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悦·安慰·求婚】
“你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怎么, 最近难道又有什么能让人多喝两杯茶的事件发生?”
“你已经在开始期待端起小红茶杯了,对吗,我的朋友?”
“那就请你快些满足我的期待吧, 亲爱的?”
“关于那个波兰钢琴家肖邦的哦, 前段时间他不是订婚了嘛……现在,那些因得知这个消息哭到昏厥的、可怜的巴黎少女们,又能重新展开笑颜——因为他的婚约,取、消、啦。”
“上帝啊,是真的?”
走廊里的人似乎根本就没想压低声音。
她们将原本私密的谈话直接转成公开的品论, 将别人的伤口当做谈资,甚至连最后伪善的遮羞都不愿去做, 就这样肆意散播着伤害。
肖邦, 真的被退婚了啊。
心头涌出一丝钝痛, 欧罗拉手指一滞,不小心按出一个带着杂音的和弦。
“欧罗拉?”
和好友合作已久的哈莉特, 发现这几天她的钢琴伴奏都有些心不在焉。这不是欧罗拉以往的水准, 但对方每次都笑着带过,如果她不想说,作为朋友最好不要太过好奇。
但今天, 她倒想刨根究底,问一问少女失常的原因。
还没等哈莉特走到欧罗拉旁边,门外的叽叽喳喳便让她皱起眉来。她听到外面似乎在谈论肖邦和他的未婚妻,她们的法语腔调太奇怪,到头来英国女演员只听懂了“沙龙”“退婚”“可怜”“可恶”这样的词汇。
看着好友失魂的模样, 不必多问,她已经知道是什么原因了。
肖邦。
欧罗拉的神灵。
也是她未婚夫的真正身份。
但小可怜还不知道那层真相,心善的她只是见不得他人嚼着肖邦的舌根吧。
房门被打开, 哈莉特叉着腰,面带假笑,强势地挥赶这两只烦人的麻雀。
“姑娘们,这里是我的练声室,我练歌的声音已经盖不住你们的说话声,行行好?”
“抱歉,哈莉特,我们这就离开。”
这个谣言起于沙龙。
起初在普雷耶尔夫人的沙龙里,肖邦的重现引起了巨大的呼声,当晚波兰钢琴家的复出演奏极其悲愤惆怅,不知怎地,就开始有了“肖邦和其未婚妻不合”的传言。
这里是没有秘密的巴黎。以至于到现在为止,肖邦的“感情不和”已变成“婚姻破裂”。
而在沙龙现出真身的某人,对此并不解释,只弹琴。哪家沙龙主办人只要有打听真相的意图,他当场就走,绝不拖泥带水。
这波兰这和自爆没啥两样的操作,倒还真真被人以为“婚约取消”是真相。
一群傻瓜。
哈莉特只能用这个词汇来形容这群无聊的人类,他们永远不知道,肖邦有多宝贝他的未婚妻。
她也猜的出来,沙龙里的客人向来口风甚紧,剧院里就连这些小角色都来她门前高谈阔论,一定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是卡米尔·莫克。
普雷耶尔夫人这是在跟她示威呢,就为证明她那句“肖邦早已定下婚约”也不能改变什么。
真是个女疯子。
哈莉特总算知道柏辽兹为什么这么讨厌这位前任了,她就像是附骨之蛆,怎么甩都甩不掉。
“欧罗拉,早些回去休息吧,这几天要不要我给你放个假?”
“不,不用。哈莉特,我们可以继续……”
“继什么继续,我今天不想唱了,快些拿走姐姐给你的劳务费,回家去找你的‘f先生’吧。”
“哈莉特,弗朗索瓦他……算了,没事。我没做好事,便担不起报酬。等我调整一下。”
歌唱家给了她的钢琴伴奏一个大大拥抱。
“我等你。欢迎你随时找我陪你散心。”
欧罗拉原本以为,即使真的听到肖邦被退婚的消息,她应该笑一笑就能把它过去。
却不曾想,它杀伤力巨大,连她弹琴的专注力都能被波及。
沃德辛斯基一家,果然还是在肖邦身上看不到一个光线的未来,即使她给偶像短暂的美好时光多续了一段时日。
因为肖邦是不可能改变的。
这个事实,欧罗拉一开始就知道了。肖邦不会愿意成为李斯特那样的音乐家,成为类似领袖那样的人物,去引导音乐界。他如此年轻就取得非凡的成就——不光是演奏,而是真正的作曲大师,他就像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男孩,将他最感兴趣的事,做到极致。
但在沃德辛斯基那里,这不是好的联姻对象。
