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听觉悄无声息地恢复, 细微的声响渐渐从远方传来,一直静默的世界仿佛迎来了复苏。有浅浅的光影在眼帘上轻盈地跳跃,细碎的明亮和温暖轻盈地隔着一层灰幕摇晃……
肖邦眉头微皱, 似有似无的喉音便从一丝不苟的领口包围的隐秘处发出。
和风又起,树叶轻碰, 靠在长椅上的棕发绅士身影仿佛也随着风微微摇晃。
片刻之后, 天使缓缓睁开了眼睛。
右肩有些酸沉,肖邦一偏头, 发现一只披散着黑发的脑袋,唇线又柔和了几分。
欧罗拉靠在他身边睡熟了。
是了,伦敦的夕阳映衬着暮霭的灰蓝, 的确美到令人沉醉。
拖着沉疴的身体,和爱人一起在长椅上看着粼粼的泰晤士河短暂地休憩,对肖邦而言, 在他越来越临近天赋召唤的日子里, 是难得的轻松时刻。
肖邦将被风撩下的一小撮黑发轻轻别到欧罗拉的耳后。
他转过头来,准备继续享受那份安然。不想,眼前的一切令他瞪大了眼睛。
无法从听觉里驱逐的英语呢?来去匆匆的人群呢?那么长一条大不列颠的母亲河呢?
肖邦只能看到绵延的树林,听到风声鸟鸣,看到一条平整到可以用精美形容的路从他脚下的草坪前穿过。
眼花了?不像呀——
幻觉了?不对呀——
难得视野如此清晰,肖邦甚至能辨别出五尺远的那棵树上停歇的一只小鸟是云雀;空气如此清新, 呼吸如此顺畅,身体状态这般轻盈……他都要怀疑自己被剥离了病痛。
绝不是眼花和幻觉!
难道是上天堂了?zal,他上天堂总不可能带着欧罗拉吧——
肖邦平复着渐变惊恐的呼吸, 他的手捂在心口上, 胸腔里的心脏这么有力的跳动似乎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猛地握住身边人的手。温热顺着掌心传递过来, 他松了口气。
等等——
欧罗拉披着头发?这身露着手臂的像是内衣一样的裙子是她出门时穿的吗!
肖邦倒吸一口凉气。
他瞬间别过脸, 惊恐地盯着远方树梢上摇晃的叶片儿。
“唔——”
肩膀处的耸动令肖邦身体立刻僵成石头。欧罗拉伸了个懒腰,彻底苏醒。
一件外套瞬间盖在她头上。
他微微喘着气,刚刚脱衣服的动作简直快到当事人都不敢相信。
“弗朗索瓦?”
“穿、上、它——”
扒下衣服的欧罗拉凑到肖邦面前,眼中的问号多到要把他淹没。
他崩溃地别过头,食指小心翼翼地指向那两条雪白的臂膀……
欧罗拉打量自身一番后,迅速穿好了爱人的外套。
对保守又绅士的肖邦而言,光天化日之下,看到爱人穿着简约轻便的吊带裙,世界都要崩塌了。
“唉,不对呀——我怎么会穿上这身?弗朗索瓦,你的衣服也?我们不是在泰晤士河边看夕阳吗,怎么来森林里了……”
“亲爱的,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
她在他身边坐下,琥珀和蔚蓝交叠在一起——不止是衣着,音容笑貌都改变了。
风过,只留下一串沙沙的叶响声。
欧罗拉咽了咽口水,像是联想到了什么,有些荒诞地问他:“你还记得‘今天’是哪一年吗?”
肖邦紧抿的唇终于有了缝隙:“1848年,需要我具体到日期吗?”
欧罗拉继续问道:“不,弗朗索瓦,不需要了,‘今天’绝不是你感知的那个日期……你有发现你变年轻了吗?对了,你对这身衣服还有没有印象?”
肖邦陷入沉思。她身上的那件外套出自他母亲之手,很久都没有再穿过了。有些难以置信,但他的记忆却把他带入了某个薄雾弥漫的清晨……
“1836年,我和你第一次见面就穿着它。”
“好巧,亲爱的弗朗索瓦,我去到你的时空时,我也就穿着这一身。”
他抬起头,有些茫然地望着她。
她的琥珀里少见地晕染着动容的水光,像是突然寻到了希望一样。
“弗朗索瓦,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欢迎来到我的世界。你不用再痛苦了……看这条公路,亲爱的,这一次,我保证让病魔远离你。”
……
欧罗拉突然想起那天坐在华沙长凳上听着肖邦曲子时,手提的小包就放在身边。她急匆匆环顾四周,在长椅下的草坪里发现了它。
打开包翻找手机时,她看见多年不见的伤疤再次回到了左手手背上。
翻找的动作只停顿一秒,手指碰到手机的那刻便释然了。
没关系,用左手换一个无病无痛的肖邦,非常非常值得。
点开地图,定位显示他们在德国。
虽然顺着公路能走出去,但考虑肖邦的状态,欧罗拉放弃开着地图走出去。
一条条讯息像是迟到般开始接连报道,叮咚声让旁边的肖邦拽紧了长椅的木片。
她来不及去查看信息,翻出通讯录给一个最重要的人通了电话。
电话接通,少女的声音从听筒传来——
欧罗拉仿佛看到世界洒满了阳光。
“奥尔。亲爱的,我现在在——”
“chacha,你现在在哪?如果里柏林很近的话,能不能来接下我……和我的爱人。”
“爱、爱人?”
