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添添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早发觉何生有一种厌世倾向——日常生活中虽然不明显,但一到这种时候,她总是毫不犹豫地否定活着的选项。
何况她还与别的厌世不同,她并不仇恨生命,厌倦活着,她只是单纯对死亡不排斥而已。
何生说:"我并非是敌视世界,漠视生命,只是有些时候,生命真的没有这么重要。"
见叶添添看她的眼神越发奇怪,何生想了想,又加了几句解释:"我并不是说随意杀害生命是对的,只是有些时候,生命必然消失,我们其实不必因此太过悲伤。假使是亲人去世,我们还可以因为感情而难过,但与你毫不相干的人与事物消失,你又为何难过呢?"
叶添添觉得不可思议,因为平时看不出来何生居然有这种想法——"你难道没有共情心理?"
何生短暂地犹豫了一瞬间,觉得让叶添添这样认为下去对自己的行动计划可能会不利,但是——她从来不说谎。
不说谎不见得是一件绝对良好的品质,何况她的"不说谎"有自己的特殊定义和条件,但此时此刻,即使在她自己的条件和定义下,也是应当实话坦诚是。
她说:"你看到一个活了一百岁的人去世了,会觉得是喜丧呢,还是悲伤呢?看到一个婴儿去世了,感觉和一百岁的老人去世会一样吗?"
叶添添:"那当然是会不一样的啊。"
何生轻声道:"但是对我来说,是一样的。活了一年也好,一百年也好,一千年也好,无论在什么时候死去,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人也好,动物也好,都并没有什么区别。所以,"
她看着叶添添,有一种无奈的笑意在她眼中晃动,仿佛是已经预知了自己这番话说出来之后她与叶添添之间的距离将不可避免的拉远:"我一直不明白,一个人的死去,和一个种族的灭绝,究竟有什么区别。明天就要到来的死亡,和一万年以后将要到来的死亡,又有什么区别。"
叶添添瞠目结舌。
何生又向前一步,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呼吸相闻,近无可近,何生这次什么也没说,直接抓起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很遗憾,"她说,"可能会让你难过,但我必须说实话。"
"我是没有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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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
何生像是已经提前预知了结果,所以说完了之后,也没有等待叶添添的回应,径直松了手,转身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你应该也不用再继续留下来了吧?要我送你回去吗?"
叶添添觉得自己的心情从来没有这么复杂过,只盯着何生,一时之间因为有过多的话想说,反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看他在那里沉默踟蹰,何生叹了一口气:"算我之前对不住你,我且将你送回魔界去吧,如果你想回人界,你当然是有办法从魔界回去的。"
她复又走回来,叶添添下意识闪躲了一下,但何生这次却没有再去抓他的手,只轻轻在他肩头碰了一下。
那种熟悉的失重和旋转的感觉又来了,但因为何生这次没有抓住他,所以他只能自食其力,幸而她提前想到这一点,落地的地点紧挨着那棵大榕树,叶添添只被绊了一下,就扶住了树干。
"如果你不想看见我,我也可以派遣下属交接,代替我的位置,这一点你不用担心。"何生朝他点头示意,虽然离他只有三五步的距离,却凭空多出一种疏离,而且是一种故意造成的,疏离下隐藏着某种熟悉的感觉,正如他以前到魔界进行"鬼究竟属不属于人"的辩证时所见到的那个何生一样。
"何况,江区的战斗进行的非常顺利,也许再过不久他们就会迎来胜利,到时候你就更不用担心自己的生活会被我打扰了。"
她扶了扶自己的帽子,做一个离别的姿势,便转身离开了。
叶添添不知道说什么。
但有一种莫名的感觉,叫他忍不住对着何生的背影说:"我不认识别的河区的魔族,也不想认识其他人。如果你没有别的事...当然可以继续。"
何生的脚步顿了一顿,转头对他微笑:"谢谢你。"
叶添添想说不用谢,但他现在不知道究竟要跟她说什么,刚才那句话已经是他情急之时所想出的唯一一句话了,所以现在只能看着何生渐行渐远,而耳边都是榕树树叶树枝树干的呼声。
金枝呀——金枝——
这散碎的、永恒的、不曾停息的、轻微又不软弱、形成波浪起伏的声线的呼声,像一条长河,在时间的蔓延中,从远古传承过来,流淌到现在,并将一直延伸到未来。
时间是永恒的,所需要的信仰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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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生虽然没有走,但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主动找话题,也许正如她说说,江区即将取得胜利,即便在这时获得了叶添添的好感,也是大厦将倾无济于事——何况那天的话一说,她便知道即使这好感是有可能获得的,其时间也要比之前预想的长得多得多了。
又或许...
谁知道呢?
叶添添是深知何生在心理诱导这方面很有成就的,他也需要仔细思考一下自己的想法。
是真的有感而发,还是在诱导下形成的呢?
何生不说话,他虽然觉得失落,但也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他们两个之间诡异的情况,最早发现的当然还是就坐在后面的两个人。
李延科:"你说的对,何生是有点奇怪。"
吴茜茜:"叶添添是不是命不好啊...总是碰上这种奇怪的同桌。"
李延科:"要这么说,我命也不好啊,换学校换班级了还能跟你做同桌..."
他话没说完,被吴茜茜在桌子底下踢了一脚。
又是一个有英语课的日子,门口冒出一个熟悉的黄毛来,满脸丧气,满室无人似的走进来,对何生说:"我看我今年是要废,到现在都还找不到丁老师的影子,他是打定主意要拖我到成绩下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