子,水獭的大衣,再来一双鸡皮的皮鞋,再来个貂皮的亵裤,毛冲里。”
“哥,这多扎挺啊。”
玉涟心憋着笑,拉着玄藏说:“你听听你听听,瞅这俩人,这也太可乐了,我的天呐,毛冲着里面,哈哈哈哈,笑死我了。”
小黑胖子又走过来道:“这位白头发的夫人,你刚刚在笑什么?”
玉涟心笑道:“别误会别误会,我想起高兴的事。”
“什么高兴的事?”
“我要当外婆了。哈哈哈哈。”
“我忍你很久了,你明明在笑我,你都没停过。”
玉涟心抚掌道:“没事,没事,我神经病,我没吃药,哈哈哈哈。”
玄藏扫了一眼,说道:“小子,别总想那些有没的,脚踏实地把事儿做好才是真的,总做白日梦,那不解决问题。”
“嘿,你这老登,说话还一套一套的。”
“小崽子怎么说话呢,什么叫老登啊!”
玉涟心把笑声压了下去,一语不发,只是把腰间的红樱刀拔出来放在手里把玩。
刀光凛冽,杀气逼人。
玉涟心道:“别紧张,奶奶我只是没事在手里盘着玩,别紧张,该干嘛干嘛去。”
小黑胖子擦了下额头上的冷汗,坐了回去。
玉涟心低声道:“就这还黑白双煞呢,我只是把玩了下,你看那小子,冷汗出来了。”
“你突然拔出这么长一把刀,认识都得吓一跳吧,行了,吃好了准备掏钱结账吧。”
“嗯。”
这边玉涟心结了账,准备和玄藏走了,门外忽地又进来一人,衣着整洁,仪表端庄,走向那一黑一白两个人,行礼说道:“可是黑白双煞二位好汉?”
“正是。”
“二位乃是江湖上新起的豪杰,我们老爷特来排我请二位去会友镖局,想让您二位来保一趟镖,您二位可愿意前往?”
“欸,我二人已经接了一单委任,再接您的,不合适。”
那人道:“来委托您二位的可是会文镖局的人?”
“是啊。”
“那会文镖局给您的银钱,我们多给一倍。”
一高一矮两个人一合计,说道:“那咱们走吧。”
“走吧。”
俩人把花毛一体的钱结算了,就跟着那位出了酒馆,去往会友镖局。
“嚯,这俩这个样,还有人找他们走镖?”玉涟心惊讶地说道。
“这年头,拼得就是谁吹得厉害,估摸着,这两人是两个大忽悠。”
“玄藏,”玉涟心看着他说道:“我突然有个想法,咱们跟上他们,看看这镖会走成什么样。”
“你想的话,那就走呗。”
这说话间,那位管家模样的人已经带着这一黑一白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兄弟俩来在了会友镖局,进了门对一老人道:“老爷,这黑白双煞二位给您请来了。”
由打门里出来一老头,倍儿精神,红光满面,健步如飞,走了出来,看向那黑白兄弟俩,说道:“二位壮士,可算是请到您两位了,来,里面请。”
“在下白螭。”
“在下黑虎。”
而后见两人齐声道:“见过老爷。”
这老爷笑着,携手揽腕往里请。到了后院儿,有一座楼,三丈多高,前后左右没楼梯。楼里面摆了一张桌子,各种的山珍海味一应俱全。
老达官冲那两人一抱拳说道:“二位,上边儿见。”而后一提熘衣裳襟儿,来个“流星逐月式”,三纵,曾曾曾!他这就上去了,站在了楼上,对两人说道:“您二位可快着点,一会酒凉了。”
那叫黑虎的高个瘦子笑道:“这有何难,”说罢,双腿较劲,用力一蹬,使出来一个旱地拔葱,嗖啪,窜上去了,但是跟老头儿那个不一样,老头是三步跃上去,人站在楼上,这黑虎呢,却只是手搭在那楼的沿儿上,他单伸出来一条腿说道:“弟弟诶,抓住了。”
白螭一步跳起来,抓住黑虎的小腿,那黑虎还真有点功夫,往后那么一甩,先把白螭这小黑胖子甩到楼上,自己俩胳膊再一使劲,一个跟头翻了上来,老达官儿看罢,笑道:“这黑虎大侠的腿功了得啊,老夫佩服。”
黑虎抱拳道:“老先生您老过奖了。”
老达官道:“您二位请坐,咱们开席吧。”
一听开席,这俩人可得了以了,甩开腮帮子,撩开后槽牙,饭菜如长江流水,似风卷残云,卡哧卡哧全下了肚,那白螭指着桌上一个盘子里的东西说道:“这大户人家吃东西就是精致,看着萝卜上面,特意掏出来这么多洞来,这什么刀功啊这是,真巧。”
老达官笑道:“那是藕!”
白螭尬笑道:“我这乡野匹夫,没见过世面,让您老见笑了,哈哈哈。”
老达官道:“无妨,老夫这一次,请二位出山并无别事,就是保趟镖。东路镖、西路镖、南路镖有人敢保。独单北路镖贼人太多、赋人太广,二位敢否?”
黑虎道:“老爷您休要长了贼人志气,灭我们兄弟威风,不就是贼人吗,看我们兄弟如何制他。”
老达官捋须笑道:“好好好,果然是少年英雄啊。来,咱们下边儿过过汗儿吧。”老达官一抱拳说道:“二位,咱们下边儿见,”跟着就是一个垫步,蹿出楼窗,翻了个跟头,脚扎实地,四两棉花相彷,就那么轻,就那么稳。
那黑虎也不遑多让,只见他一步跳出去,头朝下,脚朝上,离地还有四五尺,云翻转身,鲤鱼打挺,上身不摇,底身儿不晃,就跟一小猫似的,平平稳稳地落在地上,而后就看那白螭的了。
这白螭啊,到了楼边,露怯了,不知道怎么下去。当然下去也是能下去,但是以何种姿势落地就不是他能控制的了,那黑虎看向他道:“你下来,为兄接着。”
“得嘞,那我下来了。”
嗖的一声,白螭往下来,黑虎那么一伸手,就拎住了他的衣领子,这时候他离地面还有一尺,那黑虎的胳膊就跟钉住了一样,那是一动不动,这功夫那还了得,就这一下就看出来他这臂力不一般了。
不远处,玉涟心和玄藏正趴在房顶上看着这一切。
玉涟心说道:“那黑衣服的高个瘦子还算有点功夫,那白衣服的小黑胖子可真是不怎么样,一看就是来蒙事的。”
“这位老爷也是钱多得蒙了心了,请来这么两个人,这一看就是跑把式卖艺的,有把式没功夫,这就这俩货,遇上劫匪肯定是白给。”
“玄藏,你说那老达官儿看不出来这俩人是假功夫吗?”
“玄啊。那黑衣服的瘦子,他玩的那几下挺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