“这件事等我们见了面我再跟你细说可以吗?chacha,我还需要你帮我约下戈托尔普医生。你知道的,从那以后,我不存医生的电话了……”
“你是生病了吗,奥尔?”
“没有的,是我的爱人。他的肺……有些不太好……”
“你把定位给我,我马上飞柏林去接你。另外,奥尔,不介意的话,我也带我的爱人给你认识?”
电话挂断。
虽然很意外夏洛林最后一句话换了法语,但欧罗拉没有深究。树叶间落满了阳光,离开医学可以用落后形容的十九世纪,只会让她绝望的现代医生此刻却分外可爱。
“弗朗索瓦,你愿意听我讲一讲,我们可以继续生活下去新时代吗?”
……
连死亡都可以接受的肖邦,对这点“小惊奇”还是完全可以接受得住的——虽然期间他深呼吸过很多次。
一个自由平等的新世界,一个波兰完整无缺的新时代,一个能极大概率让他摆脱身上沉疴的新开始……欧罗拉果然是个奇迹,从遇见她起,他的命运就完全被改写了。
恢复健康,不必像在伦敦那样弹一次钢琴和燃烧生命一样……
他还是他,乐思、灵感、技巧都在这里,那来到欧罗拉的世界又有什么好惧怕的?
“奥尔——”
“chacha——”
清脆的少女声传来。肖邦看到欧罗拉飞奔出去,拥抱住了那个女孩。
他慢慢站起身,注视着这对好姐妹越过时空重逢。
叽叽喳喳的女孩们年轻的活力充满感染力,他放松下来,即使要见一个陌生人,他也没那么抗拒了。
“夏洛琳,这是我的爱人,弗——”
“弗里德!”
黑发的少女分扑进他怀里,给了他一个温暖的拥抱。
肖邦怔愣,但他的身体丝毫不抗拒这种陌生的亲昵。直到他发现少女抬头,露出那双灰绿色的眸子……这张凋零在还未绽放季节的脸,令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阿米莉亚?”
他小心翼翼地捧起眼前少女的脸,呢喃着一个根本不会再提及的名字。
“嘿嘿,把你的手从夏洛琳脸上拿开!”
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从没有马拉的车厢里下来,冲着肖邦大喊着,但波兰青年注意力全在这张和妹妹一模一样的脸庞上。
“弗朗茨!”
欧罗拉欣喜地捂住嘴,下意识冲过去拥抱住这位好久不见得友人。
“小姐,我们认识吗?请不要这样子……”
男子举起手臂,背靠在车厢上动也不敢动。
“弗朗茨,我是‘欧罗拉’,你不认识我了?”
“弗里德,我是‘夏洛琳’,你不认识我了?”
少女们异口同声的问话,换来了两位青年的面面相觑。
金发的匈牙利人和棕发的波兰人视线不由地装在一起。
“弗雷德,你终于来啦!”李斯特的金发似乎更加耀眼了。
“啊,原来是‘大名鼎鼎’的弗朗茨·李斯特先生呢……”肖邦虚眯着眼,吐出的词汇没有一丝温度。
“弗雷德,我可是天天在期盼见到你……依照我们的关系,你怎么能对我这么冷淡?真让我伤心……”
李斯特夸张地演绎着受伤,像极了一只耸拉着耳朵的金毛犬。
“收起你那令人……尴尬的演技,天天盼着我?您不是忙着在德国扎根,怎么会有时间念叨我?我们的关系?李斯特先生,我们自1842年之后,就没有什么关系了——发发慈悲动动您的大脑,别把这么重要的事忘记了!”
肖邦冷漠地嗤笑无声宛若一只高冷的猫,不耐烦地亮出爪子划清界线。
“1842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弗雷德,我们不是挚友吗?”
“请用过去时态,曾经!现在?李斯特先生,容我提醒您,我们已经断交很久了。”
“断交?我和你?”
“对——”
“开什么玩笑!”
少女们放开了彼此拥抱的人,渐渐靠在一起看着俩人来来去去。
她们对视一眼,眸光微闪,握紧了对方的手——此处风景甚好,只缺两块西瓜。
“我怎么可能和你断交,疯了吗,弗雷德?”
“看来您忘记达古夫人和您绝妙的表演了呢。”
“达古?明明是你和桑在一起后冷落我的呀?”
“慎言,李斯特先生!”
肖邦严肃地抬高声音:“我怎么可能和桑夫人在一起?”
李斯特好笑地叉着腰:“那你也别把我和达古夫人扯在一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