对这个没落的家族而言,肖邦不愿在乐界领军,他便不能给他们带去权利和名望;肖邦的身体不足以支撑繁多的演奏会,他便不能给他们带去钱财。两两相合,玛利亚·沃德辛斯卡,这个掌控在她父亲手中的明珠,绝不会被赠予在巴黎流浪的钢琴诗人。
沃德辛斯基,主动背弃肖邦的祸首,他们葬送了一个年轻人对婚姻所有美好的想象。
但在十九世纪,这样的故事每天都会在不同的人身上上演。依照时代,这个家族只是做了最为正确的选择。
理智上能接受的东西,情感上便不能。
沃德辛斯卡,这个缀在她名字后面的姓氏,在传言的浪潮里,往本就在挣扎的欧罗拉脚上,多绑了一块巨石。她只能无助地下沉,渐渐失去呼吸。
带着这个姓氏,就意味着她是帮凶。
她大概这辈子都不敢去朝圣肖邦了。
越来越绝望的少女打开家门,发现棕发的青年端坐在她的钢琴前。琴盖没有打开,他似乎正在发呆。
听到声音后,弗朗索瓦扭过头来,眉眼弯弯。
“你回来啦,欧罗拉。我等你很久了。”
“我回来了,弗朗索瓦。”
大概是眼中吹进沙子,仅一句稀松平常的对话,欧罗拉便有种热泪盈眶的冲动。
就像飘荡的游魂,突然找到了落脚的依靠。
……
第二次。
这是第二次,弗朗索瓦和她一起坐在钢琴前。
自上次女主角事件后,他俩已经很少能碰在一起。
或许是因为害羞,或许是因为逃避尴尬……反正欧罗拉躲了两天未婚夫后,弗朗索瓦就被忙碌的工作找上门,不必她主动,他自动开启时不时就消失的模式。
原本以为同居会意味着朝夕相处,没想到住在一起后,反而有了距离。
弗朗索瓦忙起来真的很忙,要外出作家教,又要参加研讨和应酬——欧罗拉相信对方绝没有刻意躲着她,但她还是会唏嘘。
肖邦也好,弗朗索瓦也罢,十九世纪只有它的规则,少女所有的期待,似乎都在背道而驰。
她现在唯一能有些慰藉的,大概是工作目前还算处在上升期。
不,还有这个人。
至少家里除了嬷嬷,还有人等她回来,被人记挂在心里,真的事件美好的事。
“欧罗拉,我给你弹首曲子怎么样?”
“唉?弗朗索瓦,你不是不会弹钢琴吗?”
“我出去这么久,就不能抽个时间找人学学曲子?欧罗拉,你太小看我了。”
“我只是……太惊讶而已。弗朗索瓦,我已经开始期待了。”
会有人愿意为自己去学一首曲子,这真是过于幸福的事。
欧罗拉搓搓手,欢快地打开琴盖,目光如炬地望向弗朗索瓦。她发誓,无论一会听到什么曲子,不管他弹成什么样,她都要把这一的记忆永远珍藏。
“嗯,欧罗拉,我可能用错了词……”
她看他的手指在琴键上轻轻滑动,似乎是在找音的位置。属于初学者的青涩一览无余,但她却生出一种错觉,觉得他的手和黑白琴键过于相配——就仿佛他不该是握笔挥毫的作家,而应该天生就该弹钢琴一般。
“我可能不是弹,而是敲钢琴呢。”
她因他的话骤然一怔,未及她反应过来,琴键便被敲响了。
弗朗索瓦没有骗她,他真的是在敲钢琴。
依旧是那根食指,从拳中伸出,而后敲落在白键上,又高高抬起,数好键后再次落下,重复。他就像一个初次见到钢琴的小男孩,发现钢琴可以发出不同的声响后,便兴致勃勃地在上面和音符、琴键做着可爱的游戏。
青年弹琴的样子可能连最新手的初学者都不如。他说他去学了琴,但看他这弹琴的架势,完全是要被老师把手打肿的错误示范好不好。
但少女的心,就是被着傻的不能再傻的演奏,彻底治愈了。
一闪一闪亮晶晶。
满天都是小星星。
莫扎特果然很容易让人感到幸福和温暖。
这是欧罗拉第一次和弗朗索瓦一起坐在这架钢琴前面时,他遗憾说他不能和她四手联弹,她叠上他的手,完成的简单旋律。尽管莫扎特把它做了十二段变奏,但最简单的这段,确实世上最温柔的旋律之一。
纯真。
她在他简陋的演奏里,看到了比金子还要宝贵的东西。
尽管音色根本没有质感可言,尽管节拍混乱,尽管触键的轻重毫无平衡……但少女就是被它敲开了心扉,像是捧着满怀的星光,照亮了她心里的长夜。
这是第一首,指弹给欧罗拉的歌。
无关她的姓氏,无关她的来处与归途,只给这个在眼前存在的少女的歌。
她好像不在纠结那个困扰她很久的姓氏了。
如果不喜欢,那就换掉。如果喜欢,那也换掉。
“你终于笑了。我的钢琴能让你开心,我觉得很幸福。”
伊甸园的苹果在树上散发的清香,欧罗拉仿佛就站在树下,似乎只要一伸手,她就能收获最好的期待。
“弗朗索瓦,我们结婚吧。”
作者有话要说: 深夜惊喜,请注意查收。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