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清香扑鼻而来,带着让人舒心的气息,他迟疑了一瞬,终于踏进了那扇门。
院内是与这季节不符的生气,这欺骗世人的暖意,仿佛被这天地遗忘般的存在着,久违的温暖,充斥在空气中,注入到他身体中每一寸冰冷的地界。
院中是一片花海,在这寒冬之中,起死回生般尽情绽放。
思绪飞远,在这片花海中,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美丽的女子,她还是记忆中那般温婉美好,他们在花海之中嘻戏玩闹,她头上戴着他亲手编的花环,笑靥如花……
半晌,他回过神来,却发现叶萱端坐在花海之中,此时正静静地看着他。
她原本只是想来这里静一静,却没想到他也会来,她以为他会对她说一些抱歉之类的话,可他却什么也没有说。
他的眼眸很深、很远,那里面好像有一个她永远到不了的地方。
叶萱长舒了口气,起身就往屋子里去,她还没有想好要怎么面对他,她其实根本一点也不了解他。
而她的好奇固执,也终止于他毫无爱意的吻。
他快步走过去,紧紧握住她的手。
“如果是道歉的话,那就不必说了,我不会接受的……”她背身站着,冷冷地说。
“我不是来道歉的!”他快速接下她的话。
“是,你怎么可能会觉得自己做错了呢?即便是真的错了,又怎么可能会承认呢?”叶萱自嘲般笑笑,“你是谁,你是楚国至高无上的王,楚国臣民都以你马首是瞻、唯命是从。可是熊旅,你告诉我,这一切荣耀都是谁给你的?是你的父亲…没有他,你什么都不是!”
她感觉到熊旅握着她的手突然颤抖了起来,她不知道这样的话对他而言是怎样的伤害,只是一直压抑在心中的话此时却不吐不快。
“你根本…就没有权力愚弄别人对你的好……”叶萱转身正视着他,缓缓说道。
她曾经想过不顾一切的信任他,哪怕他表现的如何昏庸、哪怕他曾用言语轻薄于她,她依然相信他是个君子,可他终究配不起她这份信任。
历史上的楚庄王究竟是何模样,后人书中所记又怎能尽信?
她还真是天真可笑,仗着自己知晓几分天机,便冒然去猜测他的心思,他心中打着什么算盘,又怎么可能轻易让她看穿。
她的坦诚以待,换来的却是他的愚弄侮辱,他们原本就是不同的人,从一开始就注定不可能融入彼此的生活。
熊旅深深地看着她,而后将她揽在怀里,紧紧地抱着她,就像拥抱着自己的命运。
“我不道歉是因为我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而我从来都没有想要愚弄你,这样你能明白吗?”
他该怎样让她知道,他一点也不后悔吻了她,而那个吻,并不是她所说的愚弄,而是他永远无法预料的怦然。
那日一别,他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她,而他见到她时,偏偏她却是斗椒的义女,他想对她好,可是他不敢,他怕因此付出他承担不起的代价,可是刚才,他看着她眸中的光影一点一点的熄灭,他知道如果他不说明一切,便此生都无法得到她的谅解。
他怕了,比怕斗椒更甚一分。
她在他怀中不安分的乱动,却怎么也挣脱不了他的怀抱,最后她只能任由他抱着,一双眼狠狠地盯着他,宣泄着心中的不满。
“你说我不懂爱,可我一直都知道,我爱的人,就住在这里!”良久,他声音颤抖的说着。
“既然如此,那你怎么可以让她住在这种地方?”
叶萱回想起她第一次来这里的情景,那种荒凉落寞,让她久久难忘。
“因为我的任性,害她受了很多苦,而我却无法弥补……”他缓缓松开她,无奈的苦笑道。
“那后来呢?你接她回去了吗?”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答案,虽然她不知道这个答案对她而言有什么意义。
“等到我可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他不由后退了几步,即便他极力的克制着,可还是制止不住心中的凉意,他整个人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连声音也变得有些哽咽,“她死了!”
“你说你爱她,可是你却让她住在这里!你爱她,你却忍心她死在这种地方,熊旅,这就是你所言的爱吗?”她猛然揪住他的衣领质问道。
他说他爱着一个人,可他却连护她周全都做不到,他有什么资格说自己爱她?
在他心里,究竟什么是爱呢?
“我爱她,可我却无力护她,我死不足惜……”
曾几何时,她的父王也如此这般的诉说着他的无可奈何,又是这样,又是这种怯弱而令人发笑的烂借口!
