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叶哗哗地抖动着,在一种没有风的情况下。
何生徐徐道:"所以,你看到了吗?她来找你了。"
黑猫终于给了叶添添一个正眼,但叶添添无论如何感觉不到她是真的急切地想要找自己做什么。
黑猫开口道:"我本来以为你的存活时间应当比任何神灵都更长久,但事实恰恰相反。你根本没有这种意识。"
她的声音不年轻,但也不老迈,就像我们随时随地都能听到的女性的声音,她可以是任何年龄,任何身份,任何民族与任何地域。
她不存在区别的特征,她只是发出"人"的声音而已。
叶添添疑惑道:"你是?"
叶添添疑惑道:"你是?"
黑猫站在祭台上,云彩被风推着,继续前行,又把阳光露出来,她的皮毛在阳光下泛着光泽。她说:"我的存在与你的存在一样古老。"
她是"巫"。
人类创造了神灵,但神灵并不是最早的——最早产生的神是自然砷,而这些神是没有人的形象的,太阳神就只是太阳而已,他不必拥有"东皇太一"的称号,不必穿着衮袍玉冕,不必高大英俊,姿容凛凛,当他只是以"太阳"这个圆滚滚的球体的形象出现的时候,他就已经拥有了超人的神灵的力量了。
巫的出现要早于一切宗教,他们可以算得上是一个统称,"巫"既可以指代巫术,也可以指代巫师,还可以指代超人的自然的力量。
现代宗教总是将人与神灵区分的很明显,他们穿着神圣的袍子,进行各种圣洁的意识活动,将人的生活世界与神圣世界划分开来,同时这些宗教人员——越是发达的宗教在这一方面就越明显——他们的地位的高低,用非常"文明",即人类创造出来的东西体现出来,如红酒,如金杯。
而巫师,他们虽然同样区别着,但他们的区别与其说是用文明的成果来进行区别,不如说是用自然的事物来区别。他们用鹰爪,用野猪牙,用虎皮,来表示自己的与众不同,同时表示着自己与大自然的相同。
宗教把自己放在人的更上层,巫术把自己放在自然的同一层面。
巫术本身既有共同点又有相同点,相同点当然是因为人类是心理趋同性——无论你是哪里人,只要你是人,你都必然要崇拜生命,崇拜水,崇拜火,但崇拜的方式和对象却会因为具体环境的不同而变得不同。
北方多狼,于是人们崇拜狼;东北多熊,于是人们崇拜熊;傣族崇拜孔雀,壮族崇拜青蛙,土家族崇拜老虎,朝鲜族崇拜鹤——这是自然的分化。
我们可能不会产生出所有的神灵,但同类的神灵总可以相互融合,进而成为一个综合了多种特点的、全面的、融合了多个民族爱好的真正的神灵。
它早于任何神灵,不以人的形象出现,相比于各种神话中可以排山倒海的神灵,巫术显得那么弱小,但它永恒存在于任何民族的任何一个人中——一个人可能不相信魔王,一个人可能不信仰上帝,但他的每一个举动都表现着巫术的存在,在他可能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时候,他会注意不要踩门槛,不要跨过火塘,不要在二月二动刀剪,不要踩下水道井盖。
这是"巫",这是民俗。
黑猫这个意象是在世界范围内广泛存在的,它有时是好的,有时是坏的,有时它代表着什么,有时它什么也不代表而仅仅作为黑猫做出一些事情。
她看着叶添添:"你的金枝呢?我没有看到你为了获得她而做出任何努力。"
叶添添觉得有些脸热,是因为觉得自己真的在某些方面不够尽责,但理智告诉他这并不是他的错——他恢复这个身份才几个月,在此之前他对这些一无所知,即使是现在,他依然对很多事情都一知半解。
黑猫缓缓踱着步,从祭台上跳下来,走到他面前:"你们以为你们的敌人真的是可笑的科技吗?他们现在都还只是一只手而已——他们只拥有了人类给他们的操作、工作的力量,距离独立思考还有那么漫长的距离,他们现在连人的形体都没有,只是一只手而已,也值得你们这么害怕?"
她抬起头,银白的瞳孔在日光下也不遑多让:"你们只能害怕自己。你们的***,将会把你们毁掉。"
她说:"我观察了你很久。你的实力没有任何问题,因为这是人类赋予你的先赋性能力,无论如何都不由你决定。但你对自己的定位,很有问题。"
她一针见血,丝毫不在意叶添添已经有些发白了的脸色:"你搞不清自己的定位,也没有明确的目标。你看起来只想做个普通人,但你内心依然有对非人力量的向往。在承受这种力量的同时,你又渴望普通人的平凡生活。你在两种角色里摇摆不定,所以你在哪一方面都不够努力,因为连你自己都不知道究竟该全心将力量投到哪个方向。"
"当然,你也不必过于忧虑。"她轻飘飘地说,"神灵是不会自然老死的,这一点早在人类最早创造神灵的时候就已经预先固定了。但是什么才叫死亡呢?只有身体死亡才叫死亡吗?"
她像来时一样,说完就又消失了,地上有一些小小的梅花形状的脚印,一行蚂蚁从上面走过去,循着地上的痕迹,高一层,低一层,高一层,低一层。
叶添添半晌没有说话,何生耐心地等了他一会儿,终于走过去,低声道:"你还好吗?"
她看着叶添添抬起头,略带疑惑地看着她,仿佛不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问,之间何生四面环视了一下,对他说:"我看到露水都滴下来了。"
草叶上的,花叶上的,树叶上的,原本停留在草茎叶尖,把叶子压的深深低头的露水,一滴一滴地流下去,将底下的土壤都洇湿了。
他的心情与这里的树木联系如此紧密,这是叶添添所没有想到的。
他开口说话,声音的低沉把他自己都吓了一跳:"我在想,到底该怎么办。"
何生却不像他那样担心。
她迎着叶添添的目光,轻轻道:"你高兴就好了。痛苦的长久活着,和快乐的短期生活,我总认为后者更值得一些,不过这个选择也要看你自己,无论选哪个,都是让你快乐的选择。何况,死亡也并不很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