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晗——”
陌景晗心头一震,这声音是从虚掩的门内发出来的,极轻也极虚弱,他不再去管聂云枫,疾步推门而进,床上的洛夏正微睁着眼看向这边,眸色清明,不像初醒。
那他刚才说的那些,她是否都听见了?包括门外那个男人的失声痛哭?
盈盈的目光里看不出真实的情绪,只听她说:“景晗,你让他进来,我想和他谈谈。”惨白的脸色,高挂的点滴,她根本还没有力气,可是她的要求,他却无法拒绝。
点点头,回身走到门外。聂云枫此时已经抬起了头,眼下的泪水已经擦去,只是眼内水印却依然清晰。陌景晗盯了他一眼后才冷声说:“summer有话找你说。”
聂云枫浑身一震,手撑着地面站起来,深呼吸了一口气,才越过他走进了病房内。
洛夏静静看着她深爱的男人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前阵子眼中的那些势在必得与甜蜜开心的情绪早已经消失殆尽,只剩沉沉的痛苦。可是还不够,伤得还不够。她说:“我再也不会有孩子了。”
这个事是她心里藏的最深的一颗毒瘤,为什么今天要说出来?她已经做好准备,让这段往事烂在心里,若干年以后跟随她一同腐朽。他永远没有必要知道这段过去的存在,没有必要知道她曾经在医院的病床上,感受肚腹从鼓胀变得空虚,感受生命的流失。
她的孩子,她跟他的孩子,在她的腹中存活了将近七个月,它已经成型,甚至哪怕当时早产,都可能存活下来,但却因为在那样的环境下,她错失了挽救的机会,孩子与她失之交臂。它是她和他在这个世界上惟一不可分开的骨肉联系,但是它跟它父母的感情一样,来了,也错了。
刚才醒来就听到门外有人声,侧耳细听才知陌景晗在讲那些过去,原本心惊想要开口阻拦,可是因为虚弱一时发不出声,只能默默听着外面一点点将她的过往撕裂开来给某个人看。听着陌景晗讲诉,就像是在听别人的故事一般,心中甚至在想,那些事真的都是发生在她身上的吗?那段沉浸在自己世界的日子里,有些她是没有记起的,有些是刻意要去遗忘的,所以这是第一次听陌景晗讲起。
后来随着故事到尾声时,她听到了聂云枫压抑的呜咽哭声,忽然想看看他,想看看会哭的他是怎么样的。在她的记忆里,从没有见过他哭。
以这种躺在床上的角度看着脆弱如婴儿的聂云枫,她反倒没有流泪的欲望。多么奇妙,在看着他痛时,她心中的伤在减轻,原来不只快乐需要分享,痛也需要。
那些痛压得太久,早已经流脓化血,开始腐烂。若不一次性挖去,在心底永远都会成殇。而她的痛只有他可以分担,因为其中有一半亦属于他。以前她觉得,所有的爱都可以生生掐掉,只要你足够绝望。可是当你绝望到底,却依然忘不掉对他的爱的时候,除了接受还能怎样?
聂云枫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悲伤,就匍匐在洛夏的床边,拉着她的手,沉沉地哭,眼泪一点一点地落在她的手心,漫进床单里。他从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多的泪水,不管曾经经历过的哪一件事,都宁愿把苦痛埋在心里。就算是那时绝望的以为再找不到洛夏,他也只是心灵在腐朽,并不流露在外。
而之前阿列的事,已经让他感受了一回切肤之痛,他也为其落泪,但不至于现在这种哭到撕心裂肺。此时,有着从没有过的痛苦在撕绞,那些他不知道的事全都发生在他以为安全保护,妥帖安稳的洛夏身上。
如果造成这一切的是命运,那么他就是推动命运的那只手。
这叫他如何面对她,如何去想当初那些自以为是的为她好,全成了伤害她的元凶。他让她孤身一人在他乡,他让她失去父亲孤苦无依,他让她失去孩子心痛成殇。
是有多痛,才会宁愿抹去那份有关他的记忆,只求躲在自己封闭的世界里。
而他现在除了哭,找不到任何一个字来向她忏悔。等到他情绪慢慢平复下来,抬起头看时,发现洛夏已经又沉睡了过去。她是对他再次绝望了吧,他又一次害她受伤。
可是夏天,我依然没有办法对你放手,哪怕是知道了你曾经的过去。
知道了那些过去,他更加坚定了要与她在一起的念头。不管陌景晗说他与洛夏是真的走进婚姻礼堂,家中还躺着结婚证书,他们确实是夫妻,这些都是不可辩驳的事实,他也要紧紧握住她的手。因为他已经没有什么法子来补偿她,只有给她幸福,抚平她的伤痛,才能弥补那些愧疚。