“那你现在就去死,你以死谢罪,恳求她的原谅!”
熊旅的话戳中了叶萱的痛处,她红着眼睛大喊着。
如果当初,她父王能够护她娘亲几分,至多也不过丢了这王母之位罢了,可是那时,他甚至连想要维护她的欲望都没有,如今她深陷囹圄,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她怎能不恨?
君王之爱,到底是什么?
爱与不爱,不过只是一瞬之间的事情,只因这一瞬,便可以轻易决定他人的一生吗?
“不,我不能……我的命从来都不是自己的。”熊旅一怔,而后异常坚定的说。
“怕死,还这么多借口!”叶萱只一声冷笑,侧过身去,不愿再看他一眼。
“你说的对,若不是我怕死,就不会拖累她,若不是我怕死,就不会连看她一眼都不敢……可是不管我有多怕死,她都不曾怨恨过我……”
他说的无比真诚,眸中是她从未见过的神采,仿佛满含柔情却又悲痛欲绝。
叶萱心中不觉一痛,一时间不知如何言语。
也许,也许这世上并不是只有生死相随的才是爱,并不是相知相守的才是爱……
叶萱啊叶萱,你又何曾真的懂爱呢?
“我记得有一次,我爬墙想进来看她,却不小心被守院的宫女看到,我吓得从墙上摔了下来,就因为这样,整整一个冬天,父王甚至都不许有人送一床棉被给她……”
他的眼睛看着院内的高墙,顺着熊旅的视线,叶萱也看向那墙。
墙面并不算很高,却也极难攀爬,那时他好歹也是太子,想见一个人竟也是这般不容易,想来这女子身份非同寻常。
“每次我想进去看她,却总怕被人发现,怕因此而拖累她,我只能…在门外听她咳嗽的声音……我好恨,我恨父王无情无义,逼迫亲子!我更恨我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掩面悲伤,如果当初我硬闯宫门,未必有人敢阻拦,即便是父王震怒,将我关押于此,也总好过骨肉分离……”
所有的防线都不复存在,他暮然跌坐在地上,不可抑制的痛哭起来,正如一个无助的孩童。
当年的他为何那般懦弱,竟然连一件忤逆他父王的事情都不敢做,他究竟在怕什么?是怕因此失去太子之位、富贵荣华吗?
“她……她是……”
“她是我娘……是我不孝,我枉为人子!”
他边说边用力地打自己,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缓解他心中的痛苦。
他又何尝不想与她母子团聚,可是他不能,他不能忤逆他的父王,只要他父王还信任他、栽培他,只要他还是太子,终有一天,他一定会带她离开这里,可是,她为什么不等他?为什么不等等他?为什么要让他抱憾终身?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忽然传来一声闷哼,他手上的动作这才停了下来。
“萱儿!”方才叶萱紧抱住熊旅,重重的拳头如数落在了她的身上。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你这样伤害自己,是想报复父亲还是要折磨母亲,你果真是个不孝子啊!”她虽这般说,却没有半分责怪熊旅的意思。
她不知道他曾经历过这样的苦痛,之前她还那样逼迫他吐露真情,要他面对这不堪的往事,对他而言,何尝不是一种伤害呢?
他与她,有幸生于帝王之家,曾享他人难享之福,便要受他人难受之苦。
他们都是这帝王霸业的牺牲品,何苦彼此为难,互相猜忌?
“谢谢你,萱儿……”
若不是听到叶萱的琴声,他可能一辈子都不敢迈进这里一步,即便是在他母亲死后,他也只敢在门外祭拜,后来他当了大王,依然只能隔门相望,对他而言,这扇门,就像是被千万把铁锁紧紧地拴着,无论他怎样都没法打开。
“谢我?谢我什么?”叶萱看着他,眸光不觉温和了几分。
“你知道吗?现在这个院子,和我当年爬墙时看到的,一模一样!”
这么多年,他一直耿耿于怀,可是此刻,他的心突然明朗了几分。
“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是你娘住过的地方,我会尽快搬出去的!”
“你可以留下来吗?…我娘生前喜欢热闹,你住在这里,她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的!”他赶忙拦住她,从他踏进这里的那一刻,多年的心结也由此解开,这里,不再是禁地,而是归途。
归途?是他的吗?
“从今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喜欢住多久就住多久,如果你想一直住下去,就一直住下去好了!”
娘,你不会怪我的对吗?如果我愿意在这里守护着我爱的人!(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