就让他用一辈子的时间来偿还他对洛夏的债吧。
他拉着洛夏的一手,在心里一遍遍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之后的几天,聂云枫寸步不离病房,眼睛始终不肯闭上,只怕一闭上,眼前的人就消失无踪,再也找不回。人越来越憔悴,胡子因为不刮而都长了出来,添了沧桑。
洛夏在再次醒来后,就一直不再直视他,把他忽略得彻底,就像是看不见他眼底的黑影越来越深,也看不见他眼中的血丝越来越多。她只做不赶人,不理会。
等到陌景晗与小薇来了之后,她却又神色轻松与他们交谈。聂云枫在旁沉默着,眸色黯淡之极,看得小薇都觉不忍,显然洛夏是有意在惩罚这个男人,当一切伤口被撕开后。
最后陌景晗是忍无可忍了,直接就在聂云枫的饮用水里放了安眠药,没过多久他就倒下昏睡过去。当洛夏以为他忽然晕倒时,脸上神色突变,甚至从床内坐起身来想要下地。
陌景晗将这些看在眼里,她依然在乎这个男人,哪怕他再错,再不堪,她都爱他。
将人直接就安置在了她隔壁的床位上睡觉,走到门前时,陌景晗又回过头来对洛夏说:“summer,既然那么爱他,何不放过他也放过你自己?这样你究竟是在折磨他还是折磨你呢?”不知道吗?你在偶尔看他时的眼神中,流露出来的都是满满的心疼。
说完,拉着小薇的手离开了病房,留下一脸怔忡的洛夏。
很多事,其实需要她自己去想,外人再干涉也干涉不来。他能为她做的,已经全部都做了。她要不要和聂云枫在一起,全看她自己是否想通。爱得痛苦也是爱,但如果没有了爱无法活下去,那承受痛苦又如何呢?
说实话,聂云枫的性格有些让他欣赏的,以为在他一番对过去的陈述后,这个男人起码要被打倒一段时间,甚至都爬不起来。可是他却短短时间内,就镇定了心神,更加坚定了要与洛夏在一起的决心。
光这一点,他就觉得这个男人的心很大,他不为过去而徘徊,眼睛看的都是远方。的确,他与洛夏的出路,只有在未来。
若是沉湎过去,对任何一个人都是伤害。何不放下过去,直面将来呢?
等聂云枫酣睡了一觉醒来时,睁眼就见洛夏的床被摇起来,她靠坐在那,安宁地看着窗外。察觉到他这边动静,回过头来看他,眼中已经没有了那种深深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恨和怨。他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但也欣喜她的改变。
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凝视着,无声,然后彼此了解了对方的心意。
聂云枫想,可能是因祸得福,只要洛夏平安无事在身边,一切都还有机会重来。
有电话进来,是小萱的,她得知了他们婚礼后发生的事,心中非常愧疚,想要过来看望洛夏。聂云枫按着话筒,用眼神询问她的意见,见她轻轻点头,才应了电话那头的小萱。
没过多久,小萱就与她的丈夫一起到了医院。
他们的眼中有着深深的歉意,但却依然遮掩不住新婚的喜悦,眉眼之中都是喜气。洛夏与小萱相互合作婚庆事宜的期间,两人已经成为了好朋友,看到这样幸福的小萱,笑着恭喜他们新婚快乐。
等两人离开后,聂云枫转头见她一脸怔忡和向往,不觉拉了她的手道:“夏天,那七年的时间,我没有办法再去弥补,但我会有之后的七十年来好好爱你,让你一辈子都幸福。”这是他仅能做的一件事。
七年与七十年,两个数字的鲜明对比,让洛夏有些震惊。她直视那双真挚的眼,从他眼中看到了愧疚,遗憾,以及坚定。心里本就已经释然,此时更加开始庆幸,聂云枫从来都没有放弃过对她的爱,否则,她的回来,根本就没有意义。
那七年,对她是折磨,对他却是无望的等待。
还好,原来你还在这里,你并没有离开,而我也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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撕开伤口,或许会痛,但却也是真真实实地将过去摊开,唯有这样,才能真正得到救赎。这才是我和你的出路。(未完